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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重重迷雾次第开

2024-07-19发布 5789字

是日未时。张复喜和宋定成带着一陌生男子回衙来报,却被当班衙役告知张公独自一人去了城东。

张复喜朝宋定成呢喃道:“这关键时候,危机四伏,大人一个人去城东做甚。”

宋定成也不清楚,又问衙役:“大人说他去干嘛去了没?”

“没有,”衙役摇头,“反正是穿便服走的,我们说派几个人保护,大人拒绝了,说不会有事。”

“罢了,”张复喜道,“大人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

“是啊,”宋定成也道,“好在大人还有几分功夫,一般小蟊贼三拳两脚也奈何他不得。”

“你们说的是谁啊?”那陌生男子听了半晌,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

“哦,就是要带你去见的按察大人。”张复喜回道。

“就是你们在路上一直夸个不停的好官?”

“没错,”张复喜嘱咐道,“到时候见了大人,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只要实话实说,大人不会为难你的。”

“对了路审之,”宋定成提醒道,“说到这里我得警告你。大人是个是非分明的人,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你要是敢撒谎耍小聪明,那大人动起皮肉之刑来也绝不会手软的。”

那被称为路审之的男子听得此话,忙摆手不迭:“不敢不敢,草民不过是寻常百姓,岂敢在父母官面前抖机灵。”

城东。

张公挨家挨户打听,总算找到了洪丘家里。不少人正从洪丘家里往外搬东西,一个妇人正在门首站着看着工人进出。面带惆怅,心情低落。这妇人张公在吴记当铺见过,她就是洪丘的妻子秦彩凤,人称凤娘。而丈夫洪丘就是被边有祯失手打死的那名无辜百姓。

张公上前,拱手见礼,问道:“您就是洪丘之妻凤娘吧?”

秦彩凤把目光转向张公,虽有些狐疑,却仍问道:“你是亡夫朋友?”

张公看了眼洪家进进出出忙活的工人,道:“这里人声喧嚷,可否借一步说话。”

秦彩凤虽不知对方来意,但也看出对方无甚恶意,便邀请道:“那请大哥随我到安静的厢房说话。”

“如此甚好,劳烦凤娘带路。”说着张公便遂秦彩凤到了一僻静的厢房。

秦彩凤斟了杯茶,又给张公看了坐,然后自己也在旁陪坐。问道:“大哥有话直说吧,可是来找亡夫的?”

张公表明身份道:“不瞒凤娘,我乃江西按察使,来此地公办。偶闻尊夫不幸被难身亡,特来体访慰问。”

“原来是按察大人,”秦彩凤连忙起身补了个万福,方才坐下,且深表惬意道,“不知大人莅临寒舍,奴家眼拙,怠慢了大人。”

“哪里的话,”张公摆摆手,满不在乎道,“张某今日是便服私访,不以按察之名,凤娘无须那些官场俗套。”

“多谢大人体谅。”秦彩凤放宽心来,试问,“不知大人此行目的何为?”

张公反问:“凤娘,屋外那些工人是?”

“哦。大人是指刚才那些进出的工人啊?他们是我请来搬家的。奴家不打算在这里住了。”

“这是为何?”

“丈夫去世,此地唯余伤心而已。倒不如早些搬走,落个心安自在,免得触景伤情。”

“听说你还有两孩子,如今他们又是谁在照料。”

“奴家暂时把孩子送回娘家了,等这边安顿好了再去接他们回来。”

“嗯,这样也好,免得来回奔波苦了孩子。”

“大人,您还没说来找奴家的目的呢?”秦彩凤心里似乎不怎么踏实,又出言问道。

“那本官就实话实说吧,”张公回道,“若有冒昧之处,凤娘你也别介意。”

“大人多虑,尽管问便是了。”

张公呷了两口茶,又自个儿续上,方才问道:“凤娘应该知道杀夫之凶的情况吧?”

“当然知道。”说到此,秦彩凤不免眼圈一红,不得已又想起正急于逃避的伤心事。

“那你应该也知道,不小心打死你丈夫的是个见义勇为的侠义儿郎吧。”张公继续问道。

“边有祯是本心不坏,可他毕竟害死了我无辜的丈夫。他……他应该受到惩罚。”此时的秦彩凤不仅眼眶红,连脸也一阵红一阵白,似乎很不情愿再提这件事。

张公却假装不知,仍然问道:“本官还听说,你不肯原谅边有祯,是因为他拿不出你提出的一百两银子的赔偿,是吗?”

“没错,”秦彩凤突然想通了什么,不再感觉尴尬,反而更为坦诚道,“奴家确实提过。边有祯仗义助人确实品行端嘉,但误杀我夫却不可因本意为善而一笔勾销。况且奴家也考虑到这点没有非要他死,只提出如果他能给奴家一百两银子赔偿,日后好赖以生计便可为其写下谅解书。可他做不到,奴家一介女辈,如今沦为嫠妇,无依无靠,问他讨些赔偿安排生计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吧?况且家中尚有幼子,单靠我一妇人之力也难以支持啊!”

“你说的合情合理,本官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这样,本官想办法给你二百两赔偿金,而且守制期满后准你光明正大地改嫁,他人不得对你搬唇弄舌。这样一来你可还愿意为边有祯写封谅解书替其脱罪?”

秦彩凤虽对洪丘情深意重,但毕竟年少妇人。丈夫早丧,怎耐得住往后日日夜夜的空闺寂寞。如今听张公如此一说,与其日后背个不贞骂名,倒不如今日借拿赔偿做掩护答应了大人。不仅能得二百两银子,还能正大光明地再择佳偶。

当下秦彩凤不觉心动。虽然不好意思明着答应,但张公从其面目表情也看出八九分意思。为避免对方尴尬,张公也只是笑笑,算是告诉对方自己已然会意的回应。

这时,门外有人喊道:“嘿!东家,你这铁盒里的钎子绞刀这些还要一起搬过去吗?”

秦彩凤对张公道了句“大人稍等”,然后打开房门。见门口一个工人手里抱着个看似挺沉的铁盒,用试探的眼光看着秦彩凤。

秦彩凤问:“你刚说的什么意思?”

“哦是这样。”工人道,“听说我们要来给你搬家,‘铁头村’的范大头跟我打招呼,说你要用不着这些工具就便宜点卖给他,正好他能用上。”

“哦。你说他呀,亡夫生前没少被他用奸狡手段抢过生意,我就是放家里生锈也不卖给他。”

“得嘞,我明白了。那我还是给您都搬新房去吧。”说罢工人离开。秦彩凤又关上门回到张公身旁。

张公好奇,问:“怎么回事?”

秦彩凤道:“没什么事,就有一个亡夫生前的生意对手想买他的那些工具,我不同意。”

“顺便问一下,尊夫是做什么营生的?”

“玉雕匠。”

“玉雕匠?”张公低声重复了一遍,心中不禁联想到了案子上面。

“大人怎么了?”秦彩凤不解,问道。

张公猛地回过神来,又道:“也就是说尊夫生前是专门帮人加工玉器的?”

“对呀,怎么了大人,有问题吗?”

“他最近有没有加工过一对玛瑙耳坠。”

“什么样的?”

“本官也不太清楚。不过听说样式是呈‘Γ’形。”张公边说还边比划了两下。

“大人稍等。”听到此,秦彩凤起身出了门,不多时又转回来,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

张公问:“凤娘,这是什么?”

秦彩凤重新入座,把册子摆到张公面前的案子上,回道:“这是亡夫生前的作业画册。上面画的是亡夫接手的每件玉器琢磨前和琢磨后的形状式样。大人可以参考参考,看有没有你想找的那款。”

张公大喜,开始从头到尾翻看起来。开篇第一页画的是一个翡翠,加工前是一块椭圆的整玉,加工后则成了边缘厚,中间薄,且镂刻有一个“福”字的腰佩。然后翻到第二篇,是一个不甚方正的鸡血石,雕琢后成了一对精巧细致的手串。第三篇是块四四方方的蓝田玉,加工后便成了一尊贵族祠堂里专供的吉祥摆件儿。第四篇又是个翡翠,第五个是块色泽少见的奇石……

就这样,一篇篇翻看下来,眼见就要到头,张公也几乎快要放弃。然而,就在最后倒数第二、三篇的位置,一块光鲜亮丽的玛瑙石映入眼帘。再看右侧的成品——正是一对“Γ”形耳坠!

张公顿时喜出望外,激动道:“凤娘,玛瑙石这篇可否撕下借本官一用。”

秦彩凤满不在乎道:“大人客气,这些对奴家来说也没什么用处,大人需要就送给大人也无妨。”

张公连忙谢过,然后撕下该篇画纸袖入囊中。

这时,门外又响起工人的呼喊声:“东家,东西都装车了,早点出发吧,要不到晚也赶不到地方。”

秦彩凤听喊,对张公抱歉一笑,道:“大人,恕奴家不能长陪。”

“不必客气,不知你搬往何处,还请告诉则个,便于日后联系。”

“奴家今搬去抚州东乡,不算太远。”

张公默念了一句地名,突然想起什么,忙道:“那你还是和工人们赶紧启程吧。那里离金山不远,那山上匪盗猖獗,太晚了可就不安全了。”

“谢大人提醒。”秦彩凤起身欠身行了个礼,然后告辞,张公也相随出门。

回去途中,还未及走到一半,便见张复喜宋定成带着那个叫路审之的男人迎面走来。

到了跟前儿,张公先蔼然笑问道:“宋捕头回来啦。这位小兄弟想必就是那个蚕商吧?”

宋定成上前行了礼,回禀道:“大人,这位兄弟叫路审之,不过并非大人要找的蚕商。”

“路审之……”张公突然心里一动,想起了昨晚从纳宝堂账簿上看到的一个名字,但依然不动声色道,“既然不是蚕商那带他来衙门却是为何?”

宋定成还没来得及回话,一旁的张复喜便抢先道:“大人,此事说来话长,不如回衙慢慢说吧。”张公应允。

将至衙门时,一来今天事情进展顺利,二来腹中确实饥饿,张公便提议:“诸位都饿了吧,不如今天本官做东,带你们下馆子。这些天你们也辛苦了。”

张复喜和宋定成自然叫好,路审之更无异议。当下便寻了一家饭店,找了间安静包厢。上了酒菜,少不了推杯换盏,来一番慰问应承。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路审之也和大伙熟识起来,不似之前那般拘谨。

张公把杯子往桌面上磕了一磕,提到公事上来:“小兄弟是叫路审之吧?”

路审之笑着点头:“正是在下。”

张公又道:“是你找的宋捕头还是他们找到你?”

“算是我找的吧?”

“什么叫算是?”

“大人,还是卑职来说吧,”宋定成接过话去道,“大人让卑职找那个外地蚕商,卑职几乎跑遍了城里有对外租房的地方,都没有半点消息。就在卑职不知怎生是好时,您派来打听进展的张典史找到我,后来我俩一合计,决定先回衙再说,等大人定夺下一步计划。就在我们走到半路上时,被这小兄弟拦住去路,问我们县衙怎么走。我们就问他有何事,他说要找大人您亲自汇报一些情况。卑职心想正好顺路,见他只信得过您,那我们也就没多问,顺道就把他带回衙门了。回来时听当班的说您来城东了,于是我们也就跟来了——事情就是这么回事,至于他有什么事,还得大人亲自问他。”

张公点头,又喝了杯清茶下肚解酒,然后看向路审之:“说吧,你有何情况要向本官汇报?”

路审之神神秘秘地环视一周,然后把座椅朝张公身旁靠了靠,小声道:“大人,在说之前在下有必要先提一句——在我把整个事情说完之前,大人切勿胡乱怀疑。”

张公答应道:“你尽管说吧,本官可不是无故生疑的人。”

“那我就放心了。”路审之开始说道,“实话跟大人说吧。在您查的乌篷船命案里出现的那幅鸳鸯图正是在下所有。”

“什么?”张公大为惊诧。张复喜及宋定成亦愕然不已。

“大人无需惊讶,”路审之继续道,“我没有骗大人。虽然鸳鸯图是我的,但我绝对没有杀人,我妻子也没有。事实上我们也不知道这幅画为什么会扯进乌篷船命案里。”

“你说是你的,那这幅画你如何得来。”张公试探道。

路审之不慌不忙回道:“大人不必试探虚实,这幅画是一个流浪画师赠予我们的。画里画的正是我和妻子江月儿在滕王阁赏景的情形。”

“既然如此,这画怎么——对了,本官先问你,康耀文你认识吗?”

“康耀文……”路审之嘴里默念了一遍,然后摇头,“不知道,压根没听过。”

“这么说,你还不知道乌篷船一案的死者姓甚名谁?”

“不知道,我只是偶然听知情者说起过这件案子,因为听到其中有关于鸳鸯图一事,所以就来找大人坦白了。”

“既然和你无关,为何冒险来承认,你不怕被官府怀疑吗?”

“若是别的官经手此案在下确实没这么大的胆量,不过在下早闻张大人清名,故能仗着自身清白来向大人坦白情况。也免得日后大人查到我身上,使我落得更加被动,不利辩解。”

“你还是挺聪明的嘛。”张公半开玩笑道,“不过本官也有一疑惑:既然这画一直在你们手上,如何能跑到死者身上去呢?”

“兴许是因为我把行李弄丢了的缘故吧。”

“这是怎么回事?”

“我本来是有两个行李包,那天从‘楼上楼’出来,走到半道时发现少了一个包,开始以为就落在店里了,返回去找时却没找着。兴许是掉半路上没注意,被别人拾去了。那丢失的行李包里正装着画轴。”

“你见过命案中出现的那幅鸳鸯图吗?”

“没有。”

“既然没见过,你怎么敢肯定就是你的画?而且你知不知道,这幅鸳鸯图其实准确来说只是半幅。”

“正因如此在下才敢如此肯定。那幅画只有一半本就是在下自己裁剪的。”

“这又是为何?”

路审之突然脸泛绯红,有些不好意思道:“不怕大人笑话,在下乃是抚州临川人氏,今年正月初十来进贤打算做点小本买卖养家度日,只因与贱内新婚不足三月,如今为生计奔波,聚少离多,心中挂念不下,又迫于无奈。所以就把那画师送的画剪成了两半,夫妻二人各执一对方画像,以慰悬悬挂念。我带着她的画像来到进贤,本想着思念妻子时就拿出来看看,谁知没几天就让我丢了。”说罢还轻叹一声,好不无奈。

“原来如此。”张公若有所思道。

“大人,”张复喜满饮一杯,一脸喜色,对张公道,“这下好了,鸳鸯图的疑点都解开了。”

“我看未必。”宋定成不以为然道,“画的疑点表面上是解开了,可它和案子的联系还没找着呢。”

“宋捕头说的对,”张公道,“画和那对玛瑙耳坠之间的联系还没找到呢。——对了,”张公突然想到一件事,从身上掏出那张从洪丘工作手册上撕下来的画纸,递到路审之面前,“你看看,这对耳坠可曾见过?”

路审之接过画纸看了两眼,递还张公道:“这对耳坠是在下成亲时给妻子戴的。大人在找这对耳坠?”

“原来耳坠也是你的?”张复喜问道,同时越发觉得奇怪了。

“不是这样的大人。”路审之忙辩解道,“虽然妻子成亲时戴的是这对耳坠,但这并不是在下所有之物。”

“难道是你偷的不成?”宋定成发自本能地质问道。

“宋捕头误会了,在下绝非那种偷鸡摸狗之辈——”

“我知道怎么回事了,”张公心里一经联想,已然大悟,便打断道,“我且问你,你成亲那天,请了哪些人赴宴?”

路审之回道:“因为我们没在乡下老家待客,是好心亲戚帮忙张罗着在临川城里包的酒肆。所以就一些亲朋好友而已,没多少人。”

张公又问:“你确定都是自家亲友?”

路审之微微一愣:“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本官的意思是,参加婚宴的亲朋中有没有你并不怎么知根知底的人。”

“大人若这么说的话,在下倒真想起一个人。”

“说来听听。”

“听人说这人是临川城里的一个乞丐,疯疯癫癫的,还有些耳背的毛病。我成亲那天他跑来要讨喜钱,不给他就闹,给少了也赖着不走,还差点把新娘的盖头给掀下来。我实在没办法,给了他二十文钱,又裹了包东坡肉给他吃。——不过大人,话说回来,这吃百家饭的都这德行,见谁家办事就往谁家跑,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呀!”

“行了我明白了,”张公笑而不答,并从座位上起身,“今天就到此为止。——宋捕头!”

“卑职在。”宋定成连忙应道。

“你去县衙附近找家客栈把这小兄弟安排下来,这几天十分关键,要保证随传随到。”

“是大人。”宋定成答应下来。路审之也点头接受安排……

待张公等人回到衙门,已是戌时。众人各自回寝,一夜无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