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晚。张梦鲤难得窃闲片刻,邀常丙琨、凌鹤羽往城中一酒馆小饮。一来为了卸卸近日来的紧张压力,二来也为寇彩莲一案得以成功告破而小庆一番。
一番推杯换盏的客套后,常丙琨喟叹一声,感慨道:“实在是令人意外啊,寇彩莲竟死在自己的主治大夫手里。赵郎中看上去一副蔼然可亲的模样,没想到还是个心狠手辣的杀人凶手。真应了那句老话——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其实对于寇彩莲之死我倒不是特别意外,”凌鹤羽又道,“当大人一直揪住‘药方’这条线索不放的时候,我就预感赵铁勍可能有问题。不过我只料定寇彩莲的死和他有关,万没想到他竟还杀了朵小猜,而且还是如此令人发指的作案手法。”
“其实说怪也不怪,”张梦鲤也开口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古至今,一成不变。虽世上也不乏公道仁义之人,但比之唯利是图者,犹如滴水比之瀚海,块砾比之泰山。数目悬殊也!赵郎中悬壶数十载,靠的就是这名声吃饭。朵小猜要暴他罪行,坏他名声,他自然急如跳墙之犬,最终做出极端的行径也就不难理解了。而朵小猜为了自己的好姐妹,扬言要告发赵铁勍还姐妹一个公道。其做法是没错,但太过大意和自信。也许她看赵铁勍是个济世救人的郎中,便以为他是个善类不敢对自己怎样。结果轻信对方白白丢了青春性命。杀人总归要偿命,赵铁勍本是拿错药误害人命,若其事后主动出首,勤于补偿死者亲眷,恐还有一线生机。如今看来,怕即使一死也难以谢罪了——”
张梦鲤话还未完,店外便走进一身着狱卒公服的衙差。他也不理会常丙琨等人,径直走到张公座旁,小声禀道:“张大人……”
汇报完后,张梦鲤缓缓摆了摆手,衙差拜辞退去。随后常丙琨便率先问道:“大人,我看这兄弟是个狱卒,莫不是典狱房出了事?”
“大人,”凌鹤羽猜测道,“该不会是——”
“不用猜了。”张梦鲤抬手打断道,“是赵铁勍自杀了。”
“果然是他。”凌鹤羽道,“不过这赵铁勍关在深牢重狱,又是杀人重犯,理应好生看守,怎会这么容易就自杀了,狱卒们在干嘛呢?”
“怪不得狱卒,”张梦鲤叹了口气道,“赵铁勍今日受审前就揣了一包‘相思子’,趁人不注意全吃了。当场毒亡。”
“啊!”常丙琨讶异道,“看来赵铁勍是做了必死的决心啊。”
“也罢,”张梦鲤道,“赵铁勍服毒而殁,也算是给冤死的寇彩莲一个交代吧。”
放下张公等人饮酒闲话不提,转叙史孝生。他本在刑具库上班,又不用值夜。当天下了班,并未回家歇息,而是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衣裳,又雇上一辆马车,连夜向新郑县赶去。
到了高相府外,史孝生先给了事先谈好的脚力钱,然后又单独拿出一二十文,道:“师傅,这钱拿去喝杯小酒暖暖身子,你就先别回去了,随便找个便宜馆舍凑合一晚,明日一大早到此地来接我便是。”
车夫本来不极情愿的,想的是多给的几十文钱连住店都不够还吃甚酒?可正当他欲回绝时却看见门首大匾上镌的是“高相府”三字。这时方知此客非是凡夫,哪还敢拒绝,于是赶紧接过钱笑着将此事应承下来,嘴上还一个劲地说着“客气”。
等到车夫离开,史孝生才上前敲响了高相府的大门。高府门仆自然是认识史孝生的,开门见是他后也不急于通禀,先允他进了大门,然后再去通报老爷,通报期间史孝生则在内院信步徘徊等候接见。
不多时,门仆便来传话让去后园相见。到了后园,只见高拱正与一男子在灯下一石桌前对弈,看上去年纪比高拱要年轻许多,但目光如炬,尽显睿智。二人见有脚步声靠近,一齐抬起头。见史孝生来见,那对弈的男子便起身向高拱拜辞道:“既高相公有贵客来访,四维就先告辞了,明日再与相公对局。”
高拱也离座起身,深表歉意道:“那就恕高某怠慢了,明日一定和你‘杀’个痛快。”说着便叫管家送将出去。
史孝生目送对方离开后,转头便问:“高相公,这位大人怎么这么面生呢?”
高拱坐回石桌旁,没好气道:“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少操心!”
史孝生一愣,然后又嬉皮笑脸道:“相公教训的是。”然后又作样子在自己腮帮子上拍了两拍,“怪小的话多,该打!”
“行了行了,”高拱看着棋盘上的残局,头也不抬道,“说吧,这回又有什么收获了?”
史孝生笑着朝他靠近,然后瞟了几眼面前的石凳,高拱立马明白过来,便朝石凳努努嘴道:“别站着了,坐吧。”
“诶,多谢相公。”史孝生坐下来,然后环顾了一周,见四外无人后,才靠在高拱身旁小声道,“这回张梦鲤悬了。”
高拱眉头一皱,把手中举起的一枚黑棋又放回棋盒,道:“别说半截话,到底怎么回事?张梦鲤怎么就悬了?”
“相公听我说,”史孝生继续道,“昨日午时,小的去了张梦鲤的私邸,在他的书房内找到一把形状怪异的钥匙。只要拿这把钥匙触动墙上的机关,一道暗门便会自动打开,里面则是一间极为隐蔽的暗室。相公猜我在暗室里发现了什么?”
“快说快说!别在老爷面前卖关子!”高拱听得兴起,急切催促道。
“全是能把眼睛给晃瞎的黄金白银啊。还有各类翡翠珠玉、异域奇珍,俨然是个藏宝库啊。相公你想想,如果我们凭这个告张梦鲤压榨百姓横征暴敛,收受贿赂广聚私财。这样的罪名一下来,这姓张的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一听这话,高拱突然眉头一皱,脸色煞是难看。史孝生见高相公脸色阴沉,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便骤然收起笑脸,问:“相公怎么了?难道这还不算好消息?”
高拱闻言,忙摆手道:“哪里的话,本老爷只是觉得咱不能高兴得太早,这事怕没这么稳便。”
史孝生不解,问道:“相公还担心啥?”
高拱道:“这……这张梦鲤刚来上任不久,如此巨额的金银珍宝,试问从何处搜刮得来?又有谁肯拿这么多钱财贿赂一个四品外职官员?说出去也没人信。”
“相公莫急,小的自有说法。”
“有什么妙法?快讲!”
史孝生狡黠一笑,支招道:“三箱财宝,自然不可能是张梦鲤所得。小的认为,就是张梦鲤本人,想必也不知道书房里的这个秘密所在。而之前这宅子是朝廷分给前任知府姚秉天住的,之后张梦鲤接任,便把这公家的分配的宅子也接了过来。我想这三箱金银珠宝应该是姚知府的才对。不过如今姚知府魂归阎罗,这个秘密怕是再也无人知道了。相公只需将其中两箱收入自己囊中,只剩一箱银子作为对付张梦鲤的赃物,这样朝廷便不会生疑了吧。”
“果然好主意,”高拱激动得一巴掌拍在棋桌上,棋盘上的残局被打的越发乱了。之后他又别有深意地看着史孝生,试探道,“你小子能想到这鬼点子,莫不是早已经从中伸手把自己‘喂饱’了吧?”
史孝生听高拱语气不对,忙起身跪拜道:“高相公明察!小的愿为相公赴汤蹈火,肝脑涂地,耿耿忠心日月可鉴,岂会为了区区二三银两背着相公做这私己的事?还望相公莫要错怪小人。”
“好了好了,”高拱亲自躬身将其扶起,并道,“老爷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何必如此当真。”
说罢二人再次分尊卑坐下,又叙了一回。直至夜深人静,高拱才吩咐了几句,将他就安置在府中住下。
到了次日,未及寅时。此时天还没放亮,史孝生便起身出了高府。又同昨晚听了他的话一大早便等在门外的马车夫一齐返回了开封府衙。一路无话,不提。
开封府。张梦鲤正在公堂下焦虑徘徊。凌鹤羽和常丙琨在一旁候立,皆欲言又止的样子,选择了沉默。
最后张梦鲤在二人面前站定,道:“不行,可不能这么干等着。毕安和左知县那边没消息,魏大人和吕大人那边也没个回信。看来我们得亲自走一趟了。”
常丙琨道:“大人,那我们是分头行事还是……”
“这样,”张梦鲤安排道,“常丙琨,你去许州看看吕同知那边情况怎么样,我和凌鹤羽去杞县找毕安。”
吩咐已毕,三人正准备大马上路。突然,传来“嘚嘚”的马蹄声,一男子从直通八字衙门的官道尽头急急驰来。凌鹤羽以为有刺客,忙手握佩刀严阵以待。谁知那人在跟前不远处便勒停了马。下马一看,原是一精干的报信小伙。他走到张公面前,躬身行礼,并禀道:“大人,毕捕头托我火速前来传话,说在杞县与太康交界处发现一句死尸,尸体已经高度腐烂,无法辨认。现在毕捕头和杞县仵作都在现场,望大人尽快前往主持定夺。”
张梦鲤一听,当机立断,回头对凌常二人道:“计划不变,常丙琨,你还是去许州,我和凌鹤羽去杞县。”
主意打定,便各自上路。常丙琨自去许州不提。张梦鲤则和凌鹤羽在报信人的带领下一路快马加鞭赶赴杞县。三人只顾挥鞭赶路,并无闲话可叙。到达尸体发现处时正好巳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