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过天明,又是一日,是为冬月初一。
张梦鲤早早来到衙门,叫站班肃整威仪,高书吏纸笔完备。然后自己在中堂威严而坐。一声惊堂木落下,两旁“威武”声起。煞是威风,真个使负罪者丧胆,正义者生威。
这时张梦鲤声如洪钟,向衙外喊道:“带赵铁勍、安小顺入堂受审——”
此时,早已准备在衙外的凌鹤羽和常丙琨一人押着一个进入堂中,两人用手一摁,双双跪下,一个叩头行礼不迭,一个仰脖甚为不满。
先看这恭敬行礼的安小顺,十八九岁的模样。瘦脸低眉,肤如麦色。身材不高却格外健朗。身上穿的是粗布衣裳绑腿裤,头上戴的是灰色圆盘凸顶帽,脚蹬一双衬棉布鞋。身上还散发着浓重的药味,自己却毫无知觉一般。再看一旁满脸忿忿之色的赵铁勍。阔面宽额,身材健实。目如星点,唇如勾月。肤色健康,愈显年轻。虽然年过不惑,却好似而立之龄。这果是做郎中的好处,既能作为过活生计,又能养生益寿长乐人间,算得上是十足好事。只是这济世救人的郎中为何会公堂跪见,个中必有一番故事。
这时,只听张梦鲤又一声惊堂木响,朝赵铁勍喝道:“赵铁勍,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自己心知肚明,劝你还是从实招来,免得一会儿让你难堪。”
赵铁勍被这声喝震得身子一颤,然后回头看了眼衙门口,见有许多民众围在堂口,正交头接耳地看着热闹——其实按大明律例是不允许知府办案时有闲杂民众围观的,只因张公为增受审者压力,使其不攻自破,故才特意破例准允民众在衙外旁听。
然而,这种技俩对赵铁勍似乎并无多大用处。他转向张梦鲤道:“大人今日弄偌大个阵势,不知传赵某人来有何事相问。”
张梦鲤似乎也料到对方会有这么一个态度,知道不能操之过急,需循循善诱之,于是便放低声调不急不缓道:“没错,本官弄这阵势,确实有事要公之于众。而这件事想必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了,就是你害死香悦楼花魁寇彩莲的事。”
张梦鲤话倒是说得漫不经心的样子,对于赵铁勍却如平地惊雷般震撼。衙门口看热闹的有认识赵郎中的也是一脸诧异,难以置信。而其中不知情者则左右询问其详,甚是上心,如同关心自家事情一般。
赵铁勍强忍心中愤愤不平之情,反问张公道:“大人一来就说赵某杀了人,未免太轻率了。赵某自幼学医,深通岐黄之术,几十年下来也算积了不少济世救人之德。如今虽名不及四海九州,但在方圆百里之内也算是有名有望,就是高家老相公见了赵某也会尊称一句‘赵先生’。而大人不明不白地把我这个治病救人的郎中拉到公堂上来,还无缘无故就安上一个杀人的罪名,这——恐怕有污蔑草民之嫌吧?即使酷刑服我,又岂能服众?”说完还向门口众人投去一个无辜的眼神。
张梦鲤在心里暗叫“狡猾”,知道其不易对付,于是每说一句话都更为小心谨慎了。他想了片刻后,才道:“既然你要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本官只能跟你一一摊牌了。本官且先问你,今年八月初,寇彩莲感染风寒,鸨母儿是请你来给她看的病吧?”
赵铁勍也小心回道:“没错,正是不才。”
“好,”张梦鲤又朝他身旁的徒弟问道,“安小顺,本官问你,你师父给寇彩莲一共开了几付药?”
安小顺瞥眼看了眼自己师父,然后又转向张公道:“回大人,四付。”
“都是同一个药方吗?”张梦鲤又问。
“一共两个药方,”安小顺又回道,“第一付药是师父就诊当天临时从药箱配的,所以并无药方。后来师父没再去过香悦楼,都是他们派人来取的药方和药。”
“那第一个药方抓了几回药。”
“两回,一回相当于一付,也就是寇姑娘用的第二付和第三付药。”
“既然一个药方要抓两付,为何要分开抓?”
“这个——”安小顺突然不知怎么回答,显得有些尴尬。
这时赵铁勍接过话来为其解围道:“大人,还是我来说吧。因为寇姑娘是天冷受凉,中了寒邪之气,且已入体伤身。用药不可大意,既不能随意换药,也不可一味药吃到底,否则皆于病患无益。正确的用药之法乃是随病症的变化而变化。体热,则以凉性药方降温;体凉,则以温性药方补气。所以说,寇姑娘一个药方要吃两付是体质发展所需,而非我等事先能够预先知晓的事。”
赵铁勍此言一出,围观者中顿时又一阵窃窃私语,有夸其医术高明者,亦有直接质疑张公能力者,更有纯粹看热闹丝毫不在乎谁是谁非者,不一而足。张梦鲤见对方巧言善变,为捩转不利局势,便又转向安小顺问道:“安小顺,本官再问你,你刚才说寇彩莲的病到她去世时一共用了四付药。第一付因是赵郎中亲自诊断后配出,所以没有药方。第二付和第三付是按第一张药方抓的药。也就是说最后一付药是由第二张新开的药方配出来的,对吗?”
“是的大人。”安小顺肯定道。
“那好,那我再问你,当初是谁去药店领的药?”
“是香悦楼的裘四妈亲自来领的。”
“好,”说着张梦鲤朝衙外喊道,“带裘素珍上堂。”
顿时围观的人群从中分开,成了一条八字形过道。然后两名捕快将鸨母儿押上堂来,依然跪下听审。而此时门口的八字过道再次合拢来,众人依然听得津津有味。
张梦鲤先问鸨母儿道:“裘素珍,当初寇彩莲生病可是你去拿的药?”
“是的大人,”鸨母儿颓然道,声音也没了以前的气势,“当时寇彩莲的药都是老妇亲自去杏林馆取回来的,因为派别人去我不放心。”
“最后那付药是什么时候取的你还记得吗?”张梦鲤又问。
“知道,”鸨母儿依旧低声回道,“就在寇彩莲死的那天早上取回的,确切的时间应该是临近未时的时候吧。”
“是谁给你的药?安小顺还是赵铁勍?”
“是赵郎中从柜台给我的,但药是在他身后的小顺儿负责配的。”
张梦鲤看向安小顺道:“裘素珍所言可是属实?”
安小顺低着头,有些胆战心惊道:“是的,小的负责在后面抓药,师父在前面递药并结账。”
这时张梦鲤又对赵铁勍道:“你徒弟学了多久?你让他负责抓药,难道不怕抓错药吗?”
没等赵铁勍回话,安小顺却慌忙解释道:“大人明鉴。小的虽然年纪不大,但随师父学医已六年有余,照着方子抓药还从未出过错。而且近一年多以来,每日师父去休息时都是小的独自负责看守医馆,并无差错。”
赵铁勍见徒弟已经抢先回了话,也只好简单附和道:“小顺儿说得没错,大人无需质疑。”
“很好,”张梦鲤满意道,随即又问鸨母儿,“裘素珍,我要你仔细回忆回忆。你到馆中取药到离开那里,期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一些细节上的小事?比如药方被风吹落到地上之类的事有没有发生过?”
“咦!”鸨母儿突然抬高了头,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好奇道,“大人怎么知道这事?”
“果真确有其事?”张梦鲤反问。
“嗯,”鸨母儿十分肯定地点点头,但又补充道,“不过有一点不大一样,药方不是被风吹落的,而是赵郎中在开抽屉找零时袖子不小心把它拂到地上去的,而且是两张都一起掉下去了。”
“果然不出本官所料,”张梦鲤更是信心十足道,“赵铁勍,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赵铁勍做出一副莫名奇妙的表情道:“大人,赵某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就因为我不小心吧药方拂到地上了,所以就是我杀了寇彩莲,是这意思吗?”
“当然不止这些,”张梦鲤丝毫不理会对方刻意表现出的不屑,而继续义正辞严道,“本官自有证据。不仅如此,本官还要揭露你残忍杀害朵小猜的手段。”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不论是旁听的凌鹤羽和常丙琨还是围观群众皆咋舌不已,连连称奇。其中最难以置信者当属鸨母儿裘素珍,至于为何前面已经提过,不需赘言。
赵铁勍强做镇定道:“大人,赵某确实有罪,我承认,但只是收贿作假,绝无杀人之罪。”
“呵呵,”张梦鲤冷笑道,“怎么,撑不住啦?终于肯承认自己有罪了?”
赵铁勍面沉如水,看了眼旁边的鸨母儿,对张公道:“大人,在下确实有罪,不该收受裘素珍的贿赂,作假证陷害柳羡卿。但至于说到毒害寇彩莲之事,事关重大,望大人慎言。而大人又说我杀害朵小猜,更是无中生有之辞。在下不过一介郎中,以治病救人为己任,勉为生计。平日里从未和朵小猜打过交道,连熟悉尚谈不上,何来害她性命的仇恨?”
“理确实是这个理,”张梦鲤道,“不过,以前没有仇不代表永远不会结仇。诸位听我慢慢道来。首先是寇彩莲的死,可以这么说,她是被赵铁勍一个不负责任、心存侥幸的做法害死的,首先裘素珍去取寇彩莲的药,安小顺负责将药配齐包好,然后递给前台的赵铁勍。再由赵铁勍结账,然后给药。然而,当时安小顺配了两付药方,其中有一付药是别家的。而就在赵铁勍找补零钱的时候,不小心将两张药方弄到地上。再拾起来时却分不清是哪个药方是哪付药的了。原本这种事只需要打开看一下便可,然而我们这位受百姓敬重的赵郎中却偷了一个懒,凭着侥幸心理和自以为不错的记忆力将其中一付药给了鸨母儿。然而侥幸并没降临在赵郎中身上——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寇彩莲才对——药拿错了,原本应该是寇彩莲的药结果却拿了另外一副药给她。所以导致了寇彩莲的不幸身亡。”
“大人,按理说不应该呀!”安小顺小心翼翼提出质疑道,“我们杏林馆向来只有治病救人的药,何来害人致死的药。”
“没错,”张梦鲤道,“你们卖的确实都是治病救人的药。但药也分内服外用,遗憾的是那天你配的另外一付药正是苟家老爷用来治疗腋气的外用药。其中‘粉霜’、‘水银粉’等药物都有剧毒,只可外用,不可内服。而给寇彩莲负责熬药的人大字不识几个,更不懂医学药理,只管闷头做事,误把治腋气的药当做风寒药送服。岂能不出人命?”
“大人,您言之凿凿,乍听之下还真让人以为确有其事。但仔细分析一二,其实不然,您所说的这番话中依然矛盾重重。还望大人容在下说出来,请您给在场诸位一个合理的解释。”
张梦鲤似乎早料到对方会避重就轻挑自己毛病,所以表现得一点都不意外,反而心平气和道:“行,本官定让你认罪认得心服口服。说吧,你有何处不明?”
“多谢大人。”赵铁勍于是质疑道,“大人一开堂便指定我有杀人之罪。而裘素珍是后来才证明我不小心将药方弄到地上的,既然大人以药方为依据认为我有罪又何以在一开始就咬定赵某人杀了人了?——这结论分明漏洞百出,根本不能自圆其说嘛。”说完还回头看了眼旁听的群众,试图博取众人的同情,俨然把围观者当成了自己的助力团。
“还有呢?你把你目前认为不合理的地方都说出来,本官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解释。”张梦鲤不动声色,依然淡定问道。
赵铁勍一愣,然后又故作镇定道:“刚刚大人说是赵某人一时大意拿错了药,不知大人可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
“很好,”张梦鲤开始解释道,“关于你说的第一个问题,其实不用解释。本官之所以敢在一开始就认定你杀了人,那一定是因为我已经有了你犯罪的确凿证据。不管鸨母儿最后透不透露这点,我都能拿出你杀人的证据。至于你说的拿错药的证据,本官自然也有。”说着张梦鲤从案头的拿起一张纸,让候立一旁的常丙琨交由安小顺,并说道,“安小顺,你仔细看看,这是不是苟万财治疗腋气症的药方。”
安小顺从头看到尾,最后又盯着自己师父看了几眼,见师父面无表情,也不搭理自己后,他才又将药方交由常丙琨送回公案,同时战战兢兢道:“回大人,确实是苟老爷的药方。”
“那就对了,”张梦鲤拿起药方朝着赵铁勍晃了晃道,“你知道吗?这个药方是寇彩莲生前的丫鬟拿出来的。”
“哈哈哈,”赵铁勍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用嘲讽的语气道,“大人真是会说笑。如果是赵某人拿错了药,而这张药方又是出自香悦楼丫鬟之手。那么只能证明两个事情而已——一、裘素珍取回去的药确实是治风寒的药;二、寇彩莲的死与我无关。理由很简单,我确实有可能拿错药,但绝对不可能拿错药方。不管我拿给裘素珍什么药,药方都只能是治疗风寒的药方,不可能将苟万财的药方拿给裘素珍。”
赵铁勍此言一出,又是一阵哗然,围观者们借以为有理,就连凌鹤羽和常丙琨都有些动摇了。幸亏张梦鲤早料到赵铁勍会有此辩驳之语,不慌不忙朝衙门外喊道:“带苟万财上堂!”
很快,门口再次分开又合拢——苟万财被带进了堂。其时他心里十分忐忑,恭敬地跪在赵铁勍等三人后面,静候问询。张梦鲤先开恩道:“苟万财,你本无罪,可起身听审。”
“谢大人。”苟万财一听这话,方才把悬着的心放到了心窝里,然后站起身听审。
“苟万财,”张梦鲤问道,“本官要你当着大伙的面说说。八月初六那天,你家仆人去杏林馆取药,是否出过差错?”
“是大人,”苟万财环顾了一周,回道,“那天我确实让家仆去杏林馆取过药。但回来后发现拿错了药,所以第二天又派仆人去换了一付。”
“那本官再问你,你如今那付错取的药方在哪里?”
“之前已告诉过大人,药方被一个年轻姑娘拿走了。他自称是赵郎中派来的,说是郎中取回去有别的用处。本来那东西对我不重要,也就不多问,随他拿去了。”
“很好,”张梦鲤拊掌道,“多谢苟财主的大力配合。你的任务已经完成,可以退下。”说完便让捕快将他领了下去。
这时张梦鲤问安小顺道:“你们医馆有雇佣过年轻姑娘吗?”
“没有,”安小顺立马道,“就只有我和师父两个人打点医馆事务而已。”
张梦鲤笑了笑,抬头对众人道:“现在大家明白是什么回事了吧。”
此时堂下诸人中,有的完全没弄明白,只是摇头。有的则是一知半解,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和旁人不停地交头接耳讨论着。只有跪在堂下的赵铁勍一言不发,不知是无可辩驳还是正在心里酝酿着什么。无人知晓。
此时张梦鲤见众人还不甚明白,只好深入解释道:“好吧。诚如赵铁勍所言,药可能会给错,但药方绝对不会配错。这药方本就是他自己开的,所以不存在看不懂或看错的情况。裘素珍去取寇彩莲的药,药方不小心弄到地上,此时赵铁勍可能会把药方和药配错,但他给裘素珍的药方一定是治疗风寒感冒的。照这个逻辑来看,这个外用药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跑到香悦楼去的,但是——本官自始至终也没说过这药方是裘素珍带回去的药方。刚才大家也听苟万财说了,曾有一年轻女子去他家拿过他的药方。其实这个药方正是这个外用药方,而拿这个药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香悦楼中寇彩莲的好姐妹朵小猜,而她在遇害前又把药方交给了丫鬟赵静香保管!”
说到此,正如张梦鲤所料,堂下又是一阵骚动。这时围观者中终于有一个中年男子忍不住了,大喊道:“大人所言都只是猜测吧?有没有证据啊?”
“放肆!”凌鹤羽一脸怒容喝道,“大人审案岂容尔等喧哗。”
“不必介意,”张梦鲤招招手,然后把说话的男子叫到堂中站着,问他道,“你是何人?”
男子抱拳道:“在下曹正。不瞒大人,赵郎中乃是在下莫逆好友,今日闻得大人在此公审好友,便在衙外旁听。听到激动之处,难以克制情绪,故有此一问。如有冒犯,还请大人恕罪。”
赵铁勍拽了拽曹正衣角,小声道:“曹兄弟,这是赵某自己的事,你还是赶紧退下吧,不用管我。”
曹正又道:“赵兄何以这么说,若是昏官冤枉你。我曹正哪怕阁下这身家性命不顾,也要去京城告御状,为赵兄挽回清白。”
“好个金兰情义啊,”张梦鲤在堂上感慨道——二人同时抬头看向张公,“本官也希望赵铁勍是清白的,但是发生的事是不可能挽回的。”
曹正道:“既然大人如此说,那就请拿出证据来吧。”
“好,那本官就给你证据,来人啊!把寇彩莲的药罐搬上来。”
很快,一个衙役便抱着那个从香悦楼搬回来的黑乎乎的药罐走了进来。张梦鲤对赵铁勍道:“赵郎中,这个药罐正是寇彩莲死前熬药的罐子,既然你认为自己的药没有问题,你敢喝一口吗?”
“大人真会说笑,”赵铁勍眼神里透露出几分惊慌,却依然极力掩饰道,“这药已经放了两三个月了,即便无毒也不能喝了,大人岂不是故意刁难赵某。”
张梦鲤也不急,只喊了一声“常丙琨”。后者立马应了声“在”。张梦鲤又道:“昨天让你抓的鼠呢?”
“大人稍等,卑职立马去取。”说着常丙琨拨开人群出了衙门。
不一会儿,又转回来,手里提了一只竹笼,笼里正不停蹦跳着一只老鼠。张梦鲤让常丙琨将药罐里倒出一些药到笼里的水槽中。老鼠在笼里转了好几圈,似乎对水槽中的药并不感兴趣,直到后来不小心踏进了水槽,它这才用嘴轻轻点了点,可能是气味确实难闻,它并没有饮用药水。试验最终以失败告终。
这下倒使曹正替好友高兴了一把,他对张梦鲤道:“大人,既然你这证据没法证明,恐怕也不能定我赵兄有罪吧。”
赵铁勍也在心里暗自庆幸,凌鹤羽等人则为张梦鲤捏了一把汗。不料,张梦鲤思忖片刻后,便依然信心十足道:“不用着急,本官还有办法。”
曹正一愣,问道:“难道大人还有别的证据不成?”
张梦鲤抿嘴一笑:“那倒不必,证据依然还是这罐汤药,不过换一种试验方法罢了。既然老鼠不吃,那本官就找一个一定能吃下这药的东西。”
“大人的意思是?”
张梦鲤没有回答曹正,故意卖起关子来。他把常丙琨叫到跟前,悄声嘱咐了两句,只见常丙琨面带微笑,口中直道“明白,明白”说完便提着笼子退出衙门了。
随后,张梦鲤对众人颇有城府地一笑,道:“我已经派人去办了,很快就能证明这药到底有没有毒了。”
这回等了大概有一炷香时间,常丙琨终于从外赶了回来,不过这次手里端的是一个水盆。当众人看到盆里装着一尾鲫鱼时皆恍然大悟——张公要把汤药倒入水里用鱼来试药。
抱着药罐的衙役按照张公指示朝水盆里倒了一些药。果不其然,鲫鱼游着游着便翻了肚皮,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彻底呜呼哀哉。此时证据确凿,也容不得赵铁勍抵赖了。就连一直替他说话的曹正也自知理亏没再多言。
张梦鲤让衙役撤走药罐和鱼盆后,质问赵铁勍道:“现在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说?”
赵铁勍此时气势全无,面如土色,心犹死水。沉默半晌后,突然哽泣起来,用微若蝇蚊的声音嗫嚅道:“大……大人,实非赵某心狠。这寇……寇彩莲饮错药虽说在下是有过,但在下也并非有意造成这等悲剧。更何况,要细论起来,罪责也不全在赵某人身上。但凡鸨母儿找一个能识点字懂点儿药理的人负责煎药,想也不至于让寇姑娘因此丧命啊!”
鸨母儿一听这话,心想:这分明是要把老娘拖下水啊,本来已经有三月牢狱之刑,若再扯上害人性命的罪责,那岂不是小命都难保了。一想到此,鸨母儿哪还沉得住气,连忙边磕头边带着哭腔道:“大人明鉴啊!这赵铁勍起初已经给过三付药,彩莲的病也日见转好。老妇怎会料到他会出这般大差错呢?”说着又恶狠狠地盯着赵铁勍道,“赵铁勍啊赵铁勍,亏我裘四妈那么信任你,临了你竟然跟老娘玩这花样!你天天装得跟个圣人似的,别人不知道老娘我也不知道吗?成天都暗示我给你送个姑娘去‘慰劳’你,还让我不要让你家里的黄脸婆知道。就这样,你还在大伙儿面前装什么谦谦君子啊?”
鸨母儿的这番揭底倒真让在场众人措手不及,围观的人群中都有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的。弄得赵铁勍脸一阵红一阵白,好不羞赧。就连站在一旁的好友曹正也觉面上无光,显得有些踧踖。
张梦鲤摇了摇头,向赵铁勍叹息一声道:“若是这样看来,你的为人也不过如此吧。你刚才说寇彩莲的死鸨母儿有连带责任,这话也不假,但本官已经就其他不法行为判她三月牢期了。至于你所言,主要罪责还是在你。如果当初你稍微负点责,把药确认好了再给鸨母儿,哪会今天这场事?至于刚才鸨母儿所言,不过是你个人的品性德行,本官暂管不着。但如果真如她所说,如此看来,你能做出连害两命的事也没什么稀奇的了。”
“大人放心,”鸨母儿赶紧见缝插针道,“老妇刚才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言,他刚才没有反驳就证明老妇没有撒谎。”
赵铁勍听到此,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不体面的事了,忙磕头如捣蒜,泣诉道:“大人明鉴,在下确实拿错药害了寇姑娘性命。但此并非某本意。虽不敢称‘不知者无罪’,但细论起来也罪不至死,望大人念在在下济世救人三十余载,于病痛折磨中解救数以万计之民的功德,予以在下从轻发落。赵某感恩不尽!”说罢屈腰俯首,长扣于地,极尽恳切之情。
然而,即使赵铁勍如泣如诉,令人生怜,但张梦鲤依旧面如冷铁,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大声控诉道:“赵铁勍!别再惺惺作态博取众人同情了。如果你只是不小心错害了寇彩莲,本官倒还真能念在你行医多年的份上,予以宽大处理。但你为了保全自己再次残杀朵小猜,就是罪无可恕,必将严惩不贷。”
赵铁勍还没来得及开口辩解,曹正先在一旁问道:“大人总说赵兄杀了什么朵小猜,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朵小猜也不小心喝了汤药?”
曹正话音刚落,赵铁勍立马接道:“大人,我与朵小猜远日无冤,近日无仇,怎会加害于她?况且自去香悦楼给寇姑娘诊治后,就再也没有踏进过香悦楼的大门,又何来大人之前所言的结新仇一说。”
“你还在狡辩,”张梦鲤把案子上的药方一晃,“这就是揭穿你谎言的证据。”说着又对鸨母儿道,“裘素珍,寇彩莲毒发身亡时是谁最先发现尸体的。”
“回大人,”鸨母儿道,“是朵小猜最先发现的,后来听到她惊呼,老妇又第一个赶了过去。”
“这就对了,”张梦鲤向众人分析道,“事情的经过应该是这样的——寇彩莲当晚先遣自己的贴身丫鬟去休息了,屋子里就剩下她自己。后来她吃了沈彪送来的药后兴许是觉得药苦,于是便想起白天周卫南和柳羡卿送的点心。这个时候寇彩莲应该不会去特意选择吃谁的,所以她随机吃了几口周卫南送的糕点,然后便躺床上休息。不料汤药的毒性很快就发作,最终连呼救都来不及就毙命了。这么一来,就牵扯出周卫南担心是自己糕点有毒从而收买鸨母儿捏造事实来脱罪的卑鄙行为。而鸨母儿又买通了赵铁勍,让他验了柳羡卿送的糕点,并指认其有砒霜剧毒,想以此把杀人嫌疑转嫁到一个无辜书生的头上。也是事有凑巧,寇彩莲死后赵铁勍按理是不会想到是自己造成的。但苟家仆人拿药回去后发现给错了药,第二天又跑到医馆来换。恐怕从那时起赵铁勍心里就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赵铁勍明白,自己绝对不能承认拿错了药,所以就任由安小顺怀疑对方是想白讹一付药去用。待到鸨母儿带着周卫南所托跑去医馆让他检验柳羡卿的糕点时,他自然乐得说其有毒,不仅脱了自己嫌疑,还白得一大笔贿金,两全其美之事,何乐而不为呢!——但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是亘古不变的至理,放在今天亦是如此。赵铁勍原以为自己拿错药的事只有天知地知,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朵小猜怀疑到他头上了,并且最终从汤药上证明了他就是寇彩莲毒亡的罪魁祸首!”
“大人,”曹正插进话来道,“在下有一疑问还望大人解答一二。”
“但说无妨。”张梦鲤同意道。
于是曹正质疑道:“既然当初赵郎中拿错的是药而非药方,为什么朵小猜偏偏就只怀疑到药身上,难道她有未卜先知的神通,还没查证就知道糕点一定没有问题?”
“问得好,不过却很好解释,”张梦鲤回道,“如果当初你们不嫁祸给柳羡卿的话兴许朵小猜还真以为是周卫南送的糕点有毒。但你们却无中生有把头号嫌疑人的帽子扣在了柳羡卿头上。朵小猜是寇彩莲最要好的妹妹,关于寇彩莲和柳羡卿的事她不可能不知道!当然也从寇彩莲口中知道了柳羡卿的为人。尽管朵小猜不可能百分百确定柳羡卿就是清白的,但从柳羡卿为人品行来看至少她可以怀疑你们有诬陷的成分。她只需要稍加证实一下,便可以知道自己的怀疑是否正确了。至于如何去证实这点其实也并不难,给寇彩莲负责熬药的沈彪说过,朵小猜曾拿过寇彩莲没吃完的药。现在想来不难推测,朵小猜定是把药拿去别处的医馆检验过,只要知道熬药的药材是什么,主治什么病,再打听一下附近谁家有如此病症的患者,很容易便能查到苟万财身上。这时候,赵铁勍给错药误害人命的罪行到此便算是落实了。——到这个时候还用得着去质疑糕点有没有问题吗?”
众人听此一说,无不点头称是。对于这个回答曹正也无话可说,只是想了想,又提问道:“大人分析得很精彩,但也只是解释了朵小猜为什么会怀疑赵郎中的问题。大人之前说赵兄杀了人,不知有何依据?又有实实在在的证据没有?”这次他提问的语气,其请教的成分明显高于此前的咄咄质问。
张梦鲤没有直面曹正的问题,而是看向低头沉默的赵铁勍,说道:“我想朵小猜之所以难逃一劫正是因为她威胁过赵铁勍吧。因为朵小猜想告发他,所以赵铁勍为了自己的前途,只能除掉朵小猜。”
“什么?这就是真相?”
“看来赵郎中还真是人面兽心,竟然连害两个无辜生命。”
“我看未必,说不定另有隐情。”
就在大家都在交头接耳、莫衷一是的时候曹正已经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赵铁勍,并质问他道:“赵兄,大人所言可是真事?你真的把朵姑娘也杀害了?”
赵铁勍此时心中五味杂陈,面无血色。没人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是畏罪惶恐还是受冤愤怒,无从得知。只见他喉如塞鲠,面庞抖动,似是遭受了极大的苦楚一般,随后又突地抱住曹正大腿,泣诉道:“曹兄你一定要相信愚兄,我没有杀人。你是知道我的为人的,寇彩莲毒亡也许是愚兄的无心之失,但朵小猜之死根本和我毫无干系,大人所说也不过是无端臆测而已。愚兄冤枉啊!”
这一番话又使本已有些向着张公的曹正回转心来,心下再生怜悯,便又以好友身份对张公道:“大人,您说赵兄杀了朵小猜,是因其借拿错药之事威胁过他。这些也只是您空口之辞,不知可有赵兄杀人的实证?还望赶紧拿出来,也让大伙儿一起做个见证,若赵兄真是杀人恶徒,在下也绝不念朋友之谊为其求情。”
“放心,”张梦鲤信誓旦旦道,“本官一定让赵铁勍把罪认得心服口服。”
“大人未免言之尚早,”曹正又道,“在下闻得朵小猜的尸体是在寇彩莲之前被盗的那座坟的空棺底下挖到的,这说明朵小猜的死和把尸体盗去洧川的应是同一人。按照您的意思,那盗走尸体的就是我赵兄了。姑且不论赵兄为什么要盗走尸体,就是在时间上也对不上。发现寇彩莲尸体出现在洧川时赵兄正和长葛知县柯少求在一起,哪来的机会去偷尸体呢?”
“不对不对。”沉默已久的鸨母儿纠正曹正的话道,“大人,我们在中秋节当晚就发现坟墓被掘的,而尸体出现在洧川是在第二天早上。”
“那也没关系,”曹正坚持己见道,“虽然偷尸体和发现尸体不在同一天,但尸体被盗那天乃中秋佳节。举国欢庆团圆之乐,金吾不禁,四处有人居处则灯火通明,好似元宵再现。这种节日里恐怕也不是凶手运送尸体的好时机。就算要移尸别处想必最迟也得等中秋节后行动。而第二天一大早赵郎中便已经和柯知县在一起了,直到尸体被发现。这足以证明赵郎中是不可能盗墓和移尸的。”
“有道理啊!”曹正话音刚落,围观百姓中便冒出不少认为言之有理的支持者。这给赵铁勍也无意中增添了几分信心。
而公堂上,张梦鲤神色冷峻,丝毫不为曹正这番说辞所动。他逢疑释疑,遇难解难,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当然你说的也有道理,但这些不过是赵铁勍特意表现出来迷惑我们的假象而已。寇彩莲的坟墓是在中秋节那天发现被掘的。而第二天一大早赵铁勍便和柯少求见了面,并一同前往洧川,然后又一起发现了尸体。这样的表面现象看上去赵铁勍似乎确实没有条件完成盗墓运尸的事,但凡事没有绝对,这种种看似可以证明赵铁勍‘清白’的迹象不过是他玩的障眼法而已。柯知县则充当了一次被利用的证人。”说罢张梦鲤又朝外喊了一句,随后柯少求抖着庞袖进堂相见。
张梦鲤免了柯少求的谒见礼,开门见山道:“柯大人,请你告诉各位,你患痈疽之疾有多久了?”
柯少求回头看了眼众人,又低头看了眼跪在堂下表情渐显痛苦的三人,然后抬头回道:“回知府大人,下官头上的毒疮已是多年固疾,非近日所得。”
“那本官再问你,”张梦鲤又道,“你请赵郎中疗养此疾有多久了?”
“想来也有两年多了。”柯少求依然恭敬回道。
“以前有让你去洧川见过那个老郎中吗?”
“没有,赵郎中说是最近才知道这位在洧川行医的疗疮圣手的。”
“好!”张梦鲤说着用惊堂木连磕了几下公案,提醒众人道,“各位都听到了吧。一个早已名声在外的郎中,给自己的病患治疗了两年痈疽之疾,一直没有得到根治,却一直捱到两年之后才突然知道有一位精于疗疮的老郎中擅长此病,而且就在不足百里之遥的邻县,这岂非怪事乎?其实赵铁勍这么做,无非就想给自己找到没有盗墓偷尸的人证而已。真相其实是:赵铁勍掘了墓,但是并没有盗尸——确切的说没有完全盗走尸体!”
张公此言一出,柯少求虽然和众人一样深为震惊,但还是坦言相告道:“大人,当初我亲自看过洧川郊外的那具尸体,确实是寇彩莲。怎么会没有盗尸呢?不然洧川那具尸体怎么解释。”
“对对对,”鸨母儿虽然已经厌恶起赵铁勍来,但在关键时刻还是实话实说道,“柯大人说得没错。老妇也看过那具尸体,确实是彩莲的尸首。无论是穿着还是面庞,都不可能是另外一个人。”
“我知道你们不会信,”张梦鲤胸有成竹道,“我刚才说过,赵铁勍掘了墓,但并没有完全盗走尸体。注意了,我说的是‘没有完全’盗走,但不代表一点也没有带走——”
此时堂下众人更是发懵,根本不能理解张公所言之意为何。就连一起参与办案的常丙琨和凌鹤羽也不住地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张梦鲤见众人依旧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便继续道:“简单来说,‘没有完全盗走尸体’的做法正是赵铁勍的高明之处。他利用了自己在医术领域见长的皮肉缝合术将寇彩莲的头缝在了朵小猜的身体上。换句话说,现在义庄里的朵小猜尸体,其实身子是寇彩莲的。”
此话一出,犹如平地惊雷,所有人都露出一副无比震骇的表情,错愕不已而又难以置信。但有一点他们必须承认,赵铁勍头埋得更低了,也变得更加沉默了。
张梦鲤趁热打铁,一鼓作气道:“其实这件事听来令人难以置信,但仔细推敲则发现大有可行之处。我们不妨重头捋一捋。先是赵铁勍拿错药害死了寇彩莲,当他知道事情是因自己造成的后便顺水推舟,欣然接受了鸨母儿的贿赂,将嫌疑转嫁给了柳羡卿。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朵小猜发现了此中端倪,并顺着汤药的线索找到了罪魁祸首赵铁勍的头上,并以此事对赵进行了威胁。而赵为了保全自己,便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将朵小猜引诱到洧川将其杀害,并割下其头颅。之所以选择洧川,是因为此地乃柳羡卿老家,他要进一步诬陷柳羡卿。于是,他先将朵小猜的衣服脱下来,然后将尸体藏于洧川县郊外。然后带着她的头颅和衣服回到长葛。中秋节当日,是团圆佳节,赵铁勍便利用自己休息的时间拿着工具跑到寇彩莲的坟墓上开挖,因为是新埋不久,所以并不费力。赵铁勍开棺后并没有盗尸,而是将尸体搬出,割下头,用针线将朵小猜的头颅缝上去。然后又将她的衣服脱下,换上朵小猜的——也许就是在脱衣服的时候,赵铁勍无意间搜到了寇彩莲身上一直随身携带的那首柳羡卿送的《蝶恋花》词——之后他只需将棺材推出来。然后在放棺材的地方再挖一个坑,把缝了朵小猜头颅的尸体埋下去即可。最后再把空棺材推回墓道,制造出尸体被盗的假象。而他则在第二天,带着寇彩莲的头颅和衣服,再叫上柯知县这个强有力的人证,便往洧川出发了。到了洧川,柯知县去找老郎中看病,赵铁勍便可利用等待的时间跑去郊外藏尸的地方,将寇彩莲的头颅缝在朵小猜的尸体上,并把寇的衣服穿在朵的尸体上,然后就将尸体弃置在荒郊等待别人发现。为了避免别人看出破绽,他故意用泥土将尸体弄得肮脏不堪,最后再扔上那首柳羡卿写给寇彩莲的情词,自己则若无其事地赶回去。至此,对赵铁勍而言,一切就算大功告成了。由于大家都对尸体感到晦气,所以无人愿意去仔细辨认,而且朵小猜本就个寇彩莲身材相仿,所以当时没有人怀疑。这也是赵铁勍的计划能如愿得逞的重要原因。”
“大人,”曹正道,“您侃侃而谈了这么一大通,不知可否能拿出证据来?”
“当然有。”张梦鲤立马道,然后拍了拍手,衙门外早已准备好的四名衙役排开门口的围观者,抬着一具盖着白布尸体进来。
张梦鲤也走下堂来,掀开尸体头部的白布,对众人道:“有谁不信的都可以过来看,这正是在寇彩莲的棺材底下挖出的,虽然表面上看去像是朵小猜本人,实际上只有头是朵小猜的而已,身体则是寇彩莲的。在脖颈处,依然能挑出几截赵铁勍当初缝合用的细丝麻。其实大家仔细看也不难发现,这具尸体的头部比躯干部分腐化程度更低一些。这是由于朵小猜要比寇彩莲迟死几天的原因。如果大家还不信,可以开寇彩莲的新坟,我相信,结果和我所说完全一样。”
这时,胆大的都凑上前观察起来,一时间,咋舌声此起彼伏,大多数人的态度都由最初的不信,转到后来的半信半疑,再由半信半疑过渡到现在的深信不疑。还有个别爱看热闹的或真不相信的人嚷着要开寇彩莲新棺,然而还没等张公下决定,赵铁勍先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显得无奈而绝望:“大人不必费事了,赵某……认罪。”
堂上突然安静下来,曹正瞪大着眼睛看着自己好友,一种复杂的表情呈于面庞。有失望,也有遗憾。总之百感交集,难以言说。最后一气之下,拂袖而去,再也不干涉此事,兑现了之前对张公的承诺。
赵铁勍终于认罪后,尸体被重新送回了义庄。张梦鲤让安小顺起身免跪,鸨母儿则被带回牢中。此时见案子已破,看热闹的围观百姓也渐渐散去。
赵铁勍知道事情已经没有扭转的余地,索性和盘托出道:“大人,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受到了朵小猜的威胁,她想让我去自首说出寇彩莲毒亡的真相,我若不依她便要亲自去官府告发我。然而,我不想看到自己辛辛苦苦积攒下的名医声望毁于一旦,思量再三后,才不得已选择了杀人灭口这条不归路。至于其过程和大人刚才所推理的大致相似。只有一点大人兴许不知道,其实当初装成“冷面老鬼”指示鸨母儿去开封报案的正是我自己——”
张梦鲤一听,果然吃了一惊,凌鹤羽和常丙琨也感到不可思议。
“其实理由很简单,”赵铁勍继续道,“只因当时朵小猜知道了事情真相,但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把这件事泄露出去。所以即便杀掉了朵小猜,全部嫁祸给柳羡卿也不再是万全之策。只要柳羡卿一旦有证据证明自己无罪,那么我之前所有的计划都是白费。因此,我必须找到第二个替罪羊,而往年通常在这个时候出现的狱鼎门就成了我的最佳人选。按照狱鼎门的套路,出了人命案子后应该指定一个官员负责查案。由于长葛知县柯大人对我太过了解,恐真的查出案件真相于我不利,所以我便把审查此案的任务落在了开封知府姚秉天头上。果真如我所料,狱鼎门的出现成功转移了官府的视线。姚知府怕死,只知道一个劲儿地查找狱鼎门的线索,连柳羡卿都顾不上,更加不会怀疑到我这个郎中身上了。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朵小猜竟然将药方交给了寇彩莲的丫鬟藏了起来,给我埋下了一个随时可能东窗事发的致命隐患。而遇到张大人这样洞若观火的主办官员。赵某人认输,而且的确如你所说,输得心服口服。”
张梦鲤看着垂首而跪的赵铁勍,心上百感交集。沉默良久后只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
随着赵铁勍的招供,寇彩莲一案总算尘埃落定。然而,此案的告结并非代表张公从此可以高枕无忧。相反,更多的挑战正接踵而来——狱鼎门幕后执权者“冷面老鬼”的真实身份、冯朔渠客栈被害一案、还有背后作怪的史孝生的刁难……种种疑窦正如悬崖之瀑,即将激荡起阵阵风波,只等着张梦鲤去一一破解。究竟案情如何发展,张公能否一一破解,请看官们莫急莫躁,静看后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