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隐星沉,晨曦微露,又是一日。张梦鲤刚一上衙毕安就跑来问道:“大人,今天我们又上哪儿去调查?”
张梦鲤摆摆手:“不急,许州那边还没消息,常丙琨也还没回来。暂时等待即可。对了,好几天没见到史孝生了,他在刑具库干得如何?”
毕安道:“大人,这两天忙着查案,卑职也没注意这个。”
“走吧,去看看。”张梦鲤说着便朝刑具库走,毕安急忙跟了上去。
到了刑具库,只见一小役正在库里用毛巾擦拭着囚车。一抬头,正见知府大人和毕捕头来临。忙起身拜见,并道:“库房里刚进了两辆囚车,卑职把它打理干净好备用。”
张梦鲤点点头四下里张望了一下,问道:“前几天调到这里的史孝生呢?他跑哪儿去了。”
“回大人,”小役道,“库房里的夹棍有些不牢靠了,史小哥说市场新来了一批夹棍,去看货去了。”
“哦,好吧。”张梦鲤踱到门口,吩咐道,“到时候他回来,买了什么都得详细入账,不得舞弊。若本府发现有乱用公费事项一定重重查办。”
“一定一定,等他回来我就转告他。”小役唯唯答应着,然后又目送张梦鲤和毕捕头出了库房。
而在另一边,史孝生压根没买什么刑具,而是径直市场附近的一家茶楼。
史孝生进到一间包房,反手将门掩住。然后走到正在悠然品茗的高拱面前,见过礼后,问道:“高相公这时急着叫小的来,莫不是又有什么吩咐?”
高拱一手托着茶杯,一手用杯盖擓开茶叶,呷了一口,然后头也不抬道:“拿到姓张的把柄了吗?”
史孝生一听是这事,立马又更近一步道:“大人放心,小的一向把这事放在心上。用不了多久,姓张的肯定在这个位置上待不长久,说不定还会身败名裂呢。”
“诶——”高拱把右手一伸道,“身败名裂倒不至于。老爷我不过是看不惯这年轻人恃才傲物,不知尊卑礼数,想要给他点教训罢了。”
“相公放心,”史孝生拱手道,“小的自有分寸,一定点到为止,既赢回了相公的面子,还让他尝点儿苦头。”
“你打算怎么做呢?”高拱把茶杯一放,问道。
“是这样相公,”史孝生狡黠一笑道,“前几天张梦鲤和毕捕头穿着便衣去逛妓院去了。刚刚上任没几天就带着下属往烟花巷跑,这事恐怕值得说道说道,若小的再添点油加点醋,相公托京城密友参他一本。嘿嘿,不信他还能如此目中无人。”
高拱不以为然道:“你是说香悦楼吗?”
“对对,相公也知道这事?”
“这算哪门子把柄,”高拱不屑道,“他去香悦楼是想重查寇彩莲一案,拿这个弹劾他?这是给人家邀功呢!”
史孝生怔了怔,随即道:“大人放心,小的这就回去好好打探他的短处,一定把事情办妥。”
高拱挥挥手,没再说话,史孝生会意,连忙曲着腰退了下去。
午时许。杞县知县左应侯独自一人从许州来开封复命。其时张梦鲤正在给凌鹤羽毕安两人探讨案情,见吕同知从许州回来,便止住说话,上前道:“左知县如何独自来此?吕同知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见过知府大人,”左应侯草草行了礼,便禀道,“说来话长啊。吕同知到了许州,和魏大人一起展开了全程搜捕,还到霍秋元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依旧没见着人影。于是大家一致认为霍秋元已经不在许州,或者说他压根就没回许州。因此,吕同知和魏大人商量,让我回来给大人报信,顺便请求下一步指示。”
“这样吧,”张梦鲤想了想道,“你先去衙后暂歇片刻,容本府和毕捕头他们商议一下,稍候回你。”
左应侯点头应“是”,随后便由张公叫过两名衙役,领至衙后小憩去了。之后张公把凌鹤羽、毕安喊到一起,说道:“如今案情愈发复杂,必须要各个击破,否则不论是冯朔渠一案还是寇彩莲一案,都将止步不前,更别提狱鼎门事件了。”
二人一齐应道:“谨遵大人吩咐。”
“好,”张梦鲤安排道,“毕安,你和左知县去杞县,看看能不能查到霍秋元的踪迹。柯知县说他最近一次见到霍秋元是九月二十,距今也一个多月了,想必去杞县也待了有一些日子了。你和左知县就在杞县展开调查,和许州一样,各个进出城门,包括各大路口关隘,增派人手搜查。另外,城内城外都要张贴通缉令,高额悬赏,务必尽快将他搜捕归案。不管他是不是真凶,既然有意躲避官府追查,那一定也脱不了干系。”
“是!”毕安响亮地答应了一声,便到衙后通知左应侯去了。随后张梦鲤又对凌鹤羽道:“你我二人就暂时不要到处跑了,就在衙门里等候两方消息就行了。今天已经二十九了,常丙琨那边应该办妥快回来了,到时候我们看情况再做安排。你现在去安排一个得力捕快,让他火速前往许州向魏知州和吕同知回话,就说左知县被本府派往杞县调查了,让他们那边也不要松懈,继续盘查,不论哪边有了消息,都需派人禀报,不得延误审案进度。”
常丙琨听了,亦和毕安一般掷地有声地回了句“明白”,随后退了下去。之后直至下堂时分,亦无甚大事。
到了当晚戌时三刻,张梦鲤放下公事躺到床上熄灯睡觉。只是翻来覆去好几回,眼睛睁了又闭,闭了又睁,依旧毫无睡意,脑海里全是几日来的所见所闻。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要又着衣下床,到书案前铺开那几份案卷继续研究着。然而就在张公冥思苦想之际,卧房外突然有人敲门,随后又传来梁友的声音:“大人,有个姓常的衙差求见。”
张梦鲤一听,知道是常丙琨回来复命了,心下顿时大喜,一边忙着穿外套,一边朝门外吩咐道:“梁友,赶紧备灯,将来人请到堂上说话,本官马上就来。”
“明白大人。”梁友答应后便急急退去。
等张梦鲤穿好衣服来到客堂时,常丙琨已等候在座位上。互相见过礼后,又相对而坐,梁友给二人上了茶,然后又退了下去。最后张梦鲤道:“这次去山西想必收获颇丰吧?”
常丙琨饮了口热茶,又耸肩振作了一下疲惫莫精神,回道:“不瞒大人说,卑职确实小有收获。”
于是常丙琨便把如何如何找到赵静香的家,又如何如何和赵氏夫妇攀谈问答都说了一遍。前面说到关于况知府和何渊之之案时张梦鲤并未感到有甚惊喜可言,毕竟这些之前已经在卷宗上看过,所以不再感到意外。但当常丙琨说到胡道林一案时张梦鲤心神突然为之一振,顿时面露喜色。很明显,他正为案情又有了新进展而兴奋不已。
这时,常丙琨从身上掏出那个匣子道:“大人您看,这是赵静香出家前转交给父母保管的盒子。我看了一下,好像是什么药方,但因太潦草,没看明白。”
张梦鲤接过小匣,打开拿出那张纸,突然他停了下来,并没有立马打开纸札,而是把匣子放到鼻下嗅了嗅。稍一思忖便道:“这个味道很熟悉。”
常丙琨也觉奇怪,探问道:“大人怎么啦?有什么不对吗?”
张梦鲤放下匣子道:“待我想想……哦,对了,这匣子里残余的气味和我在朵小猜的梳妆台上见到的那几包黛料的气味一样。看来当初朵小猜在家翻箱倒箧只是想找一个这样的一个匣子放这张纸札。”
常丙琨又道:“大人去过朵小猜的家了?”
“是的,具体的情况你有空时自己去问凌鹤羽吧。我先看看你带回的线索。”说着张梦鲤便将纸札展开。凑近灯下一看,只看了第一眼,便好生震惊道:“这就是药方!是赵铁勍郎中开的药方!”
“大人如何这么肯定?”常丙琨也觉奇怪,忍不住质疑道,“这字迹这么潦草,也无姓名,如何知道就是赵郎中开的药方。”
“我当然知道,”张梦鲤道,“前些日子我和毕捕头去访柯少求时,曾见过赵郎中给你开的药方,写法相同,而且写方子用的纸也一模一样。一定错不了。”
“这么说来就奇怪了,”常丙琨道,“朵小猜为什么会有赵郎中的药方呢,又为何将它保管得如此神秘呢?难不成这药方上还有说道?”
张梦鲤没有回话,而是继续在灯下仔细辨认着借出的药单。最后眉头猛地一皱,忧色忡忡。常丙琨煞感莫名,问道:“大人为何皱眉?”
张梦鲤摆摆手,然后收起药方放回匣子装好,依旧脸挂道:“完了,这下完了,想必是凶多吉少了。”
常丙琨一听这没来头的话,更是一头雾水,又追问道:“大人何出此言?”
“走,”张梦鲤急急吩咐道,“现在来不及跟你解释。快去衙门叫几名捕快到本官府外待命,让他们备足夜行火杖,本官要连夜赶往长葛县。”
常丙琨见张公神色冷峻,知道事态紧急,哪敢多问,只管答应一声便出去。正走到门口时,身后张梦鲤又喊道:“常丙琨,等一等!”
常丙琨回过头来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张梦鲤语气突然缓和下来,关照道:“你刚从陵川回来,今晚就不必一起去了。你把捕快安排好便回去休息吧,明天你负责去档案库把胡道林一案的卷宗调出来,我回来后要查阅。”
常丙琨见上司如此体谅下属,甚为感动。嘴上脆生生答了句“明白”,又抱拳谢过恩后才告辞退去。
天黑路难行,原本两个时辰的路程竟走了一夜。到达长葛时已是次日卯时。金乌虽未现,但东方已露白。
张梦鲤领着凌鹤羽一行人来到长葛县衙。此时知县柯少求还在酣睡,张梦鲤叫人将他强行叫起。柯少求揉着惺忪睡眼被喊起来,见是知府连夜登门来访,不敢有半点怨言。只是殷勤奉承道:“大人披星戴月驰临敝县,不知有何要紧事要吩咐?”
张梦鲤不苟言笑道:“柯知县,带一班人马,随我去城西开寇彩莲的棺。”
柯知县大惊,回了回神,道:“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寇彩莲的坟已经挪到城南了。西郊那处是个荒墓空棺而已。”
“没错,”张梦鲤依旧掷地有声道,“本府去的就是那座旧坟!”
——当一行众人来到坟前时,天色已经转亮。尽管在中原之境,临近十一月的晨风还谈不上酷寒,但稍微衣裳轻薄一些,仍旧能感到透肤入骨般的冰凉。
此时的荒郊依旧阒静无声。偶有晨鸟啼鸣也带有哀哀之感,正应了墓场悲凉的凄景。张梦鲤朝寇彩莲的坟丘望去,久不作声。这时柯少求也弄不明白上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上前谨小慎微道:“大人,这寇彩莲的尸体自从中秋节那日被偷去洧川后,一直被转到城南重新下葬了。这里不过一座空坟,不知大人执意来此意欲如何?”
张梦鲤依旧木然望着半塌的坟丘,沉默片刻后毅然挥手道:“挖!”
柯少求见张公不解释,也不敢多问,只好吩咐随行的衙役们拿着工具照办。一时间,镐声、锹声、锄头声、再连带着衙役们的窃窃闲话声,不绝于耳。不过两盏茶功夫,荒坟四周都堆上了一圈坟包上掘下的新土,好似地间田垄一般。此时中间原本突起的坟头已被挖成了一个墓坑,坑中显露出一具没了棺椁的棺材,棺材的棺盖已经破损,盖得不甚严实,上面还覆着不规则的土层,形成斑驳的花纹式样。
这时凌鹤羽走到张公面前报道:“大人,坟茔已经挖开,是现在起棺还是等到午时再起?”
张梦鲤没有立马回应,而是走进墓坑前看了看,随即转向柯少求问道:“柯知县,这墓何以有棺无椁?”
“大人,”柯少求上前一步俯了俯身身回道,“这寇彩莲尸体被盗,找回尸体后寇父嫌此地不安全,所以向香悦楼鸨母提出另择地方下葬。本来移葬的习俗在此地来说就事体甚大,不可儿戏。又因盗尸人把钉死的棺盖撬得破损不看,所以当寇父央风水先生选了新墓址后曾要求作为东家的鸨母重新置备一副新棺木给女儿下葬,不过鸨母嫌整副棺木太贵,不舍得。她见棺椁尚还完好,便只重新买了一具內棺,将原来的棺椁又重新运过去使用了,所以此地只剩內棺,而无棺椁。”
张梦鲤心下了然,然后抬头看了看天,天气并无明日,空气依旧阴冷。本来还有些犹豫的他转念一想,似乎又想通了什么,毅然转向凌鹤羽道:“既然刚才柯大人都说了是空棺,那也没什么可忌讳的了,立马起棺!”
一声令下,众人又协同忙活起来。引绳穿担,一阵短暂的吆喝声后,棺材被抬出来放在了墓坑旁的平地上。
张梦鲤率先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对准备在棺材两边的衙役挥挥手,令道:“开棺。”
随着一阵时而浑浊时而尖锐的摩擦声,棺盖先被移开一半,然后整个被抬了下去。
顿时凌鹤羽和柯少求和一众人等都凑了上去,张梦鲤也往里看去——只见棺中确如柯少求所言,是具空棺而已。这下柯少求又嬉皮笑脸道:“大人您看,事实摆在面前,下官没有骗您吧。”
尽管如此,张梦鲤脸上却看不到半点失望。他从容返回到墓坑旁,伸手招呼过两名衙役,道:“你们下到墓坑中,继续往下挖。”
那几名衙役虽然不解其意,但也不敢质疑,当即便操起家伙下到墓坑里挖了起来。
柯少求最是好奇,不知道自己上级究竟想干什么,又不好多问,便挨到墓坑旁,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好似看热闹的闲人一般。
这次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没用到,便听其中一名掘墓的衙役惊声禀报道:“大人大人,发现一具尸体!”
霎时间,不止是张梦鲤,在场所有人都围到墓旁。往下一看,只见其中一名衙役所掘之处露出一截如细纱一样的东西,似是女子的裙摆一角。张梦鲤示意其用小铲慢慢往下刨,很快,又露出一截女式腰带。随着越刨越深,越刨越广,先是两只已经形成尸蜡的手露了出来,然后是双脚、头,最后是整个身躯。尽管已经成了尸蜡状,但依旧有股难闻的尸臭弥漫出来,顿时众皆哗然,纷纷掩鼻。负责挖掘的两个衙役更是恶心不过,打起哕来。
张梦鲤让二人先上到墓坑来,待尸臭味先散一散。大概过了一炷香时间,又另加派两名衙役,总共四个人一起下到墓坑把尸体小心翼翼抬了上来。
张梦鲤和凌鹤羽立马朝尸体围上去,其余人则远远观望,柯少求也站在张公身后,嘴里“啧啧”个不停,一脸厌恶的表情。
张梦鲤先命人拂去尸体脸上的残留泥土,脸上虽也是腐败之状,但能依稀看出面部特征。
张梦鲤叫柯少求上前一步,并问:“柯大人,你仔细看看,这尸体是不是寇彩莲。”
柯少求捏着鼻子走到尸体头部位置,仔细辨认一番后,赶紧退到张公身旁,并摆手道:“绝对不是,这女的颧骨较寇彩莲更高,下巴更瘦削一些。这人应该是香悦楼另一个颇有姿色的小娘。”
张梦鲤心下一沉,知道自己心中所料不差,为进一步证实,便接道:“你说的莫不是香悦楼的第二大美人朵小猜?”
“对对对,”柯少求立马肯定道,“就是她,错不了。大人若不信下官可以让鸨母来认,绝对是朵小猜无疑。”
“不必了,”张梦鲤抬手一举道,“本官相信,这也是本官之前所料到的结果。”
凌鹤羽见了这情形,也深为震惊,问张公道:“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朵小猜的尸体会埋在寇彩莲的棺材底下呢?”
张梦鲤若有所思道:“我想我知道怎么回事,但还缺乏证据。”随后他又转向柯少求,“柯知县,你负责派人把尸体送往开封殓房,本府要验尸。”
柯少求答应下来,随即便命人将尸体放回棺材。然后和捕快一起护送尸体回了开封。
柯少求去后,张梦鲤则没立马返回,而是和凌鹤羽带着两名捕快又去了香悦楼。
到了香悦楼,张梦鲤直接表明了来意,说要搜查寇彩莲房间。鸨母儿哪敢说半个“不”字,只有毕恭毕敬配合的份儿。店里的公子哥们儿见知府大人来查,且气势汹汹,唯恐惹祸上身,都知趣地早早离开了。鸨母儿眼睁睁见自己的财神爷一个个都走了,心里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着急得不行,却又不能表露在脸上,只能忍着偷摸儿心痛。
到了寇彩莲房间,两名捕快守住房门,张梦鲤和凌鹤羽还有鸨母儿三人入内。进了房间后,张梦鲤先打量了一番房里的陈设,见书桌和梳妆台上都蒙了灰尘,便问鸨母儿道:“寇彩莲死后这房间就没让人进出吧?”
“是的大人,”鸨母儿道,“这是上任知府大人下的命令,不敢不从。”
张梦鲤没说话,踱步到卧榻前。只见卧榻一侧摆放有一矮腿几案,上面还放着一个底部泛黄的空碗。于是张公又问:“这些东西自寇彩莲死后就没动过吗?”
“是的大人,都原封不动。”鸨母儿又回道。
“这就怪了,”张梦鲤轻笑一声,提出质疑道,“既然当初你没打算报案,为何会想到保全现场呢?”
“大人误会了,”鸨母儿回道,“并非老妇有先见之明。只是这寇彩莲来此也快五年了,无论是对我还是其他姐妹都情深义重。她这一死,我们都悲痛万分。所以一致认为应该留下点什么以慰怀念之情,因此就决定把这间房间锁了起来,不再住人,里面的摆设也都保持不变,以前是什么样现在大抵还是如此。只是有一样,之前房间里还有不少没吃完的糕点,一来因为这东西容易坏,二来需要将它拿去验毒,所以就把它拿了出来。”
张梦鲤点点头,又问:“这几案上的碗里是盛什么用的?”
“生前服汤药用的碗。”鸨母儿回道。
“哦,那负责给寇彩莲煎药的是谁?”
“是厨房一个伙计。”
“他还在这里吗?”
“在的大人。”
“叫他来见本官。”
“是,老妇这就去叫他。”说着鸨母儿便出了房门。
很快,一个裹着粗布头巾、一身杂工打扮的胖男人被鸨母儿领了进来。胖男人见了张公,忐忑不安道:“大……大人找小的有事?”
“你叫什么名字?”张梦鲤先问起姓名道。
“回大人,我叫沈彪。”
“是灶房的伙计?”张梦鲤又问。
“是的。在这里打杂。”胖男人又立马回道。他似乎很胆小,回话时把头埋得低低的。
“寇彩莲死前治病所饮的汤药都是你熬的?”
“是的大人。”
“寇彩莲毒亡那天你也熬了药?”
“是的大人——”沈彪说到此顿了顿,又立马补充道,“不过小的是严格按药方来的,不敢有丝毫增减。就连熬药时辰,火候大小都一点没有马虎。”
“你懂药理吗?”
“大人见笑,小的不过一粗人而已,连斗大的字都识不了几个,岂懂药理。”
“好,”张梦鲤说着便掏出那张药方,递到他面前,“你仔细认认,看看这是不是寇彩莲死那天连药一起送过来的药方。”
沈彪终于抬起头,接过药方看了两眼,便肯定道:“不是这张。”说完又递还给张公。
张梦鲤一边接过药方,一边提醒道:“你可看清楚了,事关重大,马虎不得。”
“大人放心,”沈彪拍拍胸脯道,“小的敢肯定不是这张药方,因为那张药方自寇姑娘死后小的以为没用便将它丢弃了。”
“那你看看内容是否和你扔的一样。”张梦鲤把药方又递过去。
沈彪再次接过药方仔细看了起来,好半天才肯定道:“大人,内容不一样。虽然小的不识字,但可以根据字的形状来判断。这张药方上面所写的字的形状和寇姑娘药方上的字形大不相同,很明显并不是一样的文字。不过从字书写风格来看应该是出自同一个郎中。”
“很好。”张梦鲤从他手上拿过药方,然后转向鸨母儿道,“裘素珍,麻烦给本官准备一副笔墨。”鸨母儿答应后出了房间。
然后张梦鲤又对沈彪道:“本官交给你一个能挣赏银的任务,你可能完成?”
沈彪憨厚地笑了笑,用并不熟稔的手势抱了抱拳道:“大人这么看得起小的,小的一定尽最大的能力去完成。”
“很好,”张梦鲤道,“待会儿我会给你重新誊抄一份药方,你就拿着这药方去抓药。就去开出这药方的杏林馆,但你要避开赵郎中,等他徒弟一个人在馆中留守时再去抓药。你尽量少说话,更不要说是本官让你去的。你只需要记住他徒弟说的每一句话即可。如果你怕露馅一定要说话,也必须顺着他说的话问他,不能让他质疑你,听懂了吗?”
沈彪昂着头,心中默念了几遍要点,最后重重点了点头道:“明白了大人,一定完成任务。”
“事情办妥后直接到开封衙门回我即可。”
“明白。一定不负大人所托。”
“对了沈彪,”张梦鲤想起一点,又问道,“上次熬的药还有剩吗?有没有倒掉?”
“当然有剩了,”沈彪立马回道,“郎中说过吃完这付药寇姑娘就能痊愈的,只可惜才吃了一回,就被毒糕点毒死了,现在厨房药罐里还剩不少呢。这药本来是要倒掉的,只因当初寇姑娘死后她的好姐妹朵小猜说过要用这药预防风寒感冒,所以就一直留在那里,日子一久就忘了处理了。”
“好,待会儿本官自己去取。”
这时凌鹤羽听到这里,听出了张公的用意,便问道:“大人,莫非您认为是这药上有古怪?”
张梦鲤沉住气,只说道一句:“十之八九。”
这时,鸨母儿已经托着文房四宝走进房来,张梦鲤立马照着药方照样誊了一份给沈彪。待沈彪走后张梦鲤又问鸨母儿:“刚才沈彪说厨房还剩有寇彩莲喝的药,带本官去看看。”
“啊!”鸨母儿很意外,“大人也感冒了?那药都两个多月了,早臭了,没法喝了。”
凌鹤羽在旁催促道:“你想什么呢?大人让你带他去你就领路就行了,说这没用的话做甚?”
鸨母儿见官差发了脾气,也不管他干嘛,只管走在前面带路。张梦鲤一出了房门,原本守在门口的两名捕快也一起跟在后面。到了厨房,鸨母儿指着一个废弃的炉子上的一个布满灰尘的砂罐对张公道:“大人,就这个。不过前几天被我不小心碰倒过一次,洒来还剩一点儿了。”
张梦鲤没理会鸨母儿的说话,而是直接转向其中一名捕快:“拿布包好,带回衙门。”
张梦鲤在灶房上下踱了一回,又使劲用鼻子嗅了嗅:“你这厨房如何有股怪味?”
“大人也闻出来了,”鸨母儿回道,“这怪味是死老鼠的味道,这几天不知怎地,死老鼠特别多,有时还从房梁上掉下来呢。”
张梦鲤看了看做饭的灶头,被大锅盖盖得严严实实的。又看了看灶下码放整齐的柴禾,见没有其他异常,便对鸨母儿道:“行了,本官没别的事了,你跟我们一起回趟衙门。”
一听自己要被带走,鸨母儿焦急道:“大人,老妇又没犯罪,为何要抓我去衙门?上次您罚的银两我可是一分不少的都交了啊!”
“不是这事,”张梦鲤摆手道,“我要问你的事比这事严重多了。你知道吗?朵小猜死了,而且不止一天两天的事了,尸体现在就在衙门。”
“什么!”鸨母儿大惊,骇得说话都不利索了,“朵……朵……朵儿也被人杀了?”
“没错,案情越来越严重了。所以让你去趟衙门,一来你和朵小猜熟悉,去确认一下尸首,二来再让你回忆一下朵小猜失踪前后有没有什么异常状况。不管你之前有没有隐瞒,这回你最好是把所有情况如实说来,否则你香悦楼再出什么意外本官可不能保证你还会像现在这般平安无事。”
鸨母儿吓得瑟瑟发抖,口中唯唯应承着,点头不止。随后张公带着鸨母儿一行人出了香悦楼,径直往开封府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