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罢柳羡卿,众人陆续退出衙堂。张梦鲤心里一盘算,便打定主意决定分头布置任务,以便更快地推进新线索的勘察进度。他先对尚留在堂中未及退去的吕鹤年道:“吕大人,本府准备给你一个任务,还请务必竭力完成。”
张梦鲤乃自己的直接上级,吕鹤年哪敢推辞,忙道:“全凭大人吩咐,不敢懈怠。”
张梦鲤便道:“你立马出发前往许州,协同左知县一起密切跟踪霍秋元的调查行动。记住,许州知州魏晋升和霍秋元乃关系甚密的同僚,且又是直接的上下级关系。他的话须谨慎听之,不可全信。如果一有霍秋元的消息立马派人来开封汇报。”
“大人放心,”吕鹤年应承道,“下官这就去办。”说罢便行了告退礼退出来,又立马召集了三两得力捕快,前往许州。
吕鹤年一走,张梦鲤便立马传来毕安,对他吩咐道:“毕捕头,去档案库把关于狱鼎门的卷宗通统调出来,本府有用。”
毕安回道:“大人,是只要况知府的卷宗吗?”
张梦鲤摆手道:“不,是全部。从狱鼎门出现伊始至今的案卷都给我找出来。除了三年来被冷面老鬼私自处死的官吏外,还有狱鼎门为了检验官吏贪廉正邪而犯下的引诱案件也一并给我调出来。本官要一一对比阅览,从中寻找新的突破口。”
“是大人,卑职这就去办。”毕安应承后正准备离开,又被张梦鲤从身后叫住。遂又回转过来,问,“大人还有别的吩咐吗?”
“这样,”张梦鲤道,“我考虑了一下,这件事和官府中人牵扯太多,不便在衙中进行。你把案卷调出后交给凌鹤羽,让他晚上回府上时一并送回即可,这样也免受猜疑。”
“卑职明白。”
张梦鲤这才挥挥手:“去吧,没别的事了。”
把吕鹤年和毕安安排下去后,张梦鲤又叫来常丙琨。常丙琨一来,便恭敬道:“今日多谢大人在同知大人面前替卑职解围,今后一定竭力效劳报答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张梦鲤喜道,“要的就是你这句话。眼下确实有件事要你去办。”
常丙琨忙拱手道:“大人请讲,纵刀山火海,不敢推辞。”
张梦鲤蔼然一笑,道:“倒没那么严重了,就是要让你去山西找一个人。一个叫静香的小姑娘,她曾是寇彩莲的贴身丫鬟,在她身上一定有寇彩莲的秘密。你找到她后主要就是打听一下寇彩莲生前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还有寇彩莲取食糕点时她究竟知不知情。更重要的是,寇彩莲死的那天,曾遭到霍秋元的骚扰,虽然最后躲了过去,但霍秋元借着酒劲把兽欲撒在了这个小姑娘身上。这也是静香离开香悦楼的重要原因之一。所以,我还有一些想法想让你去证实。”
“我明白了,”常丙琨一下开了窍,“大人是怀疑静香把失身之事归咎于寇彩莲,然后气愤不过,便做了投毒之事?”
“本官没有看错你,”张梦鲤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生意人就是聪明。——不过有一点,这只是本官的猜测而已,在没得到证实之前不得将她作凶手看待。她也算是个极不幸的人了,不可因为我们的误断再使其蒙受不白之冤。”
“是大人。”
常丙琨接了任务也出去了。此时公堂里只剩下张梦鲤一人,他转过头,在公案前驻足而立,随后又抬头看着公堂上的那一方牌匾。上面的“正大光明”四个字光耀夺目,正气凛然。此时在张公看来,那四个字仿佛不是刻在木头上,而是深深镌刻在了自己心里。它在心里永远警世着他,鞭策着他,让他义无反顾地选择做一个像前朝包公那样清正廉明的好官。
午时。饭后,张梦鲤换了身轻便常服,撇开众人,独自找到了周员外家。先敲了门,又对开门的门童报了名姓身份,托其进去回报。不久,年过半百,身着华服、体态雍容的周传书亲自出门相迎。稽首行了礼,又十分热情地将张公引进正堂,请在尊者之位上坐下。
周传书吩咐上了茶,后道:“承知府大人赐幸,今日驾临寒舍,不及候迓,如此仓促相待,若有不到之处还请海涵。”
张梦鲤呷了口茶,放下茶杯,摆手道:“周员外多礼了。张某今日来是有要事找令郎的,不知令郎是否在家,若在时还请出来一见。”
“噢,大人是找犬子谈那青楼女子一事吧。”周传书说到此便怒意上脸,忿忿道,“都怪我那犬子不听我劝,十里八乡那么多貌美女子不选,非喜欢上了一风尘女,真是气煞老朽也!”说完还用手拍了拍大腿。
张梦鲤见状,只好抚慰道:“周员外勿要动怒,那寇彩莲虽则是个风月中人,但一向卖唱不卖身。虽居淤泥,但不污贞洁。况且她也是为父沦落,也算是至大的孝女了,周员外大可不必为此时郁结于心。如今寇彩莲已身作黄泉之客,还是不要计较了吧。”
听了这番句句在理的说话,又是知府大人亲自相劝,周传书自然舒畅不少。便起身道:“多谢知府大人良言开导。我这就请小儿前来相见。”说罢便向堂外走去。
很快,周传书领着一个风度翩翩,器宇轩昂的俊秀男子从堂外进来。走到张梦鲤跟前,向其介绍道:“大人,这就是犬子周卫南。”然后又向周卫南介绍道,“我儿,这位就是我们开封府的知府张大人,还不拜见。”
周卫南急急跪拜行礼,张梦鲤也起身曲了曲腰算作回礼。当下三人皆分座而坐。周传书依旧在张梦鲤对面作陪,周卫南则抬了把凳儿坐在二人茶几前,等候张公问话。
张梦鲤先略微打量了一番,见周卫南果真优秀,又说话得体,礼节上也妥帖得当,缓急有序,是个正宗的书香子弟。只是此人的人品和脾气秉性方面还不甚知之,故并不能因此而便冠以良善之名。
于是,张梦鲤撇开表面所见,依旧照来时在心中拟好的询问计划问周卫南道:“你和寇彩莲相识多久,关系如何?”
“回大人,”周卫南道,“寇姑娘名满开封。自从得知裘四妈在四处为自己的女儿寻求如意郎君后,小生便自告奋勇前往香悦楼送了表心意的帖子。第二天就收到裘四妈托人送来的回帖,准我与寇姑娘单独见个面,自那时起便相识了。如若记得不错当是七月二十二。”
张梦鲤拨指一算,道:“寇彩莲是八月初五死的,也就是说你们相识只有将近半个月的时间。”
“大人听老朽一言,”周传书在一旁道,“虽说犬子与寇彩莲相识日短,可也算是个重情之人。自从寇彩莲遇害后,连着一个多月闭门哀思,茶饭不想。我与他母亲劝了不知多少回才振作起来。真个算得上是相识虽半月,情深似十年啊!”
“是吗?”张梦鲤笑道,“张某已在来贵府之前审问过柳羡卿,据他说,他与寇彩莲情投意合,想见恨晚。如今令郎与寇彩莲亦情深似海。究竟是寇彩莲过于水性杨花还是你们其中有人在撒谎呢?”
周传书一听这话,又急急说道:“大人明鉴。寇彩莲冤目未瞑,岂敢拿此事玩笑。犬子倾慕寇彩莲一事闾里皆知,并无半点虚言。当初鸨母儿来说时曾告犬子,说寇彩莲有诗词雅好,我儿便日夜钻研文字,以期能博得寇彩莲芳心。如此用心良苦,大人怎忍说是撒谎呢?”
“爹。大人。你们都别争了,”这时周卫南从中调和道,“想必是爹您说得有些含糊,所以大人有所误解。我确实深深地爱慕着寇姑娘,但平心而论,我和寇彩莲的要好程度确实比不上柳羡卿。所谓的情深意切也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
“原来如此,”张梦鲤豁然道,“好一个痴情之人。”
周卫南赧然道:“让大人见笑了。”
“哪里的话,”张梦鲤豁达道,“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何来见笑之说。”随后又问,“你见过柳羡卿吗?”
“没见过,”周卫南坦然道,“但听裘四妈提起过几次,她让我防着点他。还说他很有些文采,是最有可能和我争夺寇姑娘的人。自从寇姑娘被毒杀后,众人都在传是他杀了寇姑娘,但不知是真是假。”
“那你觉得会是柳羡卿干的吗?”张梦鲤又问。
“这……”周卫南欲言又止,沉默须臾后,接道,“不管是谁杀了寇姑娘,他都将以命偿还。我诅咒凶手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为逝者赎罪,不得超生。”
“大人,”周传书又忍不住插进话来道,“恕老朽直言。这柳羡卿一贫如洗,虽得寇彩莲芳心,但绝不可能出得起对方的赎身费,恐怕鸳梦注定难圆。而且其时又适逢犬子全力追求寇彩莲,并时常一起同游作乐。若是柳羡卿闻及这般种种,定会吃醋生怨,怪寇用情不专。由此积怨成仇,最后因爱生恨起了杀心也不为过。故老朽以为,这毒杀寇彩莲之人,怕十有八九就是柳羡卿啊!”
张梦鲤听了,并不深以为意,只道:“员外此番言语乍听之下确有道理,本官也确实如此认为过。不过员外可能不知,这寇彩莲和裘素珍所签契约仅五年而已。除了约定了‘卖唱不卖身’的条例外,还明文规定了在期限之内,若知心人愿为其早日赎身,便需费资五百两。若未遇两情相悦者,五年后寇彩莲自去,不消半子。而寇彩莲最后钟意的是穷书生柳羡卿,自然没机会早日解脱,但五年之期眼见指日可待,到时解脱也非难熬之事。裘素珍之所以撺掇令郎与寇彩莲相交,也不过是希望寇彩莲能转投令郎怀抱,临了再赚上一笔大头。所以说,你们口中柳羡卿因爱生恨毒杀寇彩莲的话纯属无稽之谈,不可再造谣传谣了。”
周氏父子听了,都觉有理,一时沉默不语。之后张梦鲤又问了几个问题,两人虽依旧知无不言,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回答。不提。
是日晚。张公回到住所,沐浴更衣,卸去一身的疲惫。正待入座用膳时,凌鹤羽急急从门外赶来,手里拿着一个灰布包,到了张公面前禀道:“大人,这是毕兄托我带回来的有关狱鼎门的卷宗,请过目。”
“好啊!”张梦鲤抻了个懒腰,把布包往旁边凳子上一放,然后对着厨房大声喊了句“梁大哥,加副碗筷。”随后又对凌鹤羽道,“凌兄快入座,先吃了饭再说。”凌鹤羽也不客套,谢过之后便从容坐下。
梁友拿过一副碗筷,并客气道:“老爷慢用,凌护院慢用。”说罢转身正要离去,突然又被张梦鲤叫住,遂又回转身来道,“大人还有何吩咐?”
张梦鲤用手指绕着饭桌指了一圈,道:“我们三人年纪相仿,都是一家人,不必见外了。我虽然是官,你是仆,不过只要是忠心效劳于我的我张某人一向以兄弟待之。今后你就别叫我老爷了,听着不仅别扭,还显得我老呢。以后我们三人间就兄弟相称罢。”
梁友猛地一跪,感激道:“我梁友何德何能,竟能得大人如此抬爱,如此厚恩,何以为报!”
张梦鲤又道:“何以为报?每天给张某弄点可口饭菜就足矣!哈哈哈……”说罢又爽朗笑起来,一旁的凌鹤羽也受此感染跟着笑了起来。
“谨遵老爷——哦不对,大人比梁某小两岁,应该是兄弟——以后定倾尽庖厨之技报答大人礼遇之恩。”说罢便行礼告退。
闲话少叙,张梦鲤和凌鹤羽用过晚膳。又托梁友收拾了杯盘桌椅,然后再添上两盏油灯,便就在饭桌上展开了卷宗。
一共有三份卷宗,分别是姚秉天、况耿以及赖毓兴的案卷。这三个都是在狱鼎门事件中被冷面老鬼以惩处名义杀害的官吏。
由于姚秉天一案就是眼下所查之事,所以张梦鲤直接略过他的卷宗。第二份是去年被杀的知府况耿的案卷。张梦鲤正准备翻阅时突然想起毕安曾提过关于况耿案卷的基本情况,于是先拨开案卷数了数,发现果真如毕安所说无异:案卷是由六张公文纸记录而成,且在最后一张上也确实只记录到一半左右的位置就止笔了。确认没有问题后,张公便从头一张开始细阅起来。其时凌鹤羽也在一旁观看。
该案卷所载是从况耿被杀前经手的最后一件命案的具体审查过程记起——这也是狱鼎门犯下后专门指定给况耿的命案——至况耿接受狱鼎门“惩罚”被残忍杀害为止。由于案卷所载涉及到当时审查过程中的所有细枝末节,难免拖沓繁杂。而这些冗杂之处于如今而言,大抵无用。故,小子在此只将大致情况提录于下,供各位看客有个了解即可——
何渊之银库气绝案
嘉靖四十五年九月十五。祥符县何氏钱庄大掌柜何渊之无故失踪,遍寻无果。三天后被发现死在密闭的银库里。死时七窍被黄泥俱封,活活窒息身亡。尸体被发现第二天,有自称狱鼎门执权者“冷面老鬼”之人以信裹石,趁无人发觉时投入府衙。后被拾起看时,只见信中指定此案须由其时已经卸任在家的前任知府况耿接手,并声称,若不能于一个月内破案,则杀之。
由于况耿已经致仕,若要重新起用理应先上奏朝廷,经由吏部审核后,再由吏部发回起用批文。然命案在即,情势紧迫,不容耽搁。遂况耿就暂以“代理知府”一职接过此案。经过近二十天的明察暗访,案情进展亦不容乐观。
十月十日。眼见狱鼎门所定期限即将入尾。况知府情急,便将重大嫌疑人何渊之之弟何醉之定为凶手,其动机为觊觎钱庄管控大权,欲占为一己之私,故对自己大哥加以谋害。十月十三日,何醉之受刑不过,只得认罪。十月十五日,限期已到。况知府以为无事,便前往“大相国寺”拜佛还愿,岂料行至寺门前,竟从寺顶落下一方石碾,正中况知府头顶,使其当场身亡……
张梦鲤看了况耿一案,不免一声叹息。遂又翻到最后一份卷宗——陈州通判赖毓兴所遇狱鼎门事件。这次事件也是首次狱鼎门事件。如前一样,略录大致情况于下,聊供参考——
车臣子粪池溺亡案
嘉靖四十四年九月二十五。陈州衙门收到一张纸条,上书“狱鼎门出,天下归公”八个大字。其时衙门只当是闲人玩笑,并不在意。到九月二十八日时,西华县富民车臣子外出未归,遍寻一夜,次日早被发现已溺死于自家地里的粪池中。尸体捞出时见腰间被系百斤重泥袋,可见是为他杀。车臣子之妻车巩氏见后骇然,忙遣一佃农前往县衙报案。不料,该佃农报案前被一脸覆蛇皮面具的人半途截住,命其只准往陈州报案,并让其告知知州欧阳剑,此案只许由通判赖毓兴接手,任何人不得介入。一个月后,若案未破,杀之。
十月二十五日,赖毓兴查出,车臣子手下有两佃农,杨庄和范忠。两人一向对东家心存不满,早有怨言。车臣子失踪当日,曾与两人再起争执,互有狠话,且两人当场罢工。因此,赖通判以为二人嫌疑重大,于二十六日将二人逮捕回衙。二人抗刑不招,只呼冤枉。这一审,竟忽略了时日流转。十月二十九日,正当罪还未认,案还未结时,赖通判已被发现死在了郊外“恶狼岭”。结伴进山的樵民们发现尸体时其尸皮肉撕离,腑脏皆空,被岭中恶狼食得只剩下一副骨架而已。其死状之惨烈,令人触目惊心……
看完案卷,张梦鲤问一起阅览完毕的凌鹤羽道:“看完这些,凌兄可有什么发现没有?”
凌鹤羽也长出了一口气,深有感慨道:“大人,以这几份案卷所载来看,这狱鼎门的冷面老鬼做这些事的目的恐怕非是只想惩罚几个官吏这么单纯。”
“那你的意思是?”张梦鲤探问。
凌鹤羽回道:“依在下看来,应该是对某件事情的复仇行为。”
“何以见得?”张梦鲤又问。
“从官吏选择上可以见得,”凌鹤羽从容答道,“况耿是知府,姚秉天也是知府。但赖毓兴却不过一州通判,如此差异化的选择,说明在此三人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系存在,而这个联系一定又和狱鼎门要惩罚他们的原因有关。”
“分析得有道理,”张梦鲤赞成道,“所以我们要想办法找出这三人的共同点。”
“大人准备怎么做?”
张梦鲤想了想,道:“从车臣子和何渊之身上下手。”
“大人,”凌鹤羽不解道,“此两人不过是冷面老鬼为了找理由‘惩罚’官员所作的‘诱饵’,何以要从他们身上下手。”
张梦鲤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反问道:“凌兄我问你,如果你要复仇杀一个人,你会因此去牺牲一个无辜者吗?”
“当然不会。”凌鹤羽想都没想便回道。
“这就对了,”张梦鲤道,“我想狱鼎门也不会。”
凌鹤羽抬首思索了片刻,后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是说冷面老鬼要杀的人其实都是他的仇人。其中也包括那些在刻意制造出来让官吏去审判的案件中死去的人。”
“正是如此。”张梦鲤难掩兴奋道,“只要找出他们背后的联系,兴许关于寇彩莲之案究竟是不是狱鼎门所为这一问题就可以找到答案了。”
凌鹤羽突然又想到一点,道:“难怪姚知府一直不抓捕柳羡卿。是因为他知道柳羡卿和那个背后的联系毫无瓜葛,所以才相信他不会是狱鼎门的。”
“没错,”张梦鲤同意道,“只有这个解释才是最为合理的。”
这时梁友提着一篮子过来说道:“大人,给你们洗了点水果。”
张梦鲤道了声“有劳”,又递给凌鹤羽一个。随后两人边吃边聊着案情。
就在梁友准备退下时,张梦鲤突然叫住他:“梁大哥,且慢。我有件事要问问你。”
梁友回过头来:“大人有需要我梁友帮忙的尽管讲就是,不敢推辞。”
张梦鲤遂道:“听阿切讲你在香悦楼做过厨子是吧?”
梁友突然面色赧然,略显尴尬道:“是的,让大人见笑了。阿切这么小,我本不该让他跟我一起去青楼这种地方做工的,只是迫于生计,不得已而为之。”
张梦鲤吞下刚咬进嘴的苹果,边摆手边道:“大哥你误会了,我不是说这件事。我的意思是,如今香悦楼花魁寇彩莲一案疑点重重,你既然在那里待过,想必知道一些情况,所以问问你。”
“哦,大人是指这事啊,”梁友当即释然,道,“小的确实知道一些,但不多,不知道大人想了解哪方面?尽管问来,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太好了,”张梦鲤指了指身旁一条板凳,示意对方坐了下来,随后问道,“寇彩莲在香悦楼和其他姊妹关系处得怎样?有没有衔恨于她的人?”
“大人是指因妒生恨吧。?”梁友反问。
张梦鲤点头:“对,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梁友抬首回忆了片刻,后对张梦鲤道:“要说寇彩莲和谁有过芥蒂,还真说不上来。她本是穷苦人家孩子,天生不会为难谁,更不会瞧不起谁。而且她和楼中众姐妹间关系都不错。就连当时被楼中美称为‘小花魁’的朵小猜也和她关系甚笃,见面有说有笑的,应该不存加害之心。当然,兴许小的所见也不过表面现象,至于背地里有没有人记恨寇彩莲就不得而知了。”
“这个应该假不了,”张梦鲤道,“鸨母儿也曾这么说过。”
“大人,”凌鹤羽听后放下手中果核道,“那会不会是和外人结了仇而她自己却不知道?”停顿了一下又立马补充道,“我的意思是除了柳羡卿以外。”
张梦鲤听了,把手中还剩一半的苹果放在一边,微微一叹道:“这也并非没有可能,就看常丙琨在寇彩莲的丫鬟那里能不能找到一点新线索了。现在我们能肯定的有三点。一是所有在狱鼎门事件中被杀的人之间存在一个互通点,而这个点正是冷面老鬼对他们下手的原因;二是命令鸨母儿必须去府衙报案的神秘人是假冒的,他并不是真的冷面老鬼。这点从姚秉天临死都不定柳羡卿的罪就能看出来。因为在此之前已经发生过两次狱鼎门事件,姚知府应该知道狱鼎门为何要找到自己的头上来,所以他很清楚狱鼎门要杀死谁来制造命案。既然他一直对嫌疑重大、又有证据证明的柳羡卿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很明显,寇彩莲并不是冷面老鬼应该杀的人。所以真正的狱鼎门事件应该是从九月份衙门里收到冷面老鬼的八字纸条开始。寇彩莲被杀不过是单独的个案被别有用心的人假以狱鼎门之名而已。”
听了张梦鲤的分析,凌鹤羽提出异议道:“大人,您分析的很有道理。但有一点确难以自圆其说。”
张梦鲤问道:“哪点?说来听听。”
凌鹤羽道:“您说姚知府知道狱鼎门人应该杀死哪些人来制造案件,而寇彩莲并非那个和他们有共通点的人,所以他敢肯定柳羡卿并非狱鼎门从而不急于采取行动。但有一点,即便姚知府知道柳羡卿不是狱鼎门人,但有杀人嫌疑总要追究,寇彩莲死后,种种迹象和证据都表明柳羡卿有杀害寇彩莲的重大嫌疑,为何作为知府却不闻不问,未免太不合常理了。”
“你考虑得很周到,”张梦鲤道,“不过这个恐怕也不难解释。从狱鼎门前两次出现的规律来看,都是在九月份。而寇彩莲一案是在八月份,离狱鼎门卷土重来的时间只剩一个月了。虽然寇彩莲一案是假的狱鼎门事件,但这无疑提醒了姚秉天真的狱鼎门将要来临的时间。既然姚秉天已经知道狱鼎门的的目标是谁,也就意味着他知道自己的舒服日子不多了。这个时候他哪有心情和时间去查别的案子?毕安和褚笑荷都说过,为了查出冷面老鬼的身份,姚秉天都快被逼疯了——这也是他后来自杀的原因所在。我想事实也正如他所料,狱鼎门在九月份准时送来了那张字条,宣布了冷面老鬼的正式到来。此时的姚秉天恐怕更是全身心地投入到狱鼎门的调查中来吧,更加没有时间管寇彩莲一案了。”
凌鹤羽又道:“您说的也没错,不过自九月份狱鼎门再次出现起,也一直没有人被害,直到这个月冯朔渠被杀为止才出现第一个死者。而此时姚知府已经悬梁自尽,说明冯朔渠不可能是狱鼎门所害才对。那既然没人被杀,姚知府也无案可破,更谈不上无法按时破案被狱鼎门以惩罚其无能的名义给戕害了。大人,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张梦鲤沉默半晌,最后长出一口气道:“再看吧。要找出真相需要的解释的疑点还很多,别忘了,姚知府自杀时留在枕边的那把折扇我们也还全无头绪呢!尽管它很有可能就是找出冷面老鬼的直接线索,但目前我们尚还无法解开这个谜团。如今我们所不能解释的种种疑点,恰好是我们最需要去了解的——一步一步来吧,无论如何,我相信真相总会大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