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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借刀之徒承罪状

2024-07-19发布 4918字

张梦鲤驻步筹思了片刻,望向堂下众人道:“冯来所言有理。若青宋氏只是一旁观者倒也罢了,我也没必要让她这般身子骨长跪不起,我之所以多加赘叙,是因为青宋氏在这个案子中的身份不仅仅只是旁观者而已,她——”张梦鲤说到此眉头遽然一蹙,接着道,“——就是杀害二夫人青杨氏之子青詝成的罪魁祸首!”

堂下如万里晴空下突闻一声炸雷,众人面面相觑,脸上或多或少的带点质疑,有的忠仆甚至直接就认为张梦鲤此言论荒唐可笑。

宋翠屏一听此话,顿时怔忪不安起来,双肩因害怕而颤栗,双手俯地开始大呼起冤枉来。

“大人,”说话的是刘瞩,他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半信半疑问道,“您说老夫人是杀害少爷的凶手,可有确凿的证据啊。您虽身居知府高位,但倘若仗权舞弊胡断乱判,我等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得进京告你的御状。”

张梦鲤对刘瞩这带有挑衅意味的话丝毫不在意,既不生气也不担忧,只是继续自己的话道:“青宋氏杀青詝成完全是借‘刀’杀人——她使我们把青詝成完全赖在了杀死青录颜的凶手身上,也就是你们所认为的方止荷身上。若是论动机很容易解释,众所周知,宋翠屏嫁入青府二十多年,身后一无所出,而三年前青录颜刚纳的爱妾杨畹卿却很快给青录颜带来了一个乖巧可爱的儿子。这宋翠屏自然是妒火中烧,尤其是青录颜给以杨畹卿二夫人的名分,使得这个原本出于风尘之所的女子竟也能和自己这个明媒正娶的正房称姊道妹。这加深了青宋氏对青杨氏的仇恨。而即便如此,这也不至于使一个女人对一个刚满周岁的婴儿痛下杀手。最致命的一点是什么?是整个青氏家族的财产!青宋氏无后,青录颜一死,身后之物自然而然是归于青詝成名下,这是青宋氏最为担心的事,而今青录颜走的这么突然,青宋氏当然不想这么快就失去这一切,为了防止青杨氏依靠儿子侵吞青氏财产,她不得不先下手为强,只要青杨氏没了青家的乖乖儿,她就没有与青宋氏争夺青府家主位置的资格。青家偌大的家产自然而然就落到了青宋氏——不,是宋氏的手中。”

“此动机却也可信,”刘瞩捋了捋下巴颏上的胡须,思索着道,“不知大人有无确证,若大人手里没有铁证,这一切都只是猜测,夫人顶多只是有杀人嫌疑而已。”

“大人,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宋翠屏疯也似地又叫喊起来,常丙琨叫过两名衙役在宋翠屏身旁胁肩而立。宋翠屏被人用手按住肩膀,这才安静下来。

张梦鲤见堂中回复了安静,清了清喉咙道:“本府手中自有证据。”说着从怀中掏出那案发现场捡到的两封血书继续道,“这两封书信分别是在青录颜和青詝成的案发地找到的,是由鲜血写就。上面的内容是完全一样的,不过青录颜死亡现场找到的血书因为被香烧灼的原因中间有一个椭圆形小孔。而正是这个不起眼的小孔暴露了青宋氏令人发指的罪恶。”

宋翠屏听到此猛一抬头,瞪着老大的眼睛,最后什么也没说又把头低了下去。不知是自知理亏还是无意申辩。

不止是宋翠屏感到惊讶,连坐在旁边的常丙琨也感到有些云里雾里,禁不住好奇问道:“张大人此话怎讲?难道区区一个小孔竟大有乾坤?”

张梦鲤侧头瞄了一眼常知县,神秘笑了笑,道:“那是自然,你要知道,任何一个陌生的地方,只要找到一坨鸟粪,我就能准确地判断出当地的地理气候和耕种何种五谷。”

常丙琨由衷地抱拳施礼,恭敬道:“大人明察秋毫,下官佩服。既是如此,还请大人当着众人的面将案情真相诉说详细,揭穿青宋氏的人面兽心。”

张梦鲤回到座位上坐下,暗自理了理头绪,道:“当初凶手杀死青录颜后因为被宋翠屏发现罪行从而仓皇出逃,把本打算放在现场的血书随手插在了香炷上。而后赶到现场的宋翠屏也发现了这封血书,同时还取了下来并读懂了这封血书所书之意。”说着张梦鲤展开第一封血书,接着道,“此乃一首七言绝句,而此诗想要表达的事情非常明显——指的正是明太祖时期震惊朝野内外的‘蓝玉案’。这首诗明确地告诉我们,凶手是当年负责诛灭蓝姓族人的‘屠玉门’门人。当年太祖对蓝玉将军意图叛变一事怒发冲冠,当即责令锦衣卫成立专门以诛杀蓝玉族人为终生使命的屠玉门机构。据说屠玉门对蓝氏族人的追诛是无限期的,只要屠玉门人发现有蓝姓遗嗣或与蓝玉将军有牵连的,一概诛杀。而今青录颜被杀,现场却留下了屠玉门的遗迹,想必大家都深感疑惑吧,其原因是因为青录颜本身就是蓝玉将军的后裔。为了避祸才迁居到此,改名换姓,取‘青出于蓝’之意改姓为青。”堂下传来一片唏嘘声,尽皆豁然。“但时隔一百七十多年,对于屠玉门后人如何得知青录颜的身世和是否还会在近两百年后卷土重来进行追诛本府从一开始就表示怀疑。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具体的证物来证实此事真伪。不过这并不妨碍我找出杀人凶手。宋翠屏是杀死青家小少爷的凶手,她利用这封血书来误导我们的侦查方向,使我们一度认为这是连环杀人凶手所为。而这一切都暴露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孔上。常大人——”张梦鲤扭头问常丙琨道,“还记得当初我们怎么看待血书上被香炷烧灼的椭圆形的小孔吗?”

常丙琨拱了拱手,点头道:“当然知道,当时下官亦没有什么特别的解释,只认为凶手插血书时是倾斜着穿插进去的,从而出现了椭圆而非正圆的孔。”

“很遗憾,”张梦鲤摇摇头,又把目光朝向堂下众人道,“常知县的说法并非事情的真相。因为这个小孔是由青宋氏拿下来之后再放上去的时候造成的。也就是说原本这个小孔是正圆形状的,但宋翠屏进入祭祖堂后取下了这封血书,在第二次往上插的时候插偏了一点,导致小孔成了椭圆形。”

“大人如何肯定此乃事实真相?”冯来提出质疑道,“知县大人所提出的那点才最有可能,至于您这点猜测……”

“不!”张梦鲤立马厉声打断道,“本府绝非凭空猜测。”说着张梦鲤扬了扬左手中的第二封血书,同时接着道,“这封血书是在死去的婴儿青詝成身上找到的。很明显,这封信是杀死青詝成的人临摹杀死青录颜凶手的笔迹伪造的,换句话说这封血书就是青宋氏为了嫁祸给第一个凶手刻意伪造出来的。”

说到此,堂下再次哗然一片,但很快又安静下来。只听张梦鲤继续道:“问题就出现在这首七绝上。”说着眼神直射跪下堂下的宋翠屏,“青宋氏!”

宋翠屏听这突然的一声喊,吓得打了一激灵,头猛地抬起,当眼神与张梦鲤相遇时又连忙低了下来,嘴里木讷而死板地说了句:“大人有何吩咐?”

“你为何如此歹毒捂死青詝成,还将罪名加附于他人。”

“民妇冤枉!”宋翠屏又只是一味喊冤,再无别的说法。

“大胆,”张梦鲤强压胸中怒火道,“还敢狡辩!你若不起歹心又为何隐瞒从香炷上取下血书一事?”

“大人明察,”宋翠屏终于为自己辩驳道,“我看到血书内容是在杨畹卿取下来之后的事,何来隐瞒之说?”

“好,我让你输的心服口服。”说着张梦鲤将第一封血书递给刘瞩道,“刘管家,麻烦你念一念血书上的这首诗。”

刘瞩接过血书便乜着眼睛念出声来:“百载春秋追逆魂,横屠叛王万余人。承袭我辈除根事,不教风吹壮蓝门。”念罢又将血书还给张梦鲤。紧接着张梦鲤又向他递去第二封血书,并点头示意。刘瞩会意又继续高声念道,“百载春秋追逆魂,横屠叛玉万余人。承袭我辈除根事,不教风吹壮蓝门。”念罢再次递还给张梦鲤。

张梦鲤点点头,道:“想必大家都听出来了吧。这两首听上去一模一样的诗只有一个字有所不同,那就是在第一首诗的第二句的第四个字是‘王’字,而后者则改成了‘玉’字。这是为什么呢?答案很简单,第一封的‘王’字实际上也是‘玉’字,只因‘玉’字下面的那个点被香炷刚好烧灼掉了,只留下一个小孔,故被我们错认成了‘王’字。”

“青宋氏。”张梦鲤又一次把目光放在她的身上,这次她连头也不敢抬,只是惊惶地使劲点头。张梦鲤也不计较,只是接着往下问道,“记得前天午后时分我们曾问过你这首诗的内容,当时你假装忘记,我故意提醒了你第二句‘横屠叛玉万余人’,你则连连点头称是,殊不知你已中了本府的计。如果你是在杨畹卿从香炷上取下血书后才得知的内容,那么你只会认为这句诗是‘横屠叛王万余人’才对,不可能对我如此明显的错误都听不出来,还极力地赞成附和。所以,事情的真相就是,在你第一次把血书往下取的时候那个‘玉’字下面的‘点’还未完全烧灼掉,而当你第二次插进去的时候因为倾斜的缘故将小孔扩展成了椭圆形,那个‘点’也就完完全全的不复存在了。但你却牢牢记住了那是个‘玉’字而非‘王’字,所以当我用这句诗来试探你时你会露马脚也是预料中事了。正是因为有了这首诗,你才起了杀死威胁到你利益的青家唯一的后嗣——青詝成的歹心,并且还临摹了一封一模一样的血书来放在青詝成身上以推卸罪责。”

“大人既已明察民妇自是无从狡辩,”宋翠屏抽抽搭搭说道,“但这也只能说明我偷看了血书,有起歹心之嫌,却不能证明我就是杀死青詝成的凶手啊!大人若要治罪还望拿出真凭实据来。”

“好一个刁妇,”张梦鲤庞袖一抖,忿然道,“不就是真凭实据吗?本府给你。”说罢从堂下人群中把江海凤叫到了前面来,然后连名带姓继续道,“江海凤,你是青宋氏的贴身丫鬟,你的床榻和青宋氏仅有一帘之隔对吗?”

江海凤提心吊胆地看了眼宋翠屏,后者则怒目相视,似是在暗示和威胁一般。“大人,我不敢说。”磨蹭了半天最后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张梦鲤压住胸中怒火道:“本府乃开封府一府之主。莫非本府的威严还比不过你们家夫人?你不用惧慑什么,大胆实话实说就行,若有知情不报,以包庇罪论处。”

江海凤看了眼宋翠屏,又看了眼张梦鲤,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心中权衡利弊,最后毅然点头,下定决心道:“大人,丫头已经想明白其中利害关系,大人有什么疑问尽管问,丫头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很好,”张梦鲤边点头边问道,“本府问你,青詝成遇害当晚青宋氏是否一直在自己的卧榻夜眠?”

“回大人,”江海凤一边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凶目而视的宋翠屏,一边回禀道,“那天夜里我正睡得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总之听见老夫人卧房内有声响。因为我和老夫人的卧房仅是一帘之隔,所以听得分外真切。我以为老夫人是有什么自己的私事要办不愿意让我知道,所以我也就故意假装睡得很死。后来我从帘幕的空隙里发现老夫人正点着灯在书案的抽匣里找着什么,不一会儿她找出一张写有文字的纸笺,揣在怀里后便出了卧房。我当时比较好奇,就悄悄起身跟了出去,结果发现她去了二夫人的房间……之后我便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又回来了。老夫人平日里待我不薄,所以一开始我并不打算向大人透露这些情况,如今意识到人命关天,冤魂不瞑,也就不打算再隐瞒下去,以免落得个包庇罪恶的罪名和骂名。”

张梦鲤点点头:“亡羊补牢,未为晚也。”说着转向堂下正瑟瑟发抖的宋翠屏,“青宋氏,你还有什么可狡辩。本府已铁证在手,你若供认,还可免去皮肉之苦。若负隅顽抗,本府只能实施刑罚了。”

宋翠屏双泪俱下,仰天长叹一声,对江海凤怒目相视道:“江海凤啊江海凤,枉我平日里待你这般不薄,你不知报恩,反而出卖主母,若不是你以怨报德,我何以陷罪待亡!”

“此言差矣,”张梦鲤连连摆手道,“即便江海凤不出面指认你你也难脱法网。可能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袖口处有一小片墨迹。”

宋翠屏一听,急忙翻看自己的袖口,果真在右手手腕下的袖口处发现一片不易察觉的墨迹。

张梦鲤见时机成熟,便使常丙琨从方箧中找出又一个牛皮小袋,里面存放的正是沾上青詝成嘴里墨迹的白绢。

张梦鲤手提白绢,看着绢上浸染的那一道道墨迹,对宋翠屏亦是对众人道:“这方白绢上的墨迹是从死者青詝成嘴里浸下来的。为何年幼的死者嘴里会出现墨迹呢?大家一定很奇怪。其实说怪也不怪,凶手是用自己的衣袖捂住青詝成的口鼻导致对方窒息而死的,而凶手在行凶前曾不小心在衣袖处沾上过墨汁,待到用长袖去捂嘴时由于被害人年幼,嘴唇外常有分泌出的唾液流出,此时唾液正好将凶手衣袖上已经凝结的墨汁重新濡湿成液体,并因此而遗留到了死者的口腔中。据本府调查后得知,此墨汁是由一种极品徽墨研磨而来,平常人家根本用不起,祭祖堂中所备置的正是这种墨条。要想证明杀害青詝成的凶手是否是青宋氏只需将她袖口处的墨迹用水溶解出来,和此白绢上的墨迹作一对比,真相自然大白。”说着他看向宋翠屏,“宋夫人若真觉自己冤枉不妨如此一试?”

宋翠屏此时哪有再辩之意,心早犹背云之月,身已似穷油之灯,跪伏在地,良久才泣声道:“大人……我招!”

此情此景,真可谓:

巧舌如簧口若河,隐恶人心狡诈多。

若背仁德营滥利,终将正理设天罗。

从来负罪承血泪,自古行凶扇风波。

明镜持得铁证在,任他奸计苦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