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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嫌犯据理在正堂

2024-07-19发布 4609字

此话一出,宋翠屏顿时神色惶悸,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挪步到堂中间道:“大人,我去祭祖堂时确实碰见凶手从祭祖堂跑出来,但对方身着夜行衣,而且蒙着面,我根本看不清楚对方是谁。当我走到堂前准备喊老爷吃饭时从虚掩的门隙中看到老爷已经倒在血泊中,我当时头脑一阵眩晕,晕倒在了祭祖堂门口,后来是海凤把我搀扶回正堂的。”

“青宋氏,”张梦鲤突然厉声责问道,“你没说实情吧?”

宋翠屏被这声厉喝吓了一跳,愣了半晌后扑通一声屈膝跪倒在地,口中大呼道:“大人,民妇所言句句属实,望大人明察。”

“你若没有撒谎何以如此惶遽?”张梦鲤丝毫不让,步步紧逼道。

听张梦鲤严问,宋翠屏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两只手不安地绞在一起,极力镇定下来后才平心静气解释道:“大人言称民妇撒谎?不知大人所指何意,因夫君被杀一案乃连环重案,怕大人误会生疑,罪及己身,故方才言辞激动,举止冒昧,还望大人理解宽宥。”

“哼哼!”张梦鲤一声冷笑,道,“你在案发当晚去叫死者吃饭。你当时为了走捷径选的是花圃中间的泥筑小路。穿过后花园便是祭祖堂了。可你在出花园的路口不小心踩到了府中的猫,而正是猫的嘶叫惊动了祭祖堂中刚行完凶的凶手,使得凶手慌忙将血书穿在香炷上便逃走了。关于这个细节你刚才丝毫没有提到,莫非是你记性太差忘得一干二净了?还是另有隐情?”此时堂下曾在案发当晚听到过猫叫的人顿时恍然大悟。

宋翠屏支支吾吾,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时,一向擅于见机行事的冯来开口为自己的家主解难道:“大人,小的有一事不明,恳请赐教。”

“请讲。”张梦鲤答应道。

“大人只说是案发当晚听见猫在祭祖堂附近发出惨叫,”冯来清了清尖细的嗓子发问道,“却如何能确定就是在靠近祭祖堂的花园路口的?又如何证明是夫人而非别人踩到猫使其发出厉嘶声呢?”

张梦鲤两手交叉背后,一边来回踱着碎步,一边娓娓而谈道:“起初我也仅是猜测,直到后来从一只死猫的嘴里找到几根丝绸后才得以证实我的猜测是准确无误的。前天,也就是六月十三那天早上,乔满福从莲池打捞起一只已经发臭的死猫。我打听过了,青府内只养了一只猫,而府内四周院墙高耸,靠近围墙处并无可攀爬物,排除有野猫出入的可能性,这样一来,就能确定死去的这只猫便是案发当晚发出嘶叫声的猫。我们从猫的爪子和嘴里发现了几根绸缎丝,后从东街严裁缝那里得到证实,在青府中,能穿上这种上等丝绸衣服的只有你家宋老夫人和杨畹卿还有管家三人。但案发当晚青杨氏和刘管家都在膳堂等你和青录颜回去用膳。所以他们不可能在膳堂以外的地方去踩到一只猫。而关于我为何知道猫发出嘶叫时的具体位置完全是出于偶然。发现死猫的下午我和常知县还有陈捕头一起又去了一趟祭祖堂,为了省时间我们也走的是花园中的泥径。在即将到达祭祖堂的花园路口处我们发现了一只被吃得只剩半截的鲫鱼,于是事情便完全说得通了——宋翠屏当晚抄花园小道去祭祖堂叫丈夫吃饭,在到达祭祖堂的路口处的时候由于步子急没注意踩到了一只正在偷吃鱼的猫,猫因剧痛或受惊而发出凄厉的嘶叫,同时用爪子和牙齿进行反抗,缠绕在猫爪子和嘴里的丝绸很有可能就是这时候留下来的。宋夫人,你说我推论得对吗?”说完张梦鲤用压迫的目光看向宋翠屏。

听到知府大人充满挑衅的问话,宋翠屏不置可否,只是低头不语,仿佛沉默能化解所有难题。

“恕小的再次斗胆,”冯来继续反驳道,“正如大人所言,严裁缝只是说那几根丝绸是为老夫人二夫人和刘管家三人拥有之物,并未指出具体是谁的,而丝绸也不一定是在攻击人类的时候留在猫的爪子上的,仅凭联想臆测,实难服众。”

“说的好,幸亏本府查而有证。”张梦鲤胸有成竹道,“案发次日,常知县曾告知本府,说青宋氏去了一次东街,因为衙差查的严,就只带了一件需要缝补的衣服出门——”张梦鲤说着朝向宋翠屏,继续道,“宋夫人,不知可有此事啊?”

宋翠屏仍然不语,只是无力地点了点头。

“很好,”张梦鲤把目光转向堂下众人道,“当时我得知这个消息时就感觉有点不对劲,可惜一时无解,直到后来问过洗衣丫头许翠翠后才大彻大悟:许翠翠曾说过,府中若是有上等衣物破了需要缝补一律都是由丫鬟们送去严裁缝那里补缀。换句话说,送衣服去缝补这等小事一般是不用主人们亲自出马的。可为什么青宋氏要亲自去缝补一件衣服呢。答案只有一个:青宋氏拿去缝补的衣服正是被猫抓破的那一件,而这件衣服又正巧是这个季节中她经常穿着的。这件衣服被猫撕破后青宋氏陷入了不利的处境——如果继续穿着此件衣服,会暴露她被猫袭击的事实;如果突然舍弃掉不穿,又会引起他人的怀疑,所以她只能选择把衣服补好照常穿着。为了保密她便趁着亲自为丈夫购置丧葬用品的机会想把衣服顺便给缝补了,殊不知欲盖弥彰,她越是想隐瞒越是让人察觉出破绽。宋夫人,我说的对否?”说完张梦鲤又冷不丁地向宋翠屏抛出一句带有几分嘲弄语气的问话。

宋翠屏知道已经无法隐瞒,只好用带着些许委屈的腔调承认道:“回知府大人,民妇在靠近祭祖堂的花园路口确实不小心踩到了一只猫,猫爪上的丝绸也确实是我的衣服上的。刚才没有言明并非是民妇记性太差,更没有想隐瞒什么的意思。只是民妇认为此事对本案无足轻重,没有浪费大人宝贵时间去赘言的必要,故没有直接道明此事。殊不知大人如此明察秋毫,造成大人误会,实在是民妇的不是,还望大人恕罪。”

“事情绝非如此!”张梦鲤再次声色俱厉道,把宋翠屏吓得身体陡然一震,“你之所以不愿意提起这件事是因为你想隐瞒一个更大的秘密。”堂下众人听得此话心中又为之一震。

宋翠屏心如火烤一般,惶恐而又面带愧色道:“知府大人高明。民妇刚开始之所以不愿意承认此事确是因为有所顾虑。我不小心踩到猫的时候猫突然受了惊吓,跳起来抓挠我,利爪把我手腕抓了条血痕,我一时气极,趁势狠力一甩,刚好把猫甩进了莲池中,同时因为猫爪抓得太紧才把我外衣衣袖处的丝绸抓了几根下来,后来这猫可能因为不会游泳的缘故才淹死了。严格来说猫叫声并非是在被我踩到时发出的,而是在被我甩向莲池的那一刹那发出的。甩掉猫后我便继续往不远处的祭祖堂走去,突然发现有个黑衣人似是有些惊慌地从堂内跑出来,随即飞快地消失在黑暗里。我担心老爷有什么事,于是赶紧跑到祭祖堂探望,还没待我推开大门看个仔细,老爷被残忍杀害的惨状就透过虚掩的门缝进入了我的眼帘,还没来得及叫人我便因为晕血昏了过去……刚开始大人问我话时我没有提及踩猫一事正是因为害怕大人误会才有所隐瞒。首先,猫的惨叫是因我而起的,换句话说凶手也是因为我不经意的打草惊蛇才乘机逃走的。其次是凶手在我眼皮子底下作案后成功逃脱,我却没有及时呼叫府中护院合力擒凶,因此很容易被大人误会民妇与凶手合谋杀夫……正是因为有诸多顾虑民妇才没敢把途中遇猫的实情吐露出来,本以为不说便会相安无事,却不曾想……”

“却不曾想凶手本打算揣在死者怀囊中以留在案发现场的血书却因为发现罪行败露仓皇中将血书直接插在了燃烧着的香炷上对吗?”没等宋翠屏说完张梦鲤便抢过话茬儿接着往下道,“就因为这个小小的动作本府便得知有人发现了凶手作案罪行的事实,又因为几根猫爪上的丝绸而知道了你不小心踩到猫的事实。宋夫人!”张梦鲤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本府所言是否?”

“知府大人查案真可谓是洞若观火,民妇浅薄,不该因为担心被误会的顾虑而抱着侥幸的心理撒谎,乞望大人恕罪。”

“唉!”张梦鲤故意长叹一声,道,“本府不得不承认,你的这个理由相当充分。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想掩盖事实的真正目的可比这个理由重要多了。”

听得此话,宋翠屏心底猛地升腾起一丝凉气,心中虽然惊惧,却强装镇定,略带委屈道:“知府大人此话何意,还望直言相告。”

张梦鲤倒也痛快,并无心卖弄关子,道:“你之所以不愿让他人知晓你发现凶手作案的事其真正原因在于你想掩盖另一个曾经在案发后进入过凶案现场的事实!”

这句在众人听来很平常的话在宋翠屏听来却犹如惊雷震耳,她慌忙为自己辩白道:“大人明鉴,民妇自来有晕血之疾,在案发后便立马晕厥在祭祖堂门口,未曾入内,直到我被海凤搀扶回去后叫上了府中其他人才一起入的内。”

“真是荒谬!”张梦鲤用鹰隼般的目光直逼宋翠屏,“你既患晕血之疾,何以又敢与众人一起入内,莫非晕血之疾还可用壮胆之法来治愈!”

“民妇虽说晕血,”宋翠屏语气稍有不屑道,“却只是在突然之间见到大片血泊才会有晕厥症状。若是慢慢看得习惯了便不再有头晕目眩之状出现。”

“也罢,”张梦鲤道,“早料到你会有此一说,幸好本府已有铁证。”说着把头对着一旁正襟危坐的常丙琨点点头,常丙琨会意,从茶几一侧的暗屉里拿出一个小方箧放在几案上。张梦鲤先从箧中掏出了一个牛皮袋,又从袋中掏出一块碎瓷片,瓷片边缘处的刮带的泥土仍然依稀可见。

“青宋氏,”张梦鲤手举瓷片对着她掷地有声道,“这块瓷片是我第二次去案发现场时发现的。瓷片上所带的泥垢带有些许蔷薇花气味,经证实乃是从府中花园内沾上的泥土。这土是怎样跑到这块祭祖堂中的碎瓷片上去的,想必很好解释。你在案发当晚走的正是花园小径,因前一天是雷雨天气,你的鞋上沾带了园中泥土,凶手逃离祭祖堂后你便立马进入了祭祖堂,因为祭祖堂中瓷铸佛像倒塌满地都是瓷片,你脚底的泥土也就自然而然地被地上散乱的碎瓷片刮带了下来。”

“大人,”宋翠屏似是跪得膝足酸疼,在地上来回扭动了几下,张梦鲤看在眼里,却并不叫起,宋翠屏无奈只得老老实实跪着继续说道,“民妇斗胆问一句,既然大人是在第二次去现场时才发现的这块带泥的瓷片,如何能保证不是由其他进入过祭祖堂的人留下的呢?更何况衙差们巡逻也经常在花园小径梭巡,那瓷上泥土兴许是您的手下留下的也说不定。”

“刘管家。”张梦鲤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叫了一声刘瞩。

“老奴在。”刘瞩拱手应到,刚要起身又被张梦鲤用手势“按”了下去。

“众所周知案发前夜乃是下雨天,这点没错吧?”

“回大人,案发前一天确实是有目共睹有耳皆闻的雷雨交加之夜。”刘瞩虽不明知府大人此问何意,但知其一定有重大意义,故抱拳点头答道。

“那案发后这几天呢?”张梦鲤又问道。

“这几日都是晴空万里,天干地燥。”刘瞩继续答道。

“很好,”说着张梦鲤才转向宋翠屏道,“你也听见了,案发后天气转晴,地面干硬,怎么可能踩上泥巴。而案发前一天晚上雷雨交加,至案发时园中泥径泞滑非常,故方有可能在走路时沾上泥土。而在当晚走过花园泥径的唯独你一人而已,何来他人之嫌?”

宋翠屏又是一阵沉默,不知是不敢承认还是不知如何辩驳。

“大人……”未等宋翠屏最终开口,冯来又插了进来。常丙琨在一旁正要动怒被张梦鲤用手压了下去。

“冯来,”张梦鲤道,“你又有何异议?但说无妨,本府洗耳恭听。”

冯来见知府已应允,继续道:“大人慧眼如炬,小的佩服。但有一事小的不明,还请明示。”

“何事抱疑,直言即可。”

“谢大人,”冯来开始说道,“老夫人虽然已被大人证实确实是看到了凶手作案的举动,而老夫人因未及时呼人擒凶怕被误会与凶手合谋而不敢承认。但我们转过来想,老夫人乃一年过不惑的老妇人,手无缚鸡之力,倘若能抓住凶手倒好,若是凶手剽悍得以逃走,弄不好还得再搭几条无辜性命。所以当时老夫人未及时安排擒凶也是情有可原的。另外有一点,老夫人只是看到凶手而已,并不是真凶,凶手很可能就是畏罪自焚的方止荷,现在在这里数落夫人的不是根本是毫无意义的,最重要的是找到可以证明方止荷就是真凶的确凿证据,好以此来告慰两位惨死者的在天之灵。”

听完冯来热血贲张的一番慷慨之言,张梦鲤竟有些于心不忍,因为接下来他想公诸于众的真相对于忠心耿耿的青府侍仆们来说有些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