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一阵吵嚷声过后,衙中众人再举目望去,此时许定已经一拍肩膀让高冷跪在了府衙大堂之下。姚秉天定睛一看,见下跪之人并非那女扮男装的飞贼,不免有些失望。还没等说话,许定先开了口。他向姚秉天行了个礼道:“禀大人。卑职追飞贼追出县城三里多遥,但飞贼身手极为敏捷,有攀檐走壁之功。卑职虽略懂擒拿斗敌之术,但在追击速度上尚显不及。故没能将女贼擒拿归案,还望大人恕罪。”
姚秉天虽然失望,但也确实怪不得许定,况且许定又是新任知府刚结识的好兄弟,于情于理都不能迁咎于许。所以姚秉天只是摆摆手,反用慰藉的语气说道:“小兄弟不必自责。此事与你无关,怪只怪飞贼太过狡猾。”说着怒视着堂下的高冷,扯着年迈的嗓子问道,“你到底是何身份?和女飞贼又是何关系?你最好连同所犯罪状一起如实说来!”
高冷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目光冷峻,面色凝重,看上去十分沉着冷静,整个人就和他的名字一样冷若冰霜。尽管是跪在堂下,但依旧挺直着腰板,毫不示弱的样子。见姚秉天发问,才故意慢吞吞地反唇相讥道:“真是笑话。我们不过是四海为家卖艺为生的普通百姓而已,有何罪状可言?莫非这开封府当官的都变得如此为所欲为了?”
这几句话着实把个姚秉天气得不轻,又是吹胡子又是瞪眼,但见张梦鲤在一旁听审又不好随便乱发官威,只好一忍再忍强压怒火道:“本府不与尔等罪民计较。你且说说你是从何处来开封的?那个身着男子装束表演的女子又是怎么回事?既然你认为你的班子成员都是清白的那为何在台上一听到我们叫‘女飞贼’就立马落荒而逃?如果这些问题你都给不出合理的解释那就休怪本府大牢伺候了。”
“这有何不可解释,”高冷毫不感到为难道,“我们的杂耍班是从信阳一路走过来的。那个你们说的女飞贼只是我们在光山县新收纳的一个表演成员而已。至于你说我们是因为做贼心虚而落荒而逃更是无稽之谈。大人你想,我们得知自己人中有江洋大盗、而且又在你们官府面前露出了破绽,作为无辜的我们没有理由不躲避呀。难道说等着被你们官差乱抓一气?或者说等着被那飞贼当做逃脱官府追捕的人质?想必都不会如此愚蠢吧。”
“听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女子是飞贼你压根儿不知道?”姚秉天带着遗憾的口吻确定道。
高冷摇摇头,道:“大人没错,我正是这个意思。如果我要知道她是贼,不劳大人费心,我自己就会主动来报官的。”
听了高冷头头是道的回答,姚秉天虽说再无辩驳之语,但着实对高冷傲慢无礼的态度感到不满,想了半天想不出什么有用的质问,只好重重“哼”了一声,然后看向一旁的张梦鲤道:“张大人,这高冷虽然对答从容,但想必也是心性狡诈所致。虽然听上去所答之话无甚毛病,但仔细推敲应该也可找出矛盾之处。本府年迈,思想迟滞,暂时无有收获,但不知张大人听了他的回答有何高见没有?”
张梦鲤朝着姚秉天谦逊地笑了笑,然后又看向依旧跪着的高冷道:“这位高班主,我想问问你,既然你不知道女飞贼的身份,但总应该知道她的名字吧。我想作为一个长年四海为家的杂耍班,不会连对方基本情况都不了解就收到班中共事吧?”
高冷依旧一脸冷傲,人虽然跪着,却特江湖气地向张梦鲤抱了个拳道:“这位大人所言极是。作为多年行走四方的杂耍团,我们‘兴技班’和戏团一样,向来很重视新成员的加入。你们说的那个飞贼我们确实是在光山县接纳进来的。应该是半个多月前的事了,当时赵善员外为老娘祝寿,请我们兴技班去献艺三天。因为赵善员外出手大方,我们有了钱,便经常到一家很有些气派的‘迎贵楼’喝茶吃酒。而当时那个女飞贼就在这家酒肆打杂。正巧有一天,酒楼里有个喝醉酒的大老爷犯了色心,非要把台上弹琵琶的姑娘娶回家做妾。我们都忍不下去了,江湖人嘛讲究的就是个义字,可就在我们将要出手的节骨眼上,就只听得那大老爷哀嚎一声。待众人定睛看时,竟发现那老爷腿上已经插了一把发钗。其时举座皆惊,都不知道是谁出的手。虽说我也没看见那装扮成伙计的女贼出手,但我是亲眼看到她从一官太太头上拔走发钗的,当时因为忙着看台上那姑娘和那混账老爷到底如何下场,也只当他是手脚不干净的穷伙计罢了。直到那大老爷腿上出现金钗,我才醒悟过来是她出的手。那位丢了发钗的官太太见这般状况,也不敢更多言语,只用筷子扎了下头发便赶紧走了。我们兴技班正是个收纳民间高手的地方,看到这样狭义心肠的高手,当然会允以重酬收入班中了。因为在酒楼动了手,知道自己迟早会出事,所以她也没拒绝,爽快地入了我们兴技班。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知道她叫周星芷的。”
“周……星……芷……”听了高冷的话,张梦鲤在心里沉吟良久,口中默念了好几遍这个名字。最后看向姚秉天道:“这个飞贼的名字很是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听到过。不过高班主这么说,想来此飞贼也算得上是一个江湖侠士。”
“唉,算了吧!”姚秉天摆摆手道,“虽然这飞贼本性还算不坏,但入室偷盗总不合大明律法,是决计不能通融的。待我将她捉拿归案后,移送给扈知县就行了。如果她真是高班主口中的江湖义士,想必赵员外也不会为了几本书而为难她的。况且这次丢书赵员外本就没有报案,只是扈知县刻意逢迎罢了。”
“大人说得没错,”张梦鲤道,“兴许飞贼偷书去也是接济给那些买不起书的穷人家的孩子吧。赵员外家财万贯,本身就好做善事,丢几本书对他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如果这飞贼真是偷出去送给穷人,说不定赵员外不仅不以为恨反以为喜呢。”
姚秉天也乐得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他点点头,朝两边衙役吩咐道:“把他带下去吧。如果班中其他成员都无其他嫌疑就放了吧。”顿时两个站立于尾端的衙役出列将高冷带了出去。
高冷走后,姚秉天又满脸歉意对张梦鲤道:“真是惭愧,原本打算为张大人饯行,却如此不赶巧。还劳烦您陪我们审案到这么晚。”
“此话莫讲,”张梦鲤摆摆手道,“姚大人如此年纪还忧国忧民,连夜审案,张某人应该向您学习才是。”
当下两人又是一番客套后才告别回寝,所说的也不过是一些将来相互借重之辞罢了。在此就无须赘笔了。
翌晨。张梦鲤和许定向姚秉天告辞。姚秉天和吕鹤年及贾元一直把张梦鲤一行人送出辕门外半里多远方才回身。
开封府到光山县尚有百里之遥,路上行程耽误了两日。到达光山县时已经是八月二十三日午时许。
到光山县倒和开封府的情形大不一样。开封府因为姚秉天预知张梦鲤要来,所以排场隆重,以显诚敬。而来光山县虽说依旧有开封知府和皇帝御赐的“密诏特使”的官衔,但由于是“密诏”,所以张梦鲤一行人的到来并没有使这个汝宁府所下辖的小县城发生任何变化。张梦鲤也是常服出行,没有人知道他是知府,更不知道他是受了朝廷密诏到此公办。
在忠仆张全等人的张罗下,张梦鲤在一座租来的不太张扬的民房里落了脚。由于房子院门口两旁各有一棵老槐树,之后张公便给此院落取了个“双槐园”的雅名。
待稍事休息后,张梦鲤便把许定叫到身边,开始面授机宜道:“许定,如今我身负重任,幸能留你在身边相助,实乃皇恩庇佑,天公助我也。”
许定此时神情异常坚定,先是单膝跪地低头抱拳行了个官礼,然后又用下级遵从上级的口吻毅然决然道:“大人言重了,能为大人效劳是卑职的荣幸,如蒙不弃,当誓死追随左右。”
张梦鲤心中激起一股暖流,连忙上前扶起许定,连连道了几声“好”。
许定起身,又道:“大人,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正好,”张梦鲤道,“现在你确实有任务要做。这样,你先去各大茶坊戏院打探一下,听听有没有人议论造反之事。既然是市井中流传的传言,就要在这些人口中打听出来。但此事非同一般,既然和造反有关,那么其中一定牵连甚多,关系庞杂,单靠你我二人之力是决计不会成功的。所以我打算明天去秘见一下扈知县,请求支援。”
“这也未尝不可,”许定突然变得犹疑起来,“只是……”
“只是什么?”张梦鲤道,“有什么顾虑但说无妨。”
许定放下心来,道:“我是担心知县是否可靠。”
“这个我会旁敲侧击的,”张梦鲤道,“我不会以真正的目的去找支援。我会用别的名义,如果我找别的借口我便能表明自己的身份,然后在支援人员中再擢选最为可靠的人来起用。”
许定点点头,赞道:“大人英明。”
张梦鲤思忖须臾,又嘱咐道:“今天下午你就得开始行动了,但一切行动都要不动声色,更不能主动表露你的调查意图。还有,此事既然在民间有所流传,此地的地方官却似乎不为所动,很明显,要么此传言的流传范围并不广,要么地方官和幕后策划者有所勾结。”
“大人认为会不会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本地知县扈传中胆小怕事,不敢追究。”许定提出了第三种可能。
张梦鲤微笑着点点头:“兄弟所言极是啊!完全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性。纵观历史上的谋篡变乱,哪一个不是和手握重权的高官有关?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能有何能耐撼动他们。所以有这种可能也是情有可原。但有一点必须注意,在我们有确切的证据证明此事和某人有关时我们切不可妄自臆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许定抱拳恭敬回道:“是,谨遵大人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