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向大师致敬M-O》
警方的调查需要时间,在没有阶段性成果之前,我们按下不表。现在,让我们回到美术馆,因为,第二幅作品已经投稿到了大展组委会的邮箱内。
白冰的推理没有错,第二幅作品正是向马奈的《奥林匹亚》致敬。
十月十八日上午十点,今日美术馆,白冰的临时办公室。高馆长、白冰、王大力、米多,以及警员小李。
窗帘被拉下来,屋子里被营造成了一个小型影院,第二幅作品被放大投影在一面白墙上。几个人的坐椅围成一个半圆弧,他们的目光都盯在白冰刚刚打开的图片投影上。
一张铁制的单人床,工地宿舍里常见的那种,涂着绿色的油漆。床上铺着厚厚的一床棉被,是高级酒店里的那种纯白纯棉鸭绒被,靠左的床头,叠放着两个略显巨大的白色枕头。床上侧卧着那位模特,两腿交迭,左腿的小腿压在右腿的小腿上;右手呈支撑状放置在枕头上,左手放在两条大腿内侧的隐私处;模特的头颈有些别扭地立着,脸部朝向观者。在床的后面,墙体被粉刷成了黑色,在黑色的背景中,一个垂挂着红色外衣的衣架出现在床与墙体之间,仿佛站了一个人。
与第一幅作品中惊恐的表情不同,这一幅作品中模特的脸上写满了绝望,没有惊恐、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绝望。那有些空洞的眼神里,满是无望的悲伤,深沉的疲惫,了无生义的虚空。
作为绘画的门外汉,王大力的注意力放在了对模特身体状况的观察上。模特浑身赤裸,皮肤紧致,略微有些古铜色,小臂明显比躯干要黑,应该是从事户外运动或者农业生产留下的印迹。腿部及手臂的肌肉相比一般女孩来讲略显发达,尤其是小腿肌肉圆滚,具有长期从事跑步训练的运动员或者长期登山者所具有的特征。从皮肤的色泽以及四肢的发达程度来看,这个女孩要么从事过体育训练,要么从事过高强度的农业劳动。女孩的腹部肌肉平滑,并没有运动员所特有的线条分明的特征,结合这一特点,王大力分析这应该是一名从事过高强度农业生产的农家女孩。
女孩子的身上有几处明显的淤伤,分布在右膝盖顶部,左小腿外侧,右前臂。这些特征显示,之前该女孩曾经有过挣扎、撕扯,以致摔倒、碰撞物体的经历。现在,她安静地侧卧在那里,脸上表情木然,仿佛一具被抽取了生命力的道具。
大家围坐在这幅名为《向大师致敬M-O》的作品周边,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开口说话。
王大力最先忍不住,打破了屋里有些尴尬的寂静:“白老师,这幅画跟马奈的原作相比,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吗?”
白冰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坐在她右侧的高飞,高飞轻轻冲她点了点头,她这才开口。
“这幅画与马奈的《奥林匹亚》相比,相似的地方包括三点:一是床以及床上用品的摆放,我们注意到床摆放的方向,铺在身下的被褥,垫在右肘下的枕头,注意是两个,数量也与原作相同。第二个相似的方面是模特的身体姿态,包括两腿交迭的顺序,左手和右手的摆放位置,身体和脸部的朝向等,也与原作相同。第三个相似点是后方的背景,均为暗黑色调,原作中的黑人女仆在这里被衣架和外衣替代,这种替代也是一种刻意为之。”白冰先讲了相同之处。
接下来,她开始点评两幅画作之间的不同之处。
“这幅作品与马奈的《奥林匹亚》相比,不同的地方我观察有三点:第一点是整体的画面色调,原作是以偏冷的黑白色调为主,而本次的作品则以红兰色调为主,大家注意看女人体的兰色调,很少有人用这种色调处理人体构图;而背景中的大衣采用红色调,显然是为了与前景的兰色调形成反差。”
“第二点是模特身上的装饰物品的不同,原作中女人的头上戴了一朵鲜花,这幅画中是一双兔子耳朵,这应该是一种发卡,绘画者用这样一只滑稽的兔耳朵发卡,表达自己对爱美的嘲弄。”
“原作中女人的右手腕处有一只银制手镯,这幅画中是一根黑色的铁丝,这根铁丝应该是用于固定模特的身体姿态用的,但也可能带有某种象征喻义。”
“原作中女人的脚上穿着一只拖鞋,这只拖鞋被马奈用来向主流社会表达嘲讽,但在这幅画中没有发现鞋子,只在左右脚踝处有明显的黑色铁丝形成的圆箍形状,与手上的铁丝形态相似。我们分析其功能和喻义可能与手上的相同”。
铁丝捆绑的痕迹非常明显,随着白冰的讲述,王大力的眼光落在那些黑色的线条上,心里咒骂着那个禽兽不如的画家。
“请大家注意第三点不同,就是模特的左手。模特的左手没有象右手一样被铁丝固定,而是用了一条红色的细线,在手腕上系成一个蝴蝶结后从股沟儿处穿过两腿之间,固定在何处不清楚。但请注意她手中的那片粉色,是一朵粉色的花苞,花苞不大,被手的大部分遮挡住了,但仔细看,还是能够看出那是一朵百合的花苞。”
王大力的视线被牵向那个裸体女人的隐私处,他有些不好意思,目光闪闪躲躲,不过还是看清楚了那个花苞。
“在西方,百合花的花名是为了纪念圣母玛丽亚,自古以来圣母就被基督教视为清纯花朵,因此,在油画中,百合花往往是圣洁的标识。而百合花苞,我理解可能有两种意思,一种是代表处女,另一种代表生命的降临。由于这幅画中的百合花被放置地女性的隐私处,骨盆的上方,可以理解为生命在未降生前的圣洁。而生命一旦降临世界,圣洁就不复存在了,我理解这是画家要表达的隐喻主题。”
白冰讲到这里,又一次看了一眼高飞,高飞站起了身。
“大家注意看这里,模特的颈部,这里也是一处不同。”他走近墙上的投影,用手指向画中模特的颈部:“马奈的原作中,这里有一根细细的丝带,本画的作者却将它替换为了一根更细的银色细线,我理解这是一根高强度的金属线,另一端应该就系在铁床的金属架子上。如果模特的头颈部产生细微的动作,都有可能会给模特带来生命危险。”
王大力瞪大了眼睛仔细看了看,的确如高飞所讲,那里有一条极细的金属丝,颜色与模特的肤色相近,几乎看不出差别。他终于弄明白了为什么模特的头颈看上去那么别扭了。
王大力皱着眉头看着这幅画:手、脚、头、颈被牢牢地固定着,躯体僵硬地呈现在观者面前,没有鲜活的生命色彩,一层浅兰色影子一般覆盖在裸露的躯体上。怎么看,都不象是在描绘一个有生命有思想的人,更象是---一个标本!
“你们有没有觉得---画中的人怎么看上去象是一个---标本?”王大力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人们面面相觑,显然,大家同意他的这种看法。画中人的确就像是生物课上的一个标本,一只被钉住了肢脚的昆虫,一只被固定了四肢的青蛙,一个被禁锢了生命活力的人的躯体。
警员小李坐在白冰的助手米多的旁边,他小声地对着这位美女妹妹嘀咕:“这样的姿态,要保持一幅画儿画完?那还不得抽筋?生不如死呀!”
他的声音引得王大力向他看了一眼,但王大力没有批评他,也许,他也正在这么想吧。助手米多冲着小李点了点头,更加小声地在他耳朵边上讲着什么。王大力看见小李的脸突然间就霞光满天起来,这小子,唉,这时候还有这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