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夜中传来了渗人的歌声,他在迷雾当中寻找歌声的来源。没多久他看到了月亮,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味,他越逼近那股气味,心脏的跳动就越是缓慢,频率也就更为低下,纵使是呼吸困难也无法阻止他前进的步伐。突然,他好像被某个东西绊倒了,趴在地上然后便动弹不得,他想挪动身子,但是做不到,视线开始模糊,逐渐的,他发现有着某些东西在他身上爬动着,弄得他全身发痒,濡湿的感觉在他光滑的皮肤上蠕动着。不久,他嘴巴里也钻进了奇怪的生物,那股气味他能分辨出来,就是蛆散发出来的气味。他能感觉到,全身已经爬满了蛆,他无法反应过来,眼睛瞪得老大,瞳孔在不断放大……仿佛堕进了死亡的深渊那样……慢慢下沉……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的身体猛地抖动了一下,重新回到现实,原来刚才的只是一场梦,他这才意识到,当梦境变得很逼真的时候,他是很难分辨的。
“凯伦!”他在呼喊着她的名字,然而没有回应。
自从上一次在酒店她玩失踪并且在天台意外发现了尸体之后,他就更加紧密地盯着她,不让她单独外出,也不让她一个人在家。他很担心她再次失踪,然后又遇到了奇怪的事情,那可就不太理想了。
他喊了几声没有反应,捏着鼻梁,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是深夜。奇怪,他怎么会趴在桌子上睡觉呢?他注意到桌子上的案件材料,这才想起来他本来是在研究一个案件的基本案情,这些材料就是他研究的对象。可是他却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毫无预兆的那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最近他总是这样,白天并没有很累,夜晚也不算很嗜睡,但偏偏就是莫名其妙就睡着了。导致工作进度严重落后其他同事,工作计划也常常无法完成。要么延迟,要么干脆就做不了。身为临时检察官,他觉得很羞耻。自从上一次在酒店的天台发现了尸体之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他也搞不清楚,两者之间难道有关联?为了搞清楚这件事,他还特意去找心理医生做心理辅导,得出的结论却是,疲劳过度而导致的昏睡症。可能是红茶喝多的缘故。这只是医生的推测,实际上他最近连咖啡都很少喝,外来因素影响他的可能性不大。
他重新翻开这些材料,圣地亚哥大学发生的悲剧已经导致了该学校变成了一栋废弃的校园。黑人学生们表示,这个案件没有结果,大学是不会恢复正常的运作,所有的老师以及教授都无法正常工作,只好请了长假。没有人知道,这些偏激的学生激动起来会做什么事情。现在他即将要做的工作就是代表加州法院起诉接线员。这个案件最大的问题是,被告是一位纯血统的白人,无论是谁负责这个案件,对被告的印象必然会有加分的主观优势。他要起诉一个白人,等于是在跟美国社会上层人士作对,把自己推到了对立面。一旦赢了,可能他的前途也就没了;输了倒也还好,就是会遭到黑人的袭击以及各种各样的报复。不过他根本不需要害怕,因为除了他之外,另外还有四个检察官负责这个案件,只不过他是主力检察官。
他翻开这些材料的时候才发现了一件事,被告那里还没有录口供,缺少一份供词是关于被告的。他不是很明白,差不多过去了一个多星期,为什么被告的供词还没有完成。他皱着眉头,想打电话给助理问问是怎么一回事,直到他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玻璃杯把凯伦给惊醒了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是深夜。他觉得还是不要扰人清梦了。然而他现在却要哄女儿睡觉,不过她肯定是睡不着了,非要在客厅看电视剧,他没有办法,只好妥协。在客厅泡了一杯咖啡,陪伴着她一起观看电视剧,她看的是老剧《老友记》
《老友记》拍摄的年份背景是美国经济繁荣的时期,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美好。每一个人都有一份很好很得体的工作,收入很高,各方面的物价很便宜,通货膨胀占比很低,那可是一个黄金时代。
凯伦看电视剧有一个很不好的坏毛病,她喜欢从最后那一季开始看起,而且是最后一集。
当她问到:“为什么拍了十季就没有继续接着拍了呢?”
他感触挺深,搂着她的肩膀,说着:“因为呢,拍完第十季的时候,克林顿总统任期已经结束,代表着经济繁荣的年代已经结束。”
她其实是听不懂那么深刻的陈述,来了一句:所以他们才会各奔东西,离开了既亲切又熟悉的公寓。
“是的,不过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命运,估计是不可预测。”他随便敷衍着她。其实他很少看美国的电视剧,英剧看得比较多。
那天夜里,他们俩居然坐在沙发上,靠在电视机前,看了一个通宵的老友记。
她很喜欢瑞秋的性格,很想成为像她那样的女孩。
他不禁取笑她太天真,结果她生气了。
早上九点钟,她还是很困,然后回房间里继续睡觉。
他则捡起了地上的报纸,那是英国的《伦敦晚报》,上面会报导英国司法的一些案例以及最高法院的最新消息。无疑他是看到了文森那个案件被无罪释放的消息。他的眉毛微微下沉,这才回忆起之前去英国伦敦的目的,只不过他突然被调了回来,来不及参与案件的整体审讯。他突然有点怀念文森,想找他聊聊天。利用家里的座机打电话过去却发现文森的住址已经清空了,电话也停止了服务,不过留下了口讯,那是另外一个号码。
他站在座机前,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拨打那个号码,电话那头传来很久的忙音……
终于,那边有人接起电话,他听得出是文森的声音。他半天没有说话。
文森估计也猜到是他,用很轻松的语气说:“怎么了,打电话过来也不说话啊。我猜你肯定是听到了我的留言。”
“为什么你搬家了?”他半天才说话,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是很沉重的那种,估计是他没有想到文森会搬走。
“在那里住得不是很开心。对了,你后来还有没有碰见老同学?例如臭臭的那个。不洗澡的家伙。”
“没有。你搬去哪里了?英国?利物浦?”
“没错,我在利物浦,你怎么知道的?”
“之前有听你提过。”
“好吧,我自己都忘了。”
“你去英国是办了工作签证?”
“不,我申请了移民。”
“无缘无故为什么要移民?”他表示不理解。
“我身体不好,生病了,英国政府可以为我免费提供医疗服务,我没有别的选择。”文森似乎也逐渐变得心情沉重起来。
“那个案件……你没事了?”
“我当然没事,报纸也刊登了,我无罪释放,我都说了,都是一场误会。”文森丝毫没有开心的意思。
“那个白人怎么解释?”
“我的辩护律师已经在法庭上证明了他的品格有问题,我不想多说。”
“很好,不,是挺好的。我改天去找你。”
“也行,很高兴认识你。”
“你还在生气吗?”他突然想起上一次因为女儿的事情无法帮助他。
文森笑了笑,用很夸张的语气说着:“怎么会,我应该更庆幸找到了更专业的律师,没有他,我也不会无罪释放。”
他沉默了半天,才问他:你患了什么病?
“慢性糖尿病。英国政府有优惠医疗服务,我几乎不用怎么花钱。”
“这种病会致命吗?”他问着。
文森似乎也很伤脑筋:应该没有问题吧?只要可以得到妥善的医疗照顾,就不会有很大的问题。除非你需要某种药物急救,但是医院怎么也不肯向你提供救治服务,那就不好说了。
“我怀疑你是在影射美国。”
“不至于,不至于。”
两人相互一笑。
“不打算回来了吗?”他问着。
文森回答:能过得了这一关再说吧。在英国的生活挺不错的。你会经常碰到苏格兰人,然后他以为你是英格兰人,接着就会吵得脸红耳赤。最后又会把手言和。
“你真的是无辜的?”他忍不住追问。
“我只允许你问最后一次,以后不要再问了。”
“可以。”
“我是无辜的。”
“很遗憾。”他最后挂掉了电话。
座机的底下有一个抽屉,他将其拉了出来,里面是莫妮卡拿给他的婚礼照片,是彼得与玛丽的婚纱现场照片。从照片里的内容就能看得出,他们在英国结婚也在英国定居。一个瞬间让他意识到一件事,上一次去英国的人多半都留在了那里,没有回来。就好像唯独他一个人跑了回来,为此他不得不感觉到一股失落感。
他无精打采回到检察官办公室,在茶水间泡了一壶咖啡,便回到办公室,简单地呼叫了他的私人助理。
他很不满意地嚷着:为什么被告的供词样本迟迟没有拿到手?
助理一脸无辜地说着:不是没有拿到手,是联邦警察根本还没有向被告录口供。
“什么?怎么会这样?半个月都过去了。”
“被告的代表律师不允许我们触碰他,认为他会受到很大的困扰以及不平等的对待。禁止他们靠近他,所以关于他的那一份供词到现在都还没有拿到手。”
“谁是他的辩护律师那么嚣张。”他很不满意,把桌子上的文件全部扫空,全扫到地上。
“麦卡伦。”恶名昭彰的英国律师,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来到美国,并且接了这个案件的辩护工作。
他逐渐冷静下来,慢慢才记起这个人,在英国为文森辩护的律师就是他。
“真有趣。”他突然很开心地说着,貌似想明白了某些事情似的。
麦卡伦在纽约州租了一个三室一厅的小公寓,这里的治安稍微会安全一点,没有那么多外地移民,这一次他是属于出差工作。当然这只不过是跨另外一个国家进行的辩护工作。本来呢,他没有参与到这个案件里,但是当事人主动说要找他当辩护律师,他向来没有什么兴趣,尤其是到其他的国家法院打官司这种习惯他并不常有,因此他一口气就拒绝了。可是后来他看了新闻,意识到这个案件在美国引起很大的骚乱之后,他突然又有兴趣了。在他看来,打官司不外乎有两种好处,要么是名利,要么是金钱。就英镑而言他已经拥有足够多,美元他也不怎么稀罕,可是这个案件已经被媒体渲染成种族之间的斗争的一次纠纷。热门话题一下子就上来了,覆盖了德意志银行私吞投资客户的资金新闻,导致银行出现问题并没有出现在大众的视野范围内,他们只盯着接线员擅离职守,疏于工作的恶劣行为,为纽约州的舆论压力带来了极大的释放。现在还记得德意志银行私吞的事情就只有那一批储户以及纽约人,他们的力量不够大,哪怕是围堵银行也不够力量,很容易就被分散,人群中也很容易被分化,动摇了原本的决心。
他希望借着这个案件的舆论风波为自己的声誉打下基础,这样他的名气就会更胜从前。为了确保胜利的局面能够出现,他在电话中就已经提醒了他的当事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看到谁都要保持沉默,一句话也不要说,检察官那边拿不到供词是没有办法落案起诉的,程序也不会轻易展开。他采用了拖延时间的方法去消磨检察官的心态,这几天就躲在公寓里寻欢作乐,就是不去见他的当事人,能拖就拖,他还能在电视机的屏幕里看着黑人们破坏社会秩序,以示威为借口大搞破坏,毁坏白人的商店,殴打白人,焚烧警车,他就是喜欢看着事情闹大。最好越严重越好。
直到事态发展到了无法控制,眼看快要失控的时候他才决定去见他的当事人。
罗素·修托是美国人,20年代跟着父母移民过来,出身于富有家庭,身上有三分之一3荷兰人的血统,皮肤异常的白,由于肤色优势,他很容易就能在不同的州找到不同的工作,但是每一份工作都做不久,多半是待了半年以后然后就离职;要么就是在工作的地方肆意捣乱,集结其他的工人搞破坏被老板开除。他的行为相当恶劣,但是也不妨碍他轻轻松松就能找到工作,比起那些一年多都找不到工作的黑人,他算是命运的宠儿了。在失业率不算低的美国,他还能在州与州之间的边界到处流窜,后面在父母的友好安排下,他进了一家私立医院任职。先是毫无工作经验的护士,因为工作态度不够友好而被医生批评,后面贬他到药房做小助理,又因为做事不认真配错药,差点闹出人命,但是后面和解了。然而他却无法再在药房工作,后面就被调到急救中心的接线员岗位,负责接线工作,分配救护车。这份工作其实说白了,也很悠闲的,每天没事做,就是等急救电话,然后按照病情的严重分配对应的急救车辆。不过他天生懒惰,哪怕做了接线员,也是懒懒散散的,根本无心工作。现在好了,终于闯祸了。
罗素被安排在审讯室等候着他的律师到来,坐在他对面的则是两个联邦调查员,他们手里都有一份空白的纸张,准备拿来写口供,可是这几天他就是不开口,他们也没有办法逼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得意忘形,并且毫不收敛的嚣张表情。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麦卡伦手里提着公文包走了进来,他的言行举止十分优雅,看了一眼自己的当事人,然后是两位联邦调查员,他默默摘下眼镜,略显疲劳地说着:好了,我是罗素先生的代表律师,现在我需要与我的当事人单独谈话,你们可以出去了。
他们两个没有什么反应,似乎并不打算离开。
他毫不在乎地说着:“你们不走也可以,我就坐在这里,我是按小时收费的,但是你们却在这里浪费时间,浪费纳税人的金钱。”
“算你狠,英国佬。”其中一个联邦调查员骂了一句,然后就走了出去。
他重新戴上眼镜笑了笑,拿出笔记本还有一支深蓝色的钢笔,一只手捂着嘴,另外一只手在写字:好了,现在是时候轮到我们谈正经事的时候。首先你是否知道加州法院要控告你什么吗?
罗素念叨着:“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工作疏忽导致了一条生命的消逝之类的过失罪吧。听起来很儿戏,要不还是你告诉我吧。”
“我想,我必须得纠正一下,不是过失罪,而是故意谋杀。”
罗素似乎不太相信,还嬉皮笑脸地说着:不可能,你肯定是在跟我开玩笑。
“起诉的罪名是由检察官提起的,法院一旦接纳,就会以谋杀罪起诉你。”
“我又没做错什么。”
“就因为你没做错什么,所以你才会坐在这里。”
“那我应该怎么办?”
“很简单,从现在开始,你不要随意透露你对黑人的印象或者观感。”
“我可以往好的那一方面去说。”
“我的建议是,不要问,不要说,不要提,好孩子不应该有那么多疑问,只需要相信就对了,不需要拥有自己的思考能力。”
他们进来了:时间到了。
麦卡伦就坐在罗素的身旁,监督着审问的情况。
在整个过程中,联邦警察们也无法问得太详细,很多问题都会被律师中途叫停,或者干脆就不回答。导致了三个小时的问话也问不出更多的细节。最后只闹了个不欢而散。现在他们可烦恼极了,口供那里根本没有什么可写的,罗素拒绝回答了很多问题,报告的内容显而易见的少。
最后房间里还是只剩下罗素与他的律师。
“接下来会怎么样?”
“法院会召开听证会,就这一次的起诉进行听证,听取控方对你发出的起诉,一旦控方的说服力不足,或者让我反驳成功,他们就没法起诉你。法院举办的听证会目的就是要制衡检察官的权力,以至于权力不会被滥用。一个成功的国家,一个令人向往的国家就应该制衡权力,而不是任由一种不可理喻的力量野蛮地疯狂生长,那样会伤害到整个社会阶层。”
“律师先生,你是否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罗素问着。
“我也不知道。不过你不必称呼我为律师先生,我的名字叫麦卡伦,你可以叫我阿伦。”
“噢,以你的专业水平,是不是可以在听证会上成功反驳他们?”
“不不不,我反而需要他们成功起诉你。”
“啊?”
“那样我的目的就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