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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 性别认知障碍

2022-05-05发布 5595字

理查德嘴里叼着面包,早上他已经喂过那只小猫咪,现在它正趴在他的鞋子上睡觉,他搞不懂为什么小动物与人类的时间差会有那么大的距离。昨晚他在睡觉的期间,就听到了很大的动静,很明显是那只小猫咪在他房间里不停跳动而造成的很大的骚动,他生怕它会触动枪械的开关,那样就不好了。不过他也管不了那么多,生死有命,就看那只小猫咪的造化了。

他正在阅读早上的报纸—国际新闻的发布是他关注的重点,可能与他的工作有关吧,这很难说。其中他注意到以色列发生了离奇的枪击案,受害者不是以色列的公民,枪击案不可能与种族主义有关,只能说两个申请入境的女孩是求救无门,以色列当局怜悯她们才得以让她们进入,但是没想到还是不幸地出事了。以色列当局表示事件正在进一步调查当中。新闻报道的下面还附加了两张受害者的照片,是两个很漂亮的女孩呢。不过他认真观察了几秒钟,他这才认出这两个女孩是当晚他开枪刺杀克里·金的时候所看到的两个女孩。噢,原来是两个妓女被枪击了,就在克里·金遇害不久后。可是上级的命令可没有说过要刺杀这两个女孩,为什么她们会被选中呢?他迅速上网调查了关于以色列枪击案的调查报告。其中化验到的子弹证实是属于普通的类型,并没有很特殊的地方,这么说不是组织里的人所干的。由第三方的人在做事?可是如何证明开枪的人是杀手呢?没法证明,他没有办法证明。还是说两个女孩也是被刺杀的目标,只不过他没有看清楚任务的要求?还是说他漏掉了?不可能,如果真的是这样,他早就收到组织的警告了。

他摇了摇头,认为不再需要特意关注这件事,他继续往下浏览,再也没有吸引眼球的标题。他干脆关掉了一个窗口,另外重新打开了一个新的窗口。这个窗口刚好是他最感兴趣的话题:布莱克警察接受司法委员会的调查,暂时停职;目前涉嫌在以色列境内谋杀两名女子;司法委员调查会表示布莱克十分不配合调查工作,不排除会落案起诉他。

前半段他看得倒是挺兴奋,但是后半段他就发现不对劲了,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卷入以色列的枪击案呢?还要接受调查?他只是写了一封举报信给法院,怎么会造成轩然大波呢?他得问个清楚才行。不过现在不行,待会就要开庭了,他可不能迟到。他藏起手里的报纸,关上电脑,准备换衣服的时候,莫妮卡却在这个时候登门造访,他只开了一半的门,躲着另外一边的身子,问着:怎么了?

“快要开庭了。”她提醒着。

“我知道。不过我们可是对手。”他提醒她。

“你别误会,我可不是来打探消息,我是来探望那只小猫咪。”

他只好无奈地让她进来,他自己溜进房间里换衣服,隔着板块说着:你的小猫昨晚很活跃,蹦蹦跳跳,吵了我一个晚上,让我失眠了。你该带它去看医生了。太活跃了不好。

“可能是发春期吧。这很难说。”她蹲在地板上逗着刚刚睡醒的小猫,看似柔软无力的小手实质充满了力量。

“是吗?所以当你发春的时候,你会怎么样?”

“你真的很想知道?”她朝他走近,他刻意躲开,那么刺激的场面他一时半会还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她却乐坏了,心里在暗暗偷笑,认为嫁给一个普通律师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该去法院了。”他提醒着。眼睛盯着她。

“你送我去吧,我坐计程车过来的。”

“这,怎么可以。”他表面上很不满意,实质很开心。是时候让所有人知道,他准备要结婚了,尽管目前还没有确认关系。

“走吧,你要展现绅士风度。”她用手拉着他的领带,力度有点控制不住,不过他也不是吃素的,定力足够,她往前走的时候有些吃力,她回头瞥了他一眼,他立马放弃了抵抗,被她拖着走,顺手把门给关了。

今天庭审的主角是杰克,他是本案的受害者,身上中了多枪但是却没有死去,其中的幸运显而易见。在经过医生的多番观察与诊断,最终还是同意让他出庭作证。不过临时急救队在法庭外面等候着,一旦杰克情绪激动导致伤口破裂、内部出血,那么他们就会第一时间闯进来救人。莫妮卡在车上想起杰克似乎不太愿意在法庭上讲出为什么被告要杀害他的原因,尽管她也不是很清楚,可是如果杰克也不敢在法院上说出来,只会加深陪审团对被告的一种怜悯与同情。

“你必须站出来,让他们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她很温和地对杰克说。当时的杰克身上还穿着病人的衣服,胸口还缠着线,胸部中枪的后遗症其中一个就是不断咳嗽,咳起来很艰苦,偶尔会带血,有点吓人。

“我是心理医生,我不能泄露病人的隐私,更何况是在法庭上。一旦我说了出来,就会像一宗爆炸性新闻那样刊登出来。这样我就等于是违反了专业守则。”他咳嗽了几声,嘴巴里略带苦涩,感觉喉咙里有一口血凝结在里面似的。

“法律程序不会允许你保守秘密。”她很遗憾地说着,看着地板上的鞋子,用目光鼓励他。

“真的只能这样了吗?”

“是的,我相信心理咨询总局不会追究你的责任。”

“先看着吧。”

车子停在法院门口,理查德没有说话,莫妮卡知趣提前下车,车子驶入车库,之后他们在法庭里面碰面。

黑泽明也来凑热闹,事关他的工作很清闲,一天跑几趟法院也不觉得累,说起来累,没有什么比照顾女儿更累。他只希望能在空闲时间里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例如参与听审的工作,他更希望有一天能在美国落地生根,成为一名很出色的辩护律师。只要他可以重新开律师事务所,存够了钱就等于是东山再起。尽管他认为这个概率很低,但仍然有值得尝试的余地。

法官在提示莫妮卡:检察官,你可以开始传召证人。

莫妮卡很虔诚地鞠躬着:法官阁下,我要求传召本案的受害者杰克先生出庭作证。

杰克始终还是以伤患者的身份出现在法庭上,他的伤还没有完全康复,身体上的缠线尚没有拆除,他的肋骨仿佛断了那样,时不时压迫着神经线而发出痛感,必须有人在身边搀扶着他,他才能勉强走到宣誓的礼仪台上,咳嗽了几声,艰苦地宣誓:我宣誓、我主张、我虔诚、我所说的一切均为事实的全部,愿主祝福我。

莫妮卡:你能否描述案发当天所发生过的事情?

杰克:当然可以。那天……我一如既往为政府转介过来的患有心理障碍的患者提供心理治疗与诊断。那天我刚好在为患者作心理诊断,突然闯进一个男人,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对着我直接开枪……我不记得他到底开了多少枪,总之我很快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过去。在我醒过来之后我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后来我被告知,警方已经抓到那天开枪的那个人,让我出庭作证,随后发生的事情,这已经是。

莫妮卡:你是否还能认得那天朝你开枪的那个人?如果认得,麻烦你指他出来。

杰克:就是被告栏里的那个男人。

莫妮卡:你很肯定就是他。

杰克:没错。

莫妮卡:你认识被告吗?

杰克:不认识,不了解,完全一无所知。

莫妮卡:他会不会是你曾经诊断过的其中一名精神障碍患者?

杰克:我遇到过的患者多半会印象深刻,但是他真的丝毫没有印象。

莫妮卡:你有没有欠下巨款?或者与其他人有欠债纠纷?

杰克:我身家清白,就是欠了德意志银行30万。那里是正规银行,我想不会使用这种手段来催收债务吧?

莫妮卡:你逾期了?

杰克:半年以上。

莫妮卡:你身为一位专业的心理医生,不可能收入那么低吧?

杰克:高收入只不过是底层社会人士幻想出来的一种假设立场。真实情况……政府工作,你懂的。

莫妮卡:你有没有与其他人结怨呢?

杰克:据我所知就没有。我是新移民,从一个新政权国家移民过来,私人恩怨几乎没有。

莫妮卡:在此之前,你是不是曾经收到恐吓信?

杰克:是的。我已经在联邦调查局备案,他们暂时也没有头绪。

莫妮卡:在你被袭击之后,联邦调查局已经证实,一直以为给你寄恐吓信的人就是被告。

杰克:是的。最初我也不太敢相信。我根本不认识这个家伙,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莫妮卡:法官阁下,我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

她本来想在陪审团面前公开被告的杀人动机,不过她觉得这种事情应该交给辩方律师去做,她完全不需要自己动手。她相信,辩方律师的想法跟她是一致的,至少在某程度上是如此。

法官:理查德律师,你可以开始盘问证人。

理查德从桌面上的一本法律词典抽出一张女性的照片,首先展示给陪审团看(在旁听席周边转了一圈)然后再给杰克看:请问你是否认识照片中的人?

杰克:认识。彼得先生。我通常比较喜欢称呼他为小彼得,他通常喜欢我称呼他为彼得女士!他是我心理诊所的其中一位患上严重精神障碍的一位患者。

理查德带有佩服的语气:就看了一眼你就认出来了。看来你对他的印象很深刻。

杰克:他是我见过所有的案例当中,比较特殊的一种。

理查德:例如呢?他患上了哪种心理障碍?

杰克:他患上的是……性别认知障碍。他的个案由联邦法院转介过来,在此之前,他曾经有过多次自杀的记录,医院给他开出了很多药房使他的情绪平复下来。然而药物只是简单的辅助,根本帮不了他。因此他才会周而复始沉沦在自杀的漩涡里无法自拔。

理查德:性别认知障碍的定义是什么?

杰克:所谓的性别认知障碍其实就是很抗拒很拒绝与生俱来的性别。在他的潜意识里会有一种认定,认为自己不应该是一个男人,或者说他的性别不应该是男性而是女性。因此他产生了一个很大的误区,他开始尝试接触女性的衣物,例如穿内衣、女性内裤、女性服装;保留传统的女性长发、女性的口音、女性的生活习惯;同时还会化妆、喷涂香水、涂抹口红、使用女性挎包……总之他生活的习惯就是按照女性的标准去进行。久而久之这种恶性行为就演变成……说到一半,杰克停顿了下来,自个在那笑了笑,随后继续说了下去:演变成同性恋。站在女性的生理、心理角度去爱上任何一个男人在性别认知障碍里是没有问题的,是正常的,并非精神有问题,只不过是社会无法接纳他这种思想的人。他变成同性恋之后并非以男人的身份与那些男人约会,相反他是以女性的装扮去与那些男人约会。结果可想而知,当那些男人知道他并非真正的女人之后呢,就纷纷提出了分手,并且对他进行辱骂,指责他是性变态、精神有问题、心理畸形等等。这种情况对于一个性别认知障碍患者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打击,因此他无法接受世人对他的种种指责而产生了轻生的念头。这个就是他问题所在,他无法寻找最根本的问题,时时精神失常,情绪极度容易失控。最后联邦法院无法起诉他,只能将他移交给心理诊所,由我负责他的案例。

理查德:在你为他治疗的过程中发现了什么呢?

杰克:我与他进行过很多次的谈话,最初他对我是极度不信任,拼命说谎来保护自己;到了最后,他慢慢开始信任我,并且向我讲述了他的童年生活。原来他童年时期与普通的男生是没有多大区别,同样是喜欢超人打怪兽那一类的科幻片、例如美国队长、神奇女侠等等……他与普通的男性小朋友是没有区别的。直到那一年夏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变成了那样。

理查德:我相信陪审团很有兴趣知道他那一年夏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杰克:这是病人的隐私,我可以很肯定,那年夏天的故事与这个案件丝毫没有关联。

理查德:那么你最后是否成功治好了他呢?

杰克:我给他做行为认知治疗以及心理障碍冲击法,利用古典音乐与歌剧配合治疗,终于使他找到了原本的性别。从此使他戒掉了爱穿女性服装、女性高跟鞋、女性包包、丝袜、超短裙、靴子、口红、眼影等等……他恢复了童年时期的男性心理定向,基本上是康复了。你刚才展示给他们看的那张照片就是他热衷于女装时期所拍摄的。当天我接到他的病例的时候,我承认我也有歧视他的想法,可是后来我认真想了想,如果连我也歧视他,那还有谁可以帮助他呢?因此我用尽了所有耐心去帮助他,幸好没有白费心机,最终他还是从性别认知障碍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理查德:像他这种情况会不会再次复发呢?例如再次恋上女性的衣服等等。

杰克:通常不会。认知障碍一旦清除,他找到自己的定位,就不会再次陷入障碍的误区。除非是那种有童年阴影所造成的创伤,只要没有克服阴影所带来的伤害,他就无法从阴影中走出来。

理查德:性别认知障碍通常是很难从阴影中走出来,你怎么会知道彼得可以克服这种心理障碍呢?

法官很不耐烦了:辩方律师!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们正在审理的案件名为诊所枪击案,你从刚才到现在所询问的问题基本与本案件无关。本席很欣赏你对心理学的求知若渴,但是这里是法庭,我们只需要审讯案件,心理学的知识就不需要在法庭上研究与讨论。

理查德:法官阁下,我知道这些问题在法庭上讨论多多少少是不适合的。但是我可以保证,今天我们在法庭上讨论到的这些问题在接下来的审讯程序中将会起到很重要的作用。法庭记录员麻烦你仔细记录下来,千万不要有遗漏。

法官没有表示反对,大概是因为他自己本身也对这个心理学的问题很感兴趣?从他刚才听得津津有味的模样就不难猜到。

杰克:没错。多半患上心理障碍的患者是无法克服这种恐惧。他们会安于现状,不曾过要去改变,铁了心要当一个名副其实的女人。这种人后来跑去韩国做变性手术了……好吧,我们不要管这些乱七八糟的。本来我也以为彼得的情况是不可逆转的,直到有一天,我在日常观察他的生活习惯的时候,我发现他跟一位女性朋友玩得很开心,丝毫没有抵触,而且相处的过程中还很亲密。当时我就觉得很奇怪,按道理来说,铁了心要当女人,要服从同性恋这个角色的彼得,应该对女人毫无兴趣甚至是非常冷漠才对。可是他的情况却刚好相反,他跟女性朋友很亲密,这种亲密是我无法了解的。于是我问他,为什么对女性朋友会产生那么亲密的接触。刚开始的时候他扭扭捏捏不肯说,后来我不断地逼他,他最后才说了出来:原来他跟那个女孩不仅玩得来,还很关心彼此的生活。他们在喝醉酒以后发生了性关系,之后也不断重复这个过程。从那一次之后,我就更加肯定,他不是百分百患上性别认知障碍,他有潜意识,觉得自己是男性,所以才会与女性发生不止一次的性行为。有了性行为,就不可以单纯当他是男性障碍患者。他还有得救!

法庭上的人都听呆了,以至于理查德喊暂时没有其他问题的时候,法官都忘记喊退庭了。

庭审结束后,理查德与莫妮卡走在楼梯的阶梯上,一蹦一跳的那种。

她夸赞他:挺厉害的,杀人动机都捕捉得那么准确。

他再次提醒她:我只是一个新人。你更厉害,明知道无法在法庭上提出有效的杀人动机,所以故意把球交给我,让我来帮你解决这个难题。

她笑了笑:那也得你有默契才行。不然换了别的律师,估计熬不到两个小时。

他反应很快:不,我可不止两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