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名律师,她一直都记得自己的身份。
黑泽明·辛波斯卡弗,这是她结婚后的姓氏,其实她一直很纠结该保留哪一个姓氏,不过似乎这个问题已经不再重要,她的余生注定不需要纠结姓氏的问题。只有女权主义才会纠结姓氏的问题,她不希望沦为她们那一伙人。
现在她要暂时抛弃律师的角色—在这之前,她向来都认为律师的角色是上帝赋予她的,她只能扮演律师的角色,其余的并没有多想。
犹文太意外死亡一案,经过她多日以来的研究,总算是有了些眉目。
根据现场所拍摄的照片来看,当日他站在天台的中间位置,距离红砖散落的正在施工进行装修的建筑大厦有一定的阻隔,他当时可能在欣赏风景,也有可能在做别的事情,红砖散落的方向很明显是针对他的,而落在地上的红砖几乎散落在他周边。照片显示,他被砸中以后,头部大量出血,根据验尸报告显示他的死不是红砖引起而是心脏移植手术。而根据较早之前的医疗记录显示,他是不愿意接受心脏移植手术,也不是不愿意,而是内心始终有所顾忌。然而当他被红砖砸中以后,由于失血过多,情况并不乐观,存活率并不是很高,但是医生在他还有残余意识的时候就咨询过他,是否愿意接受心脏移植手术,或许他也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逐渐步向灭亡,移植心脏可能是唯一的选择,这是他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因此他答应了。然而不幸的是,在进行移植心脏手术的过程中,他因为并发症而死亡。在死因聆讯庭上,医生的说法是,就算他不接受心脏移植手术,他当时也不可能救得回来,他失血过多,死亡是早晚的事情;接受手术发生并发症的区别只不过是,他在临死之前做了一件好事,救回了一位患有严重心脏病的患者的生命。以灭亡的生命换取新的生命是一种救赎。医生表示,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他已经很清楚自己的状况,最后他还是同意接受手术。最后死因聆讯庭的结案报告就是,死者是死于不幸,其奉献精神令人敬佩。医生的说法似乎很有问题,在较早之前医生在警局的口供是指,犹文太在得知心脏是吻合匹配之后就已经表示第一时间愿意捐献;他已经签字表示同意;后来医生改了口供,推翻了之前的供词
分析到这里,她不禁再次落泪。现在她那颗跳动着的心脏就是来自犹文太的,他的心脏一直在她体内活蹦乱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并不算真正的死亡,身体的一部分器官寄生在她体内。每次想到这里,她都会忍不住按着心脏的位置,默默流泪。很快她克制了崩溃的情绪,接着分析。
红砖从正在施工的建筑位置跌落,现场的照片显示,红砖本来就在现场,是属于施工的一部分材料,这一点并没有不寻常的迹象。问题就是,红砖的摆放是相对安全,根据施工工人的供词所表示,当时他们去吃午饭,临走之前都会把所有的材料安置好,确保不会出意外。左侧的红砖摆得很整齐,平平稳稳,根本不会出问题;但是右侧的就显然不对劲,只有好几块的红砖朝外叠放,其余的均在原来的位置。底下的印记表示,部分红砖被人移动过,而且是刻意移动。换言之红砖之所以从高处跌落,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把红砖往外推,造成了高空砸物的意外。当时现场只有他一个人,凶手的目标很明显就是他。如果推断没有错,那么凶手很有可能就是他认识的人,生前有过激烈的矛盾,可能是仇杀。医生为什么要说谎呢?为什么要在医疗记录上陈述一些根本就不存在的事实呢?这一点她很是困惑。重新翻查资料,砸死他的总共有三块红砖,但是在现场找到的红砖碎块差不多有5-7块,不像是一般的报复,根本就是谋杀。动机是什么呢?她已经把自己完全带进去了,陷入了当局者迷的困境。
问题出在医生的身上,只要找到他自然就能找到答案。
她上网搜索了西区的所有医院名称,发现没有符合她要求的;西区没有吻合的,她只好搜寻东区的医院,结果就让她找到了。那场生死攸关的手术她几乎要忘掉所有的细节,医院的具体位置她都不能确定了。原来被割分在东区的范围。现在位置找到了,她要做进一步的调查。
她调查过当天施手术的医生是理查德·吉斯。她与这位医生有过一面之缘,更准确来说,在她接受心脏移植手术之后的康复期里是理查德一直在跟进她的个案,他担任着医生的角色并且在医院里照顾了她一段时间。对于他的记忆真的不是很多,至少印象不深刻,她想了很久也没有想起他的样子。至少她不觉得他是个坏人,只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三番四次改口供并且伪造医疗报告,那样对于医生来说是一个污点,一旦被发现就会毁掉自己多年的职业生涯。她必须找他问清楚。
她回到了曾经做过手术的那家医院,可惜这里已经被划分为东区政府的势力范围,不过还好她是一名女性,在前往东区的路上并不算太艰难。在那里她重新碰见了曾经照顾过她的玛丽护士。两人先是热情地拥抱了一番,互相亲吻着对方的脸颊,对着彼此嘘寒问暖,竟然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玛丽护士是一位相当温柔并且善解人意的护士,她很优秀,而且热爱学习,热爱表演,喜爱歌剧以及文艺复兴的历史发展。除了在医院值班,其余时间她会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阅读图书,书籍对她而言就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没有什么可以替代。她几乎什么书都看,除了心灵鸡汤那一类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反感那种教导如何度过美好人生之类的文章。她不认为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的手中是一件好事。玛丽看到她当然很开心,她也很乐意与玛丽分享离开医院之后的生活。包括已经踏入婚姻殿堂,生了个女儿,而且有着很强烈的宗教信仰等等话题。可是当谈到理查德医生的时候玛丽的脸色就变得很阴沉了:你找理查德医生?很遗憾,几天之前他就莫名其妙死了。尸体被发现在他居住的公寓里,血液染满了地板,他的眼球被挖走,舌头被割断,不过致命伤倒是枪伤,身上中了超过8发子弹。他的死状很恐怖,本来都是快要退休的人了,也不知道他到底得罪了谁。可能是医闹但也说不定有其他因素,他很风流,到处惹祸。
玛丽说的那些话她都听不进去了,耳朵嗡嗡响,脑海里闪过很多个画面,她本来以为可以拿到最理想的答案,但是没想到人突然就没了,这是她没有相当的。当玛丽护士询问她找理查德医生有什么事情的时候,她却说了句:原本有事情,现在没了。
她很沮丧,好不容易才有了点眉目,结果医生却死了,还死得那么突然。她沉浸在一阵失落的情绪里,敲着珍妮特的门—那是一栋新的公寓大楼,三个房间两个客厅,可能一个人住是很奢侈也很享受,不过她就很喜欢这种享受的感觉。她敲了很久都没有反应,只好使用后备钥匙打开了公寓的大门。此时的珍妮特的确在家里,不过她背对着客厅的大门,正在洗一件衣服,那件衣服沾满了红色的液体,她正尝试洗干净。发现辛波斯卡弗来了,赶紧随手把衣服藏了起来,将染满红色的液体给倒掉,慌里慌张地展露笑容:你怎么突然就来了呢?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好歹有个心理准备嘛。
“我也没有想过要来找你。可是我觉得很失落,想找个人聊天。”她看上去很难过,痴痴呆呆坐在沙发上,眼神变得空洞、痴呆。
“怎么了呢?”珍妮特赶紧坐在她身旁,搂着她的肩膀,亲吻她的脸颊。
“我本来已经查到一些线索,医生有问题,我准备去找他问清楚,结果他却在几天之前被谋杀了。线索断了,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调查。”
“我知道。”珍妮特说着。
“你怎么知道?”她好奇地问着,这倒是引起她的兴趣。
“你自己说的嘛。”珍妮特一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圆回来。
她倒是没有多想,而是自怨自艾:都怪我,要是我早点去找他,说不定他不用死了。
“你的意思是,他的死与你要调查的事情有关?”
“嗯,我分析过现场的情况,不可能是意外,现场的红砖很整齐,只有一部分从高空中堕下,很明显是人为的。最关键的是,我发现医生在医疗报告中说谎了,在死因聆讯庭上。那是很关键的一部分。可惜他已经死了,我无法进一步查探。不过你刚才的话倒是提醒了我,他的死说不定真的与医疗报告造假有关。如果我拿现场的资料回来研究,那不就可以继续追查了?谢谢你的提醒!你真是很伟大的朋友。”她突然兴奋了起来,猛地亲吻着珍妮特的脸颊,看上去很亲密。她亲完就高高兴兴跑了。
珍妮特暗自咒骂自己:该死的,干嘛要提醒她这件事呢。
摩根放下手中的报纸,满脸的疑惑:什么?你要去案发现场?
“是的,我知道这很突然,可是理查德医生的死我觉得很有可疑。我不会提很多要求,你只需要找个人跟我一起去一趟现场,简单概括具体情况就可以了,拜托你。”辛波斯卡弗的眼神变得有些激进,带有哀求的意味。
摩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她,只好让德里陪她一起去。他觉得她身为一名大律师,向来是高高在上的姿态,现在为了一宗谁也说不上是谋杀的案件而变得低声下气是一件很唏嘘的事情。原来她除了在法庭上比较专业之外,其余时间也不那么嚣张。
德里带着她进入了还处于封锁状态的现场,公寓大楼是新建的,住户还没有多少,楼下有很多保安看管着,想要进去除非你能证明你是里面的住户,否则是不能进去的。德里的警察证件为进入现场打开了方便之门。
一进门她就闻到很淡的血腥味,看来凶案现场还没解封,血腥味仍然弥留在现场里。现场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混乱,东西摆放得很整齐。
“你大概跟我说一下,当时的一些情况。”
“死者理查德,是一位心外科的医生,在医院任职多年,平时没有什么不良嗜好,除了爱玩女人、磕点药、打打手枪、泡同性恋酒吧、追求刺激,有异装癖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他没有债务,没有金钱纠葛,信用良好,没有与别人结怨,医闹的情况也很少,他是少有的杰出心外科医生。他的尸体是公寓的管理员发现的,那天他的手机一直在响,没有人接听,手机铃声惊动了邻居的投诉,管理员上门了解情况,结果就发现他死在了房子里。”
现场有标记的地方就是死者伏尸的地方,其余的标记就是散落的子弹壳。
“尸体的情况呢?”
“身上有多处枪伤,致命的一刀应该是舌头被割了,眼球被挖走,那估计是致命的痛苦。死亡原因是枪伤。不过由于造成死亡的创伤太接近,其实法医也很难断定,到底死者是先受了枪伤还是眼睛被挖走,很难判断。身上中8枪很明显就已经是谋杀,而挖走眼睛、割断舌头就是泄愤……我觉得很奇怪,反正开枪都能杀了他,为什么还要挖走他的眼睛呢?多此一举难道就不担心被人发现吗?还是说凶手很有信心可以逃得了。”
“你都会说了泄愤,可能这样比较解气。”
“亲爱的,乱枪扫射尸体同样起到泄愤的作用。相反挖走眼睛很容易在现场留下线索。”
“不过话是这样说,很明显现场根本就没有线索留下。凶手的行凶动机很纯粹,现场没有丢失财物。连开8枪都没有惊动邻居,还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成功逃脱,这才是最不可思议的。”
德里环顾着现场的环境:看来是职业杀手。不然很难解释现场没有一点线索留下。死者是一名很普通的医生,收入可能高了点,性癖奇怪了点,但也不至于沦为杀手的目标。究竟是谁下的命令呢?
她尝试着分析:通常雇佣杀人的老板多半会有特殊要求,例如挖下眼睛,砍掉一只手,买一送一……
他忍不住打断她:什么是买一送一?
她解释着:杀手一刀砍下去,那个家伙必然会用另外一只手挡,通常就是送的一只手。
他好像明白了,但又觉得她在胡说八道。他问着:你还要不要再到处观察?
她的眼神变得很迷离:不用了。杀手干活,雇主估计也跟着进来。如果要查只能从杀手组织里开始调查,这已经是很困难的事情。这个案件破不了的。
他说了句:找到雇主不就可以了?
她回过头,愣了愣:你倒是说得很有道理。
她很沮丧回到家里,在外面奔劳了一整天,一点收获都没有。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一个小小的案件居然惊动了杀手组织?到底谁是幕后黑手呢?
黑泽明从房间里很爽快地跑了出来,手里捧着一本欧洲近代史的彩色画册,看样子是新买的,她看着他那么高兴,也不忍心摆弄着一副愁眉苦脸。她假装很开心与他一起坐在沙发上欣赏着这些摄影作品,包括闹革命时期的法国巴黎公社的作品。
我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昏暗的环境里,十几秒后黑暗逐渐驱散,光明似乎正在恢复,直到黑暗完全驱散以后,我才认出这里是我的家,一栋公寓设计的单位。我的小女儿的背影就在不远处,只见她小心翼翼地爬上凳子,给自己冲麦片,她不喜欢喝热水,冲牛奶也只喝冷水,因此她没有煮开水。看她的身影很孤独,只能自己给自己找吃的。我连忙跑过去一下子把她抱了下来,放在沙发上,在她的燕麦片里加了点牛奶,端到她面前并提醒她:燕麦加牛奶才更有营养。
“这些我都懂,可是牛奶在冰箱里,那里很高,我不敢爬上去。”她的语气就像在撒娇一样,我的心都快要融化了。我抚摸着她的头:以后想吃什么就跟爸爸妈妈说一声就好,不用自己爬来爬去,很危险的,知道吗?对了,妈妈呢?妈妈去哪里了?
“出去了吧?我也不知道。你们老是忙着工作,当然没有人照顾我。”
她怎么会说那样的话呢?我赶紧向她解释:怎么会,我们怎么会不照顾你。你看,我现在不就刚好在这里。
她一下子扑到我怀里,那一刻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她长大了也许就不会跟我那么亲近了。我得好好珍惜这些宝贵的时光。我抱她回房间,哄她睡觉她不肯睡,我给她讲了几个童话故事,慢慢的,她就睡着了。还好她不是那种很难哄睡的孩子,要不然我就真的要伤脑筋了。
我走出她的房间,客厅的大门被推开,她终于回来了,身上散发着酒气,手里还抱着一瓶酒。我赶紧扶她坐下,夺过手里的空瓶子轻声地责备她:你怎么能在孩子面前喝酒呢?我们说好的,不能在孩子面前吸烟、喝酒。还有你一声不响就跑出去,丢下孩子一个人在家怎么行。还好我在家里,要不然我们随时会失去对孩子监护的权利。
她躺在我怀里,似乎很难过:抱歉,我心情不是很好。她怎么样了?
“她没事,我煮了点麦片给她吃,吃完就哄睡了。”
“那就好。”她说话的声音稍微有点大,可能是酒精上头了,说话毫无分寸。
我问她:怎么喝那么多,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没多大的事。今晚我们一起洗澡吧。”她居然向我提出了这种奇怪的要求。
天花板上悬挂着的吊灯突然亮了起来,很耀眼,我的眼睛几乎要睁不开了。突然之间,我听到了很多杂七杂八的讨论声音,满是消毒水的气味,我问她:你刚刚从医院里回来了?她觉得很奇怪:没有。你在胡思乱想呢。
“没有吗?那没事了。”我眼前感觉到一阵晕眩,很奇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