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明这几天一直无法与柏妮取得联系,他去她的公寓敲了很多次门,但是都没有人回应;电话打了几十个也没有人接听。他蹲在门口外面,在门口喊着:我知道你在里面,尽管我很清楚你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无论如何你都得让我先进去。
另外一幕,柏妮却是蹲在门口的近处,双脚赤裸着踩在地板上,她整个人缩成一团,很显然她感觉身体发冷,精神不振,脚板底偶尔会传来剧烈的疼痛。这些身体上的不适,使她无法开门见他,她只能默默等待他的离开。
他等了一天,她也留在里面一天,相互僵持着,不肯妥协。
他慢慢站了起来,望着冰凉的铁闸门,终于愤然离去。
第二天早上他去了教堂,那是做弥撒的地方,他几乎不相信有上帝的存在,对宗教偶尔也存有怀疑的态度。但是到了这一刻,他突然变得很虔诚,跪在教堂上忏悔。
神父路过教堂,询问他:年轻人,你到底犯了什么错误?
他闭着眼睛回答:我害了一个朋友,让她染上了毒瘾。我觉得我犯了很严重的错误。
神父劝他:既然你已经知道错误,上帝一定会原谅你。可是关于你那个朋友,为什么你不能帮助她度过难关呢?赎罪是必然的,但是你得向你的朋友赎罪。这就要看你的虔诚程度了。他貌似听懂了什么,但是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懂。
夜里,他回到家,妻子在沙发上看杂志,他坐在沙发上,妻子就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接着看。他没有理会她,打开了电视机,观看着《法律与秩序》半个小时过后,她又坐回沙发上,这一次他倒是重新回到餐桌前,他在吃着刚刚从外面带回来的汉堡包。
她很生气,没有表达出来;他丝毫没有顾及她的感受,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两人夜晚躺在同一张床上,可惜同床异梦,各怀鬼胎。
开庭了,黑泽明望穿秋水,始终没看到柏妮的出现,他也变得心不在焉。
专家证人出庭作证不需要宣誓,他愣在座位那里,直到岚伽俐提醒他,他才反应过来。
黑泽明:你是精神科的权威专家。在你为福尔汽车厂的工人进行了一系列的检查之后,有什么结论?
奥斯:我发现他们精神恍惚,长期处于营养不良的状态,缺乏水果的能量补充。如果就这样看,他们很有可能是长期在一个极度压抑的环境下生活,缺乏休息的时间,普遍没有胃口,一闻到食物就会出现呕吐的现象。
黑泽明:缺乏休息的时间?能不能具体一点?
奥斯:正常来说,人的睡眠时间普遍在7-8个小时,他们的睡眠时间我估计只有4个小时。无法保证长期的睡眠时间使他们精神恍惚,反应迟钝,容易呕吐、胸口发闷。身体的许多代谢功能变得缓慢,就像一个时间错乱的闹钟那样。
黑泽明:你是不是去过福尔汽车厂进行过环境视察?
奥斯:是的。
黑泽明:你认为那里是否适合一个正常人在那里工作?
奥斯:很难想象。必然是不适合。除了流水线设备存在,那里几乎没有可供娱乐的机器,整个汽车厂就是一个冷冰冰的机器怪兽那样,吞噬着人们的理智与健康。依我看来,那里是不适合工人从事劳动的。
黑泽明:法官阁下,我没有问题。
本来他应该还有更加尖锐的问题要提出,然而他却心不在焉,只想尽快结束今天的庭审。
法官:辩方律师,你可以开始发问。
辛波斯卡弗站起来,眼睛还在盯着桌面上的一份文件:请问你是否知道,在福尔汽车厂里上班的职工,绝大部分是患有先天性疾病。
岚伽俐听了之后惊呆了,立马翻查关于工人的档案资料;黑泽明仍然无动于衷,他只是两眼空洞地凝望着他的妻子在法庭上的表现。
奥斯:我并不知道。
辛波斯卡弗:法官阁下,我要求传上P2证物。
辩方所谓的证物其实就是一堆医疗记录,她再加以详细的解释:没错,在福尔汽车厂工作的他们,是天生患有某种疾病,而患上这些疾病的他们是无法从正常的途径寻找工作。我的当事人可怜他们,并且没有想过要歧视他们,放弃他们,因此隐瞒了上面的管理层,静悄悄让他们进入汽车厂工作。他们之所以看起来营养不良,精神恍惚、活像行尸走肉那样,那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患有这些疾病,是先天性形成的,与后天无关。更与汽车厂的环境与工作制度有关;相反正当他们患上这些疾病的时候,只有我当事人没有放弃过他们,既然不会放弃他们,试问又怎么会虐待他们呢?在行为逻辑上更是说不过去。
就这些三言两语,加上看似堆积如山的医疗记录瞬间就说服了陪审团以及法官,他们在研究这些证物的时候,辛波斯卡弗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黑泽明轻轻的拍了拍手掌。他猜到她会反击,但是这种反击的手段他是没有想到的。
那天的庭审留下了一个很大的疑惑便匆匆忙忙宣布退庭。
黑泽明中午回到家,肚子饿极了,不知道要吃点什么,此时他的妻子居然破天荒回来了,这倒是让他觉得很惊讶。平时上午要开庭,中午那顿饭她肯定在外面解决,哪怕吃面包她也懒得回家,这一次她甚至还跑回来了,实属罕有。
她的手里捧着一碟香喷喷的意大利面:赶紧尝一口我做的面条,给点意见。
他本想拒绝,无奈肚子饿了,只能屈服。他狼吞虎咽地消化着眼前的意大利面,她看着他吃得那么开心,忍不住笑了,还特意为他擦了擦嘴巴:慢点吃,别咽着了。还好冰箱里还有昨晚调好的蓝宝石金酒,他拿来喝,这样他感觉好多了。她只好从冰箱里拿出原材料,重新调一份蓝宝石金酒,用一个很大的瓶子,还有一些特别精致的酒瓶。她在调理的时候,问他:为什么你今天看起来心不在焉呢?我觉得你的表现可以更好,但是你显然心思不在法庭上。
他吃面的动作顿时慢了下来,似乎在思考别样的问题:柏妮失踪了,我联系了她很多次,可是一直联系不到,我很担心她,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我最担心的是,她会自残身体。这一次的经历对她来说实在是打击太大。
她假装不在乎:噢……我怎么没看出来,你那么紧张她。
他假笑着:她受伤了嘛,而且可能染上了毒瘾,情绪容易失控,她的状况不稳定,很容易出事。
她点了点头,看似没有问题,但实际上她调蓝宝石金酒的动作很粗鲁,常常发出很大的动静。
他突然之间又爱作死了:对了,你怎么知道那些工人患上先天性疾病的呢?
她手里的动作停顿了几秒,随后又恢复了:我找人调查的,事前我做了很多准备工作嘛。
他质疑她:但是真的有那么凑巧吗?整个汽车厂的工人全部患有先天性疾病?
她手里的空瓶子朝他扔过去,他及时闪开:急了?被我说中了吧?真实程度有多少,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她冷笑着:我不用管你那么多,等我打赢了官司,你就知道。
他放下手里的叉子,若有所思地说着:如果靠作弊才能赢,我宁愿输得漂亮一点。
这下子她彻底爆发了,他也不甘示弱,两人在客厅吵得很厉害,客厅里的餐具差不多都被打碎,冰箱里的食物全部被扔出来,电视机破了个大洞,他们吵架的时候总喜欢动手动脚。在进行到白热化阶段到时候,他却转身离去。因为这个家他实在没法待了。她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很委屈地流下了眼泪,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他们之间的婚姻看上去的确出了问题,但是问题究竟在哪,她压根就搞不清楚,只是知道彼此的敌对状态越来越严重,撕裂感在增强。她在向上帝祈祷:求神指引我走上一条正确的道路,我该如何挽救这一段濒临灭绝的婚姻?
黑泽明刚刚跟妻子吵完架,他丝毫不在乎,他仍然惦记着柏妮,这一次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打开她的那一扇门。
他来到门前,敲门敲了将近半个小时,发现没有反应,他很愤怒,拉开铁闸门,朝着里面的木门狠狠踹了一脚,门顿时被踹开,他看到她蹲坐在地上,似乎要注射某些东西。她看到他,变得惊恐万分,他非常迅速地夺过她手里的针筒,质问着:你是不是真的要注射它?她几乎要崩溃,猛地推开他:与你无关!我很辛苦!我提不起精神!全身发冷,手脚在颤抖,我不这样做会死的……他劝她:我带你去医院,他们可以帮到你。
“我不要去医院!”她在地上爬动,刻意拉开与他的距离,他追了上去,被她狠狠打了几个耳光,他不介意,仍然想拉住她,她身体虽然虚弱,但是打人的时候却一点也不留情,他的鼻子都被打出血了。他还是拉着她的手臂:你要打我,就等你解除了毒瘾之后再来打我!她还想继续打,但是看到他虔诚的目光,她突然悲从中来,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
她没有对吗啡产生依赖感,只不过止痛药带来的那种感觉她已经厌倦,她想尝试更刺激的化学物质,吗啡就是最新的尝试。她有想过从此就踏上一条吸入成瘾物质的道路,让自己彻底堕落下去。还好他及时赶到,摧毁了她那些愚蠢的想法。相反来说,吗啡对她的身体产生影响不大,但是止痛药的成瘾程度则危险多了,一旦断开,就会容易产生胡思乱想的行为。他提取了她体内的血液,拿去医院做了简单的测试,测试结果表明,她对止痛药物的上瘾程度比较严重。他有想过让她去解除毒瘾中心接受治疗,彻底摆脱对药物的依赖。然而她却不愿意去,除了去公立医院之外,什么方法她都愿意去尝试。
他只好在公寓里陪伴着她,在她难受的时候会自残,他用身体替她挡住自残的行为,紧紧拥抱着她;在她精神不振的时候,他会陪她聊天,聊很多关于宗教的问题;当她感觉空虚乏力的时候,他会陪她一起看电影。除此之外,他还会帮她处理之前自残留下的伤口,用纱布缠住,悉心照料她。那几天他一直在她的公寓里度过漫长的时光,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去,由于他没有手机,他的妻子也找不到他。不过辛波斯卡弗倒是挺聪明的,发现了手机上的通话记录,打了一通电话过去,刚好被黑泽明看到,他有想过接通电话,但是柏妮突然进来了,他一时紧张,匆匆忙忙挂掉了电话。
“哪里的来电?”她问着。
“没有。都是一些广告电话而已。”他慌乱地解释着。
等她的情况好了很多,身体不再虚弱,精神比较集中,她就可以开始阅读书籍。他躺在她的大腿上看书,两人的相处模式十分简单,没有太多刻意的话题,彼此信任的默契,使他们纵使一整天都没有说话,都不觉得奇怪。他已经很久没有尝试过像现在这样那么自由,其实他还挺怀念当律师之前的那些时光,至少他在精神上比较自由,不必像现在这样,有太多的拘束。
她问了他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你不当律师了,你会做什么?
他也反过来问她:如果有一天你不当警察了,你会怎么样?
一个看似十分简单但却引人深思的问题使他们都沉默了。
要摆脱身份上的标签谈何容易呢?
就在他们相处十分愉快的日子里,他们却没有想到,他们的生活会被人拍了下来。
珍妮特找人在不远处偷拍,通过某些先进的设备可以捕捉到屋里的一些实际情况。她拍了很多,并且把照片晒了出来。不过她暂时还不打算让辛波斯卡弗看到这些照片,她在等着最合适的时机,然后亲手摧毁他们的婚姻。这一点她早就有了全盘计划,只不过她很绝情,会在最适当的时机再将其摧毁。趁着黑泽明外出的这段时间,她每天都跑去辛波斯卡弗的家里蹭饭。
很显然她也没有太多的心情,家里的丈夫跑了,也不知道跑哪里去,她担心他可能真的不回来了。她的小女儿每天都抓着她的手问父亲去哪里了,她已经很多天没有看到他。她只好向女儿撒谎,说他去了外地工作,这段时间里都不会回来。小孩子很容易就相信了成年人的谎言,她真的很担心,万一他们的婚姻真的出现了问题,她应该如何向孩子解释呢?一个看似一切正常的家庭突然就分离了,相信很多孩子都无法接受。要是真的离婚了,抚养权的问题该如何处理呢?婚姻的财产该如何分配呢?是否需要离婚冷静期呢?她的小孩从小就在宗教学校里接受教育,对于婚姻的关系她应该有一点模糊的理解,她很害怕女儿会不断问她为什么要放弃婚姻之类的问题。她不想回答价值观不符合之类的。
这几天为了转移女儿的注意力,只要她一有时间,她就带着女儿去游乐园玩,那里有很多年龄接近的小孩,这样她会玩得比较开心。对于丈夫莫名其妙失踪的问题她倒也不是很在意,毕竟他身为律师,不可避免要出现在法庭上,除非他自我撤销。然而他代表的是皇家检控署,自我撤销就等于在拿自己的律师生涯在开玩笑。他不会为了斗气而犯下如此轻率的错误。
她原本想着到了开庭那天黑泽明就会出现,这样她就可以抓住他。但是没想到他居然单方面向法院申请延期审讯,日期发生了改变,她失去了唯一的线索。她回律师楼,他的助理告诉她,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回来上班,失去联系是常有的现象。为此她怒不可遏,在办公室里经常发脾气,呵斥下属以及其他的实习律师,有事没事就在办公室里打击他们的自信心。失去了丈夫的踪影,她再也无法变得冷静下来。回到家里她很容易发疯,她不想对着小女儿发脾气,孩子是无辜的,不应该是成年人的牺牲品。她要抑制自己的情绪,无奈她只能去英国的伯明翰寻找她的妈妈。其实很多时候,她的家人多半都在英国,只有她一人留在美洲。她在美洲组织了一个家庭,有一个很幼稚的丈夫与女儿,现在丈夫不见了,她只能带着女儿去见外祖母。说起来她女儿从出生开始就没有见过外祖母,她一直没有时间带孩子去见妈妈,每次想到这个,她就有点难过。妈妈可喜欢这个小女儿了,一整天把她抱在怀里,她们俩玩得很开心。唯独辛波斯卡弗闷闷不乐,一个人在后花园散步,满怀心事的样子。
她见状,放下外孙女,让她跟着佣人回屋里玩。她去陪女儿聊天。
“怎么不见他?他没有跟你们一起回来?”
“他……去了别的地方。”
“你好像有心事。”
“我想,我们的婚姻可能要出现问题了,说不定会离婚。”
妈妈很淡定地安慰她:亲爱的,不必那么紧张。婚姻关系需要靠两个人相互维持的。有什么矛盾不能拿出来讨论呢?
“他已经失踪好几天了,分明是想躲开我。”
“放轻松点,说不定你回去以后他就出现了呢?”
“我只是觉得很害怕……”她像个孩子窝在妈妈的怀里。很久了,真的很久了,她很久都没有与妈妈靠得那么亲密,她挺怀念那个感觉的。
她在伯明翰逗留了几天,玩得很开心,可能偶尔还很压抑。
没几天她就要从英国飞回拉丁美洲,没其他的,就是法院很快就要开庭了。她必须做好准备,因为她更期待的是黑泽明的出现。一路上她还要对小女儿撒谎以及圆谎,她既要保留丈夫的美好父亲形象,又要避免出现矛盾。她们终于回到了家里,仍然是空无一人。她叹息着,他还是没有回来。女儿从英国回来已经身心疲劳,她把她哄睡以后,打了好几通电话寻找他的踪影,同行的律师她全部都问了一遍,结果还是没有收获。她实在没辙,只能留在家里等消息。
她抚摸着熟睡中女儿的头,念叨着:你那个幼稚的父亲不知道跑去哪里了。说不定他还真的会抛弃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