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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 泥坑里的尸体

2021-09-27发布 5018字

天空笼罩着深层的绝望,原子爆炸导致了万物枯萎,火焰正在焚烧着有机物。

有人在逃命,有人在呼喊,有人在叫嚣……当然,还有人在搏斗。

他看着眼前的惨况无法理解也不能直视,他只是一个劲地质问上帝为什么,既然你创造了这个世界,你就应该爱它,为什么到了现在却又选择毁灭它!

一阵雷声将他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惊醒,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做梦,缓缓松开被压得太久的手臂,血管堵住,血液不流通,暂时麻木了,隐瞒真相可能会令感动再次浮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在深夜里,这绝对不应该出现的奇怪现象。

他忧心忡忡走到窗口,打开了窗户,一阵很清凉的风迎面扑来,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的快慰。他的嘴角念叨着:真相……真的是如此吗?阿瑟的案件虽然已经起诉成功,但是他却依旧没有从迷茫中走出来。当初急于求胜,急于在最短暂的时刻分出胜负就已经能看出他的鲁莽。他后知后觉,想去弥补,却已太晚。或许他有权知道实际真相,不仅仅是他,就连公众也应该有最基本的知情权。自阿瑟入狱之后,《观察法律》的杂志就猛地抨击法院这一次的判决缺乏司法精神,在明知道还没有找到尸体的情况就轻率作出判决。吵着闹着要上诉,还将阿瑟当成了“司法体制的缺陷的巨大牺牲品”

一个堂而皇之的谋杀犯竟然成了可怜的牺牲品?

他不允许出现歪曲是非黑白的现象,况且在他的心里也的确存在很大的疑惑,他必须要搞清楚,否则他是无法安心当父亲的。一想到他即将成为父亲,他就忍不住看了一眼正在熟睡中的辛波斯卡弗。转眼之间又留意到桌子上的书籍,他这才想起自己是看书看得睡着了。他决定献出多年的珍藏书籍。

第二天,他去了监狱探望阿瑟。

可能是因为他当检控的原因,阿瑟对他充满了怨恨,光是那双可以杀死人的眼睛就能明白一切。

“你还来找我做什么?”阿瑟紧紧捏着拳头。

“你真的不肯说出尸体被埋在哪个位置?说出来对你也有好处,你可以获得减刑,我可以向你保证。”他拍了拍胸口。

阿瑟却还在演戏,假装很愤怒,差点要跳起来了:我没有杀人!我说了多少次!我真的没有杀人!你害我被囚困在这里,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崇高的理想!你会很麻烦!

“你真的那么坚持?”他很惊讶。很少遇到减刑机会都不肯珍惜的囚犯,阿瑟就是其中一个。

“我告诉你!我是无辜的!我一定会想尽办法上诉!我要证明我自己是清白的!而你只不过是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糊涂律师!

他感觉受到了绝对的挑战,一鼓作气,从后面像变戏法那样,变出三本法律词典,塞给他:你想为自己上诉?你得自己学会法律辩护!我在外面等你,如果你能成功。

阿瑟冷静下来了,手里拿着的法律词典,心情是很复杂。

他回到律政司,詹斯迫不及待拉着他的手臂问着:怎么样?他是否愿意说出尸体被埋藏的地方?

他摇了摇头:我跟他说了很多次减刑,他还是不肯说出来。我没有见过那么固执的谋杀犯,除非他是……

詹斯打断他的言语片刻:案件已经判了,你不能质疑自己的判断。不然他们会对你失去信心。

他叹息着:他还想为自己上诉。

詹斯做了个鬼脸:得了吧?他压根就不懂法律,要不然也不会那么窝囊,被律师连累了。

他思考了一会,指出矛盾所在:会不会是那个目击证人有问题呢?她站出来作证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就是说不出来。

詹斯点了点头:说不定她知道一些内幕消息。

“不用想了,那个女孩在出庭作证之后就由西区飞去瑞士,到现在为止,我还联系不上她,就像人间蒸发了那样。”柏妮突然出现,推开门,走了进来,目光锁定在桌面上的书籍。

詹斯倒是察觉到异样:我怎么感觉有一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预感。

柏妮忧心忡忡:的确不寻常。不过罪名成立,按道理来说不可能出意外。

“他还可以提出上诉,只要次数够多,自然就能成功。”

詹斯安抚着黑泽明那颗悬着的心:别想那么多了,你的妻子怀孕了,你很快就要当父亲,你的好日子要来了。做好心理准备吧,接下来我可不会给你太多的工作,让你准时回家照顾妻子。

虽然他的人生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孩子的即将降临将会改变他剩余的命运,然而阿瑟的案件始终缠绕在他内心深处,许久都没有找到答案。直到过了两年,他才逐渐忘掉阿瑟,他的心思全放在照顾家庭上。

2023年的夏天总是特别多雨,6月的交通道路特别繁忙,隔三差五就会堵车。东区的土壤稀疏,山林有些脆弱,山上的淤泥被雨水从高腰部位冲刷下来。一时之间,树木、泥土、滑石、动物的尸体都被冲了下来。执勤人员在清理山泥杂物,突然之间发现了一副高度腐烂的尸体,在泥土中重见天日,身上的腐肉爬满了蛆僵硬的躯壳,口腔里塞满了泥土,衣服无法被辨认。执勤人员显然被吓坏了,第一时间打电话报警。

由于雨水持续扩大,柏妮也只好穿上雨衣,硬着头皮在发现腐烂尸体的现场进行环境观察。

德里跟着柏妮,一路上在对尸体被冲出来的可能性作出分析:

“根据执勤人员所说,尸体是从山上被冲下来,换言之尸体很有可能一直埋藏在山上,一直没有人发现,直到倾盆大雨降临,冲垮了山上的泥土才得以令埋藏在地下的尸体被发现。有人被谋杀,尸体被藏了起来,大致情形就是如此。在东区杀人不稀罕,稀罕的是,居然有人将尸体藏在了山上。”

“能追查到尸体的具体信息吗?”柏妮眯着眼睛问。雨水太大,她的眼睛都快要被玩坏了。

“高度腐烂,衣服也没剩多少,暂时还不能识别尸体的具体信息。”

“将尸体送去鉴证科,那里有很高超的外貌重组技术。”

“尸体在东区被发现,凶手有没有可能是东区人呢?”

“不一定,很难说。”

一眨眼,黑泽明的女儿已经2岁,很小的孩子,躺在辛波斯卡弗的怀里,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儿,可能是上帝的意思。他给女儿改了个名字弥赛亚·黑泽明,当然名字的主意是她想的,只不过她希望做到表面上尊重丈夫,对外就跟别人说,孩子的名字是黑泽明决定的,其实根本就是她的想法。弥赛亚是犹太人的救世主,只不过一直没有出现,犹太文明除了以色列的还在,其余地区的犹太人相信已经褪去旧时代的躯壳,不再持有以往的信念,毕竟弥赛亚真的没有出现,这个民族遭受了太多的苦难,处处受到压迫,被驱赶,财产被没收。她希望某个人会是她的救世主。她有了孩子,孩子就是她的救世主,也是她的救赎。

孩子出生以后,西区的经济环境以及大时代的趋势也逐渐发生了变化。

经济开始出现了逐渐萧条的迹象,失业的人数每天都在增加,游行示威的现象随处可见,社会的怨气越来越夸张,仇富的程度也足够令人惊讶。

她抱着女儿,逗着玩,还不忘说出了内心的忧愁:这小家伙出生在一个多事之秋的国度,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做了父亲后,玩世不恭的个性已经收敛了许多,变得成熟稳重起来,只是无法戒掉迟到的坏习惯。他的手在轻轻摇着婴儿车,她把女儿放回车里,他轻轻推着,在逗她玩。他对于她的担心也不觉得奇怪:执法部门已经归行政管理,司法、立法与行政,很快也会逐一被收回去,集中管理政府的机构。司法的制度问题在近些年十分明显,尤其是今年。我担心将来会有很多的变化。

她注意到时间的流逝,提醒他:亲爱的,你该去上班了。

他摇了摇头:不用,昨晚有了新的规定,隔一天上班,平均每个星期大约有4.7个假期。政府律师可以掌控的信息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限制。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回去了也只能看报纸,偶然会有案件处理。

她认为他在开玩笑,挖苦他:得了吧,西区的城市可从来都没有太平过,尤其是枪战的发生频率明显在增加。禁枪支的运动一直在努力推行,却从来不能实现。

他拿起外套重新穿上:最大的问题是,现在律政司多了一个部门,行政检控部,这个部门同样也是政府律师,不过是行政部负责从外面找回来的,表面上是增加人手,实际上就是监督我们。重大的案件轮不到我们,细小的案件倒是还能做。这种日子太安逸,我很久没有加班,薪水倒是提高了不少,假期多了很多,值班时间我甚至可以跑去看电影,也没有人管我。我真的不太适应律政司现在的制度。

她只能尽一个妻子的本分尽量安慰他:亲爱的,你不能灰心。未来一定会更好的。

他握着她的手,两人情深似海地亲吻,整个过程持续了五分钟。

完事后,他才学会抱怨:这个小家伙调皮的时候,我们根本没有这种机会。

在下午的时分,他们去探望了黑泽明的外祖母,准确来说不是探望,而是拜祭。

他的外祖母,身体一直都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只是记忆不太好,海马体的记忆部分逐渐失去功能,她会记错外孙的现状,却还记得他是读法律的学生。记忆一直停留在他年少的时期,后来的时期她全然不记得。

本来她可以看到他的孩子出生,但是却发生了一个悲剧。

在辛波斯卡弗被推进产房里分娩的同一时间,她突然倒在老人院的房间里,当时是接近凌晨的时分,所有的老人家都就寝了,护士也在忙着照顾生病的老人,压根就没有多余的人手巡查房间。她倒在地上,心脏的跳动突然变得很慢,她呼吸起来异常艰难,喘气的频率也在增加,她的身子紧贴着冷冰冰的地板,想呼叫却做不到,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快要不行了,上帝在向她招手,上帝的笑容是多么的慈祥与温馨,她想说话却说不出来。逐渐的,她的脑袋突然变得清醒起来,她记起了所有的事情,黑泽明的孩子快要出生了,她却在劫难逃。

人生的回忆就像走马灯那样,一幕一幕从她脑海里闪过,她看到了黑泽明,看到了他的成长,也看到了他毕业时候的模样;不久她好像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随后就是婴儿的哭喊声,像是刚刚出生的婴孩的哭声,婴孩的模样倒映在她脑海里,她分明看到了一个新生的生命。她觉得很欣慰,慢慢的感觉不到痛苦,儿童欢快的笑声传进她的耳朵里,她喊不出是谁的笑声。她的身体再也无法动弹,眼睛步入死亡阶段,停止挣扎。

她死了,死于突发性心脏病,死在一块冷冰冰的地板上,没有人发现。

直到第二天午餐时间,护士来喊她才发现她已经驾鹤西去。

然而那晚,辛波斯卡弗刚好生了个很健康的女儿,女儿出生的那天晚上恰巧是外祖母的死忌。

女儿出生以后,黑泽明第一时间兴高采烈跑去找外祖母,可是刚刚踏进老人院的范围里,院长就很哀伤地告诉他:你的外祖母她……在昨晚去世了。她去世的时候很安详,我想,她没有遗憾了。不过我很遗憾,你还是节哀顺变吧。

说完,院长就走了。

他整个人都傻了,跌坐在地板上,无法接受如此巨大的噩耗,他不相信院长所说的话,他立马跑去外祖母的房间,他幻想着外祖母还坐在床上等着他回来,嘴里还会说出那句:嘿!你这个坏小孩又逃课了是吧?!你这样是很难毕业的!

每当那个时候,他就会不厌其烦的强调:我毕业很久了。

他推开房间的门,里面已空无一人,她的遗物早就已经收拾好,就打包好,放在地板上,看上去很孤独。

护士其实也很伤心,但只是强行忍着内心的悲痛提醒他:她的遗物……我们都已经收拾好,你要是,能接受,检查清楚没有问题……就……就在上面签个字吧。

他拿走了所有的遗物,硬是没有签字。

她的验尸结果就很奇怪,没错,的确是死于心脏病,然而在此之前,她压根就没有任何关于心脏病的历史记录。看来的确是突发性的,毫无预兆,就连迹象也没有。

当辛波斯卡弗得知外祖母的死讯后,也很震惊,很绝望,怀里搂着一个刚刚出生,还在努力欢笑的婴儿,她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眼泪一下子滴到婴儿的脸上,估计是苦涩的。因为小孩子没多久就哭得很厉害。

在外祖母的坟墓前,她心里在喊着:再见了,犹太人。我会好好照顾孩子,她是一个百分百的犹太人,这简直是肯定的。

弥赛亚的名字就是由此而来,除了救世主之外,还有生命的延续以及救赎的意思。

她采用这个名字作为女儿的名,他并没有表示反对,尽管他不知道意义何在,宗教的历史他也了解过,弥赛亚的名字可能与他女儿与外祖母,一个新生命与一个旧生命的逝去有关。他也不想问那么多,名字是什么根本就不重要,况且他还很喜欢弥赛亚这个名字。

偶然在夜不能寐的夜晚里,他会站在她侧边,轻声呼喊她:小弥赛亚,你要学会拯救他人哦。首先呢,要拯救你的父亲,他啊,实在是很迷茫。

珍妮特想约辛波斯卡弗今晚一起吃晚餐,但却被她使用孩子作为借口拒绝了。

她早已习以为常,每一个当了母亲的女人都无法拥有自己的正常生活。她几乎快要忘记,辛波斯卡弗最初的时候的形象。

她在懊恼着,电视机刚好在播放新闻。

一条新闻的报道突然引起了她的注意:

“近日暴雨倾泻,施虐了多个城市的交通状况,令人心惶惶的市民雪上加霜。然而在前天的山泥倾泻中,一副腐烂了将近90%的尸体从泥土中重见天日,东区的警察暂时封锁了调查的消息,并且声称会积极调查跟进。关于案件的进一步发展仍在跟进中。”

她嘴里念叨着:东区……西区?西区杀人,东区埋葬尸体,难不成……

不久后,她打电话到西区的监狱里:我想约见一个犯人,他的名字是马克·阿瑟。只需半个小时,如果还是不够,我可以加钱,前提是,我一定要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