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结案陈词的日子里,他们俩——案件中的控辩双方的代表律师一起从一栋独栋的房子里走出来,他们除了撰写结案陈词的时候是分开的,其余时间都是一起战斗,尤其是在床上战斗了很久,一大早就起床,他们当然很不习惯。
辛波斯卡弗开着保时捷,故意在门口等他,结果等了很久也没看到他出来;过了很久他才出来,她朝着他喊:上车吧,我载你去法院。
他的神情相当严肃:不是,我们俩身份有别,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们不能在同一辆车里出现,这是原则的问题。
她趴在方向盘询问着:那么……在同一张床上赤裸裸躺着就可以了?
他更加严肃了:这又是另外一个严肃的问题。当一个原则性的问题牵扯到另外一个原则性的问题,那就变得更加的原则性。
她哭笑不得,但是呢,也没有很介意,而是提醒了一句:我可以告诉你,你要是不坐我的车,你肯定会迟到。不过好像也没有多大的影响,你反正给人的印象就是日常迟到的样子。你要是哪一天不迟到了,那才是大新闻。你啊,总想搞个大新闻。
他转过脸,很固执地说着:我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不过讲原则也有休息的时候,今天刚好休息。说完,他就跳上了车。
她早已见怪不怪。
一路上,她都开了十足的马力,在交通道路上横冲直撞,他一脸淡定。
“你真的不打算跟我分享你失踪的那段时间去了哪里?”
“那么你也不打算告诉我,为什么无缘无故放弃了首席检控官的职位?”
“两件事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我在你过去的办公室,找到了许多杂志。”
“我也在你过去的律师事务所发现了很多色情刊物。”
“是你鼓励我学会欣赏人体的奥妙。”
“你不也鼓励我人往高处走。”
“你这算是回答了我的问题?”
“那当然是。”
“你真不讲道理。”
“女人向来不跟你讲道理,你新来的?”
“行,还不给埋怨是吧。”
“事实如此。”
两人在马路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吵着,虽然有争执,但是多半不影响感情,对于他们来说,斗嘴、相互作死就是一种感情的升温。他们可太缺乏这种元素了。
皇家中央刑事法庭
两人双双进入法庭,在最后一秒钟里闯了进来,行色匆匆,法官看着这对小夫妻,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只好假装看不到。
丽塔·赛德尔:检控官,你可以开始结案陈词,不过不要说太多的废话。
黑泽明感觉受到了冒犯,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鞠躬着:
“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员,这是一宗很简单,并且显而易见的案件。一个卧底被派去潜伏在被告的身边,为他工作,博取他的信任,在这期间,他遭受了极大的痛苦以及煎熬,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博取到信任。期间,他为被告押运毒品、销售毒品,为其将黑钱洗白……这些事情都有记录,在他的卧底日志里写得很清楚。还有毒品大仓的内部照片,多年以来的交易照片,现场录音等等,都能证明被告是一个毒贩,而且是大庄家,控制了绝大部分的市场,是垄断性的行业。就算你要吸毒,你也只能从他那里购买毒品。但是被告竟然声称自己是正当商人,试问一个正当商人,为什么会在海外拥有那么多的产业、流动资金。难道卖电器真的能发家致富?倒买倒卖室内设计的图版真的能赚到钱?我对此是持怀疑态度。光是收入来源不合理就已经很值得怀疑,况且我们难道还要去怀疑一个忠心耿耿、不忘初心的卧底警察所提供的证据?他成为了被告的得力助手,有着丰厚的待遇,给他送房子,送女人,可以说是包办婚姻,就连退休金都能免去后顾之忧。如果他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假装失忆,不记得自己的身份,忘记自己本来的真正目的,他大可以跑去加拿大享受人生,在美国有一套别墅绝对是梦寐以求的生活。最起码对我来说,那的确是最理想的地方。但是他有没有只顾眼前的利益,利用金钱自我麻醉?没有,很显然没有,他不仅没有,他还记得自己的工作任务。当他知道被告即将要逃到外国并且可能以后都无法将其逮捕的时候,他不得不违反上司的规定,擅自通知了警察,递交了关键的证据,然后在最后的紧急关头将被告逮捕。我可以很肯定告诉你们,要是没有卧底警察的通风报信,法律是永远都惩戒不了一个大半辈子都在贩毒与制毒的毒贩,他若逃脱成功,剩余的半辈子都拿来享受人生。可是对于那些被毒品害得家破人亡,前途尽毁的家庭而言,这样又公平吗?法律不应该是惩治罪有应得的罪犯?如果我们事无大小都一定要讲求程序,我们与多年前苏联的教条主义有什么区别?旧的时代已经过去,我们得学会灵活变通。被告是毒贩,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没有人可以改变。为了消灭毒品,我们牺牲了多少警务人员?毁了多少卧底探员本来应该拥有的完美人生?他们不断游走在黑白的两个世界,对着镜子演戏,难道他们的日子就不辛酸吗?如果被告可以安全逃脱,那么我们的法律就真的完蛋了。因为那样就等于告诉我们,法律真的是保障上层阶级,对于劳苦大众如同虚设。我不忍心看到这样的一个世界出现,不然他们的牺牲就变得毫无意义!在根据以上种种证据都毫无疑问的大前提下,在这里,我恳请法官大人以及陪审员,判被告制毒、贩毒罪名成立!谢谢。”
黑泽明重新坐了下去,暗自做了个胜利的手势给辛波斯卡弗看。
她笑了笑,压根就不在意弱者的得意洋洋。
“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员,我的当事人是一个绝对诚实而且合法的商人,他涉及的商业范围十分广泛,也有投资的嗜好与习惯,他的收入来源绝对可以用一个十分合理的解释来应对执法部门的疑问。在宪法的条款里,可没有收入来源不清晰的罪行,我不认为我的当事人究竟犯了哪些错误,要受到处罚。作为一个私人老板,他已经算友好以及大方,他对工人,也就是警方的卧底相当好,待遇方面也是少之罕见的好。可能你们对一个人的富有程度是缺乏想象力的空间,那也只能说明你们想象不到的富有会有多富有。不能因为你们认为待遇不合理就认定我当事人的财富是从非法途径得来的,那样对我当事人是十分不公平的。或许你们心中也有同样的疑问,既然我当事人是平民百姓,为什么警方会有卧底计划的部署。我想在这里提醒你们一件事,警方有所行动,不代表默认我当事人是毒贩。控方所谓的证据,我相信你们也很清楚,一些所谓的工作日志,里面的内容乱七八糟,极其矛盾,十分不合理,可怀疑的程度很高;现场拍摄到的照片,但是几乎没有拍到我当事人的样子,只是拍到制毒工厂里面的设备情况,这样根本就证明不了什么;至于录音的样本,自1960年开始,录音就不能再作为呈堂证供对任何一个疑犯的指控,所以控方的证物其实有一部分是不能作为参考的。还有一个很关键的地方,我希望你们能够记住,警方根本就没有在我当事人进行毒品交易的时候将其逮捕,无法人赃并获,那些毒品去了哪里?货物不见,就不能作为证物,其空泛的指控是站不住脚的。当然我很明白你们的心情,当警方的卧底行动直接指向我当事人的那一瞬间,你们在心里就已经认定我当事人是毒贩的身份,这种先入为主的判断是不能接受,应该被摒弃。我们大可以抛开成见,只看证据,我的当事人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你们痛恨毒贩,不希望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我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当一切都存在一丝丝的疑点的时候,你们就无法将一个人定罪,这是宪法赐予我们的权利,保障每一个人的权利。如果我们贸贸然罔顾宪法,将其更改,我们的法律难道还有存在的意义?美国为什么会诞生?为什么它会成为一个发达国家?就是因为他们对宪法的根基从来不曾动摇。如果今天你们判了我当事人有罪,就等于在动摇法律存在的根基。在基于以上种种疑点都客观存在的大前提下,我恳请法官大人以及各位陪审员判我当事人贩毒罪名不成立。”
她正准备坐下去的时候,突然又附加了一句:我认为法律会继续支持我们,支援我们,我对法律有着很强大的信心,我并不希望从头再来!
丽塔·赛德尔的神情十分严肃,他的确遇到了一个很值得思考的问题。
“各位陪审员,你们是否还有问题?如果没有,你们可以进入会议室一起商议。记住,你们必须要一致通过才能裁定被告究竟是有罪还是无罪。”
在场的所有人很有秩序地退场,黑泽明脱下了律师袍,朝门口的位置走过去,他仿佛很疲劳那样,摘下了假发,停留在走廊的窗口陷入沉思的状态。
辛波斯卡弗一直跟着他,她明白他现在的心情,她只想安慰他。
她站立在他身后,她的呼吸他已经十分熟悉:你今天的表现真的很不错。
听到他的赞赏,她顿时就有点飘了,假装不在意:没有吧,一般般而已啦。
他说着:“你说话的方式越来越像一个总统,维护宪法?我还以为只有美国总统才会说那样的话。”
她捂住了嘴巴,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他询问着:有人教你说了这么一番话?
她答非所问:不至于。
“为什么你会有这么一个神来之笔。”
“我当然不能告诉你。”
“明白。”
在会议室里,陪审团的成员逐渐进入,纷纷坐了下来,他们是一群绝对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同样也憎恨毒贩以及一切贩毒的行为。他们相当有默契,直到坐下来之前,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相当安静。
直到带头人忍不住开口说话:好了,现在你们可以开始讨论,根据控方证人所提供的供词以及所有证据来判断,被告是否有罪。
“慢着,首先我想知道一件事,你们是否相信警方的卧底。”
“蠢货!要是卧底都不值得信赖,以后还有谁会做这种事情?”
“能够在绝对利益面前明辨是非,迷途知返,不忘初心,我觉得已经很难得。要不是他,被告说不定真的就在外面的世界逍遥法外。”
“这么说,你是认定他是有罪的了?”
“难道我们不应该相信警方的行动部署?”
“他们没有按照程序那样,当场逮捕在被告交易的时候。”
“那不就对了,没有货物,没有金钱交易,我们不可能裁定他进行毒品交易。”
“卧底的工作日志又该如何解释?难道我们可以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到?”
“远不止这些,还有录音带以及那些照片。”
“录音带呢是不能作为直接有力的证据,但是可以拿来参考。”
“到目前为止,警方仍然无法找到毒品制作工厂的所在位置,卧底计划其实算是失败的了。”
“是否失败我不感兴趣,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真的要裁决被告有罪。”
“被告是毒贩也有黑手党的成分,我相信毫无掩饰的空间。如果这一次我们裁定他无罪释放,以后就很难再以类似的情况将他定罪。”
“潜在的风险还远远不止这些。一旦他被释放,以后再想找人靠近他收集罪证将会十分困难,他必然会提高警惕。”
“还靠近他?他能不能回来,会不会回来都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总之我不想看到无谓的牺牲。那么多人的牺牲就为了一个毒贩?值得么?”
“要是我们判了他有罪,等于在动摇法律的根基,那个狡猾的律师没有说错。”
“根基不稳自然会有人站出来扶稳它,不必担心过多的因素。”
“你觉得你很幽默?”
“噢,是吗?懦夫!怎么样?”
两三个男人差点就扭打到一起,带头的男人呼喊着:嘿嘿嘿!哥们!别闹了!外面还有很多人在等着我们的宣判。
“我的立场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毒贩。至于证据,卧底警察的供词就已经极具说服力。我会忽略其他的因素。”
“这些因素不是你想忽略就能忽略的。”
“目前的确没有最直接的证据。”
“慢着,风向又变了?你们还他妈需要什么证据?一个卧底那么辛苦搜集他的犯罪证据,到了你们的手里却成为毫无意义的产物?我确实搞不懂你们的底线在哪。”
“只有你说的才是道理,你想成为21世纪的独裁者吗?”
“这里是法庭,别跟我谈独裁的话题。”
“你想谈,直接回到上个世纪找德国得了。”
“总之我不会允许自己放过一个恶迹昭彰的毒贩!”
所有人吵吵闹闹,发生了一些小小的嘴角之争之后,又安静了20分钟。
“好了,现在我相信你们已经有了结果。认为被告无罪的请举手。”
所有人都不表态。
“认为被告有罪的,请举手。”
“一开始只有三个人举手,后来增加了四个,后面慢慢的,他们终于达成了一致。”
法庭的氛围异常严肃,不难令人感到紧张、窒息。
丽塔·赛德尔:陪审员,请问是否有了结果?
其中一名陪审员站了起来,手里拿着文件:法官大人,我们一致裁定,被告贩毒罪名成立,但是制毒罪名不成立。
丽塔·赛德尔:本席现在正式宣判,被告人西歌德里·舒尔涉嫌贩毒,罪名成立,鉴于情节比较特殊,本席将会根据法例慎重考虑判刑的问题。退庭!
黑泽明一时之间分不清到底自己是赢了还是麻了。
阿瑟终于松了一口气,在此之前他还在担心,对舒尔的起诉会失败。
舒尔脸上似乎没有恐惧也没有失望,默默地跟着庭警一起往外走。
阿瑟离开了法院,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情很复杂,既是如释重负又是一阵的失落感。他完成了任务,人生却变得空洞起来,当然也不算完成,起码他还没有捣破制毒工厂,下家的线还没铲除。他失败了,一切都来自愤怒。
他走在大街上,顿时感到很迷惘,完全没有了方向。
不久,他发现有一个人鬼鬼祟祟在前面,看上去很眼熟的样子,他冲上前抓着那个人,很快他就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就是那天在安全屋救了他的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
“舒尔先生的案件今天宣判结果,我想了解最后的裁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