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中央刑事法庭
法庭里的氛围特别热闹,其中就包括了陪审团的成员,这几天因为审讯案件的原因,他们一直没有多余的时间做其他的事情,就想着这个案件赶紧结案陈词,然后呢他们就可以去参与别的案件。不得不说,他们其实也认为这个案件过于无聊,毫无考究的地方,终于到了结案陈词的阶段,他们恨不得拍手掌,赶紧结束看似复杂其实简单的案件。
黑泽明很早就穿好律师袍,待在自己的座位,捂着嘴巴,假装深沉。
莫里亚也做好了准备,趁机好好发挥。
黑泽明则是在赌一件事情,他觉得今天不可能结案陈词,毕竟他顾着玩,昨晚玩了一个通宵的游戏,他什么也没有准备好,没有构思过,也没有参考过类似的判案类型,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不过,要是真的结案陈词,他就完蛋了。
法官已经进来,书记员很识趣的不说话。
米歇尔·朱丽娅:控辩双方,是否已经传召过所有的关键证人,如果没有异议,那么接下来就应该由检控官开始结案陈词。
黑泽明看了其他律师递交过来的文件,他看了一眼,立马站起来:结案陈词肯定要做,不过不是今天。鉴于被告在较早之前在法庭上作供,但是供词的内容疑点非常多,极其矛盾,而且不符合逻辑,还很魔幻。为了法律的公义,为了弄清楚事情的经过,我恳请法官阁下批准我再次传召被告出庭作证。
米歇尔·朱丽娅估计也想尽快了解此案,她喊他到了跟前:我希望你搞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事情,别像个孩子那样。
亚当再次被传召,像上次那样在法庭宣誓,法官一副“你上次也宣誓了,不也说谎了”的表情。
宣誓过后,他坐在证人栏里。
黑泽明不慌不忙地说着:上一次你的供词有很明显漏洞,不合理的地方有很多,前后矛盾。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想清楚了再回答我的问题。
亚当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以及同意。
莫里亚很生气也很惊讶,她没有想到,他真的拿自己的生命与前途开玩笑。
黑泽明:案发当日,你是否有任务在身,所以才会出现在死者的家中?
莫里亚那双眼睛充满了期待。
亚当眼里有泪光:不是。那天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任务。我当时是上班时间,但是我经不住寂寞,无法承受那种苦闷,所以我特意去找死者。
黑泽明:找死者做什么?
亚当:她是妓女,我去找她当然是做不道德交易。
黑泽明:麻烦你说清楚一点。
亚当:我与死者先后发生了性行为,我给了她钱,但是她说她不舒服,不想为我提供服务,我很生气,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找她,她却要拒绝我。在我的武力胁迫下,她只好向我提供了性服务。
黑泽明:这么说,她是被迫的?
亚当:当然不算。一半一半吧。我给她钱,她向我提供性服务,是对等的条件,绝对合理。傻女人,为了存钱给女儿读书,吃东西都不舍得花钱,死命省钱就是为了一个压根看不到尽头的未来。她还染上毒瘾……
黑泽明:在你们交易完了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亚当:我穿好衣服之后,她突然毒瘾发作,倒在地上,全身抽搐,我很害怕,变得不知所措,我想帮她,但是我不能逗留太久,我匆匆忙忙地离开了现场。
黑泽明:为什么你不肯救她呢?或者送她去医院也可以。
亚当:要是我送她去医院,那就等于是告诉所有人,我在上班期间去嫖娼。我不想遭人白眼。
黑泽明:其实嫖娼不是很平常的事情?女人那么难追,消耗庞大,嫖娼还算省时间。
法庭里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法官呵斥黑泽明,谴责他歧视女性。
亚当:没错,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做不道德交易,嫖娼可能是一种最寻常不过的行为了。但是我不一样,我是一个警察,一个在警队服务多年的警察,我快要退休了,我不想在快要拿退休金的时候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黑泽明:不想犯错误,你就应该控制自己。
亚当:我控制不住!我也是正常人!我也有需求!妻子跑了,我一个人照顾女儿,根本没有时间培育新的感情。多年来,我都没有正常的性生活,心理学上表明人的性欲一旦压抑久了很容易出事。所以我才想着释放欲望,没想到刚迈出勇敢的第一步就出事了。
黑泽明:你杀了死者?
亚当:没有!她死的时候我根本就不在现场。我回去是因为我要拿走属于我的证件以及配枪——那是致命的东西。我不能让它留在一个妓女的家中。没想到我一回去就看到死者躺在床上,恰巧又有人回来了,误会我是凶手,我一时紧张才会错手开枪,我没有想过要伤害任何人。
黑泽明:既然你没有杀人,为什么你之前在法庭上不肯说实话,非要绕那么大一个圈子?
亚当:我不是不想说实话,而是我一旦在法庭上说出事实,那么所有人都知道一个快要退休的警察去嫖娼。其他人怎么看我,我都无所谓,可是我不想让我女儿知道这件事。我想做一个好榜样给她。
黑泽明提醒他:你女儿就在角落里听着呢。既然你都执意要隐瞒事实,为什么你现在又要改变主意说出一切。
亚当:因为我知道说谎是解决不了问题。本来我也想过依靠欺骗与隐瞒就能蒙混过关。但是我遇到了一个警察,她在用行动与语言告诉我,这样是不对的。我身为一个警察,更加有责任站出来说出事实的真相——人不是我杀的,我只是去嫖娼,不幸碰到死者的尸体而被当成了嫌疑犯。她所说的那些话触动了我内心柔软的一面,所以我改变了主意。
黑泽明: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供词前后矛盾,又前后不一致,没有人会相信你所说的一切。你还是会被判刑的。
亚当:我不在乎他们是否相信我,我只是在做一个警察应该做的事情。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我是无辜的!就算我隐瞒了事实,说谎,我还是无辜的!
柏妮在旁听席上都快要听哭了。
黑泽明笑了笑,咬紧着嘴唇:谢谢你。法官大人,我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
莫里亚很失望地捂着额头,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当事人背弃、背叛、出卖以及遗忘还有不信任。
法官宣告了结案陈词的日期,然后退庭。
陪审团诸多不满,怨声载道,窃窃私语。
詹斯把一切看在眼里,他显然是很不满意黑泽明那种温和的态度。
在所有人逐一散去的时候,莫里亚对着黑泽明竖起了大拇指,一副阴阳怪气的表情仿佛在说:真有你的,连我的当事人也能策反!
詹斯走过去与黑泽明简单握了握手,什么也没有说,就心事重重地离开了。他知道,暴风雨即将要来临了,而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今天他在法庭上所做的这些行为,说不定会对他以后的职业生涯有重大的影响。不过他得到了柏妮的欣赏,但是代价似乎大了点。
此时此刻,他脑海里想念的居然是辛波斯卡弗,她要是在现场就好了,他心里在抱怨着。
第二天回到律政司,他有点魂不守舍,因为他在越过边境的时候,与守卫军玩了几把赌钱的游戏,输了400多美元,那可是他一个月的伙食费用,输了钱他自然就心情不好,刚刚泡了壶咖啡,就被詹斯喊到办公室里。其余的律师看着他进去,纷纷表现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对办公室里面的状况诸多猜测。
他端着一壶咖啡询问詹斯是否需要,詹斯很肃穆地摇了摇头,用手势示意他坐下。他放好咖啡壶,轻轻地拉开椅子,坐了下去,他很少见詹斯那么沉寂,估计他心里现在已经是快要爆炸了。
詹斯手里拿着钢笔,在法律文件上签署各种条款,漫不经心地说着:“昨天那个案件我特意去看了,就是为了看你的表现。”
黑泽明尴尬地笑着:那你觉得我的表现如何呢?请不要吝惜你的赞美词。
詹斯反问:“可是,昨天不应该是结案陈词吗?我特意去看的就是你的结案陈词,可是为什么被告会再度出庭作证?法律程序不就乱了?”
黑泽明一本正经地回答:“因为证人的供词前后矛盾,我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在法庭上说出实话。”
詹斯很粗暴地拍了一下桌子:问题就在这里了。我问你,你是控方还是辩方?
黑泽明自知闯祸了:辩方……噢,不对,应该是控方。
詹斯再次反问:你觉得你很幽默?
黑泽明为自己辩解:不是……只不过他的供词的确很有问题,我这样做只不过是想让他说出实话。
詹斯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你是检控官。被告在法庭上说谎,被你拆穿,理论上你的工作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结案陈词,这样做就对了。可是你无缘无故再给他一次机会在法庭上为自己说过的谎言进行更正以及辩解,这就是你最不专业的地方了!你知不知道你那天的表现像极了一个辩方律师那样,别人要是不懂法律的,在法庭上看到你这样盘问证人,还以为你是他的律师呢。你在搞什么?你是不是做自由律师做得太久了,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以及立场了?你的行为是什么?你现在等于是为被告说话,为被告伸冤那样!整个法庭都没有检控官了,那么干嘛还要审理案件?没有人代表公义,没有人代表法律精神!
黑泽明无力辩解,只是很简短地说了句:公众本来就有知情权。
詹斯反驳:那是新闻自由,我们当然无权干涉,但是那天是在法庭上!你究竟在回答我什么!你是真的一点也不专业!离谱!相当的离谱!你知不知道法官今天怎么跟我说的,她说我们的检控官好像一点也不懂法律程序那样,还问我你是如何考取律师执照的。
这一句话就恰巧刺中了黑泽明内心软弱的一面,本来他还很自责的,但是听到这一句话,他可就不是这个态度了。他冷笑着:我本来就不是特别的专业,再说了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进入律政司,是你找我回来的。
詹斯一下子就听懂了他的潜台词,深知这个年轻人有着极强的自尊心,不能言语过激地批评他,他的语气一下子就变得温和了许多:你是新人,至少在律政司里面是经验尚浅,你犯错了,作为你的上司,我也有一点责任。我以后不会让你的日子太轻松,这一次我不会排除考虑保留追究你的权利。你先出去吧,回去好好想想自己的定位在哪里,还有明天的结案陈词,我拜托你不要为被告辩护了!拿出一副正义的姿态,做回一个检控官应该有的样子。滚出去吧!
黑泽明抖了抖肩膀,打开门走了出去,很快又回来端起刚刚泡好的咖啡还顺便询问了一句:咖啡你喝不喝?
詹斯抱怨着:最讨厌喝咖啡了!
黑泽明端着咖啡,朝着自己的房间走过去,好奇心极重的同事夺走他的咖啡壶,饶有兴趣地询问他,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声音有点大,但是他们听不清谈话的内容,表示很好奇。
他当然不想解释太多,就随便说了个理由:我在外面赌钱输了,他就谴责我,律师不应该赌钱,可是律师不也是正常人,赌钱又怎么了。我们俩意见不一致,观点完全相左,所以我们就吵了一架。
“你真的跟他吵了?你糟糕了!他这个人啊,最记仇的了。”
他丝毫不觉得害怕:谢谢你的提醒。咖啡你们拿去喝吧,我突然不想喝了。
午饭时间,他没有去吃饭,独自跑到咖啡馆要了一杯美式咖啡,不过在美式咖啡里他尝到了德国咖啡豆的口感,他越来越搞不懂全球化的理念,难道说将其他商品混合在一起就全球化?不然怎么解释他在美式咖啡里找到德国的咖啡豆呢?上午被詹斯骂了一顿,他心情不好,不想吃东西。意大利面很美味,不过他吃了也感觉不到味道。詹斯的不理解以及不尊重他的工作方式,让他很是懊恼。光喝咖啡也无法解决他心中的苦闷,柏妮出现了,不过她嘴里叼着一个汉堡包,不知情的她询问他为什么不吃东西。
他没好气地说着:“我帮了亚当,你有这个感觉吗?”
柏妮松开咬着汉堡包的嘴巴,连忙说着:你当然帮了他,无容置疑的。要不是你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在法庭上说出实话,他可能昨天就被判刑了。他不诚实,老是说谎,这也不是办法。
他扁着嘴巴:我上司投诉我,说我像辩方律师多过检控官。
她安慰他:每个上司都不会体谅、理解下属的。慢慢你就会习惯。
他对此表示忧心忡忡:可是……我这才刚刚开始,这是我负责的第一个案件,就已经犯下了那么多的错误,以后该怎么办呢?
她自嘲着: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担心。人哪能担心那么多未曾发生过的事情呢?
他抱怨道:死了……被你感染过,我都开始觉得亚当是好人,我心里都觉得他是无辜的,那么我的结案陈词该怎么写,应该站在控方的角度还是辩方的角度呢?控方的角度呢……嗯……我又觉得他是无辜的;至于辩方的角度……我的身份不会允许我这样做。我该怎么办,我都快要精神分裂了。
她小心翼翼问了一句:患上精神分裂是不是就不用结案陈词了?
他觉得很气人,都这个时候了,她却一点也不懂得安慰朋友。
“我该回去了。”他端走了咖啡,她却说了声谢谢。
他没有回应她。
夜里他回到了自己的房子,前几天他搬到了“1898”房间,没有别的原因,纯粹是原来那个房子的位置不够好,隔音效果很一般,夜里总能听到游行示威的呐喊声,东区政府的治安很好,但是也架不住宵禁以后的活动。上一次的战争几乎葬送了一大部分的士兵,很多士兵的编制是由神罗警察补上去的,现在是人手不足,无法管制宵禁时期的治安问题,好勇斗狠,非法聚会,持械打斗等现象自然无法控制。他特意在门上面加了五道锁,还预备了攻击性武器藏在房子里,预防那一群仇富相当严重的社会份子突然闯入,他又手足无措,那就麻烦大了。
他在撰写结案陈词的时候,参考了英国的许多法律判刑案例,但是他居然没有找到一宗与他案件相类似的情况,没有判决先例,就很难令陪审团达成共识。法官在判刑方面也会很严谨。
他写到一半就停下来,走到窗口点燃了香烟,他看着外面充满暴力的世界,突然才发现这是他写结案陈词以来,头一回在如此安静的环境里撰写。换了是以前,他那一群损友早就在外面吵翻天了。他很想念那一群惹事生非的朋友,事实上自他出狱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他打过电话,但是没有消息,前不久出现过大规模罢工的事件,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参加了,然后就失踪了。
他独自品尝着烟草的苦涩,拥抱孤独,向上帝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