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查莉保释外出的第二天,海伦就带着她到了米歇尔的心理诊所。查莉在安全屋居住着,心情好了不少,开朗了很多,很愿意分享自己的心情。对于诊所就更是抱有莫大的好奇心,像研究文物那样,每个都检查了一遍,还翻寻着古老的CD,像极了一个孩子在寻找属于自己心爱的玩具那样。
海伦与米歇尔躲在用于催眠治疗的房间里,米歇尔透过窗口的细微裂缝看到了查莉在外面的情况,扭过头来,心情复杂地问着:你来真的?
海伦不以为然地说着:“当然了!要不然我为什么要申请担保她外出。”
米歇尔关上窗户,表示很抗拒:不行!不行!我完全没有把握!我不能轻易尝试!
海伦拉着她的手,表示很无奈:如果让我继续为她辩护!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我得确定她真的有人格分裂……要不然我内心会很不安。
米歇尔甩开她的手:你是律师,你就应该尽心尽力为你当事人服务!为她辩护!而且要无条件相信她!你这样就等于犯了律师的大忌!
海伦依然不肯放弃,坚持自己的想法: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答案!你就帮我一次吧!
米歇尔放弃挣扎,恶狠狠地说着:“我事先说明!你这么做发生什么后果,我可不会认账。”
海伦答应了她,她非常无奈地倒了一杯白开水,在开水里面放进了精神药物,是专门用来引诱人格分裂的药物,不过通常还要透过催眠治疗一起配合,否则是产生不了效果的。
米歇尔端了杯水出去,递给查莉:你喝下它吧,接下来我们要给你做一个实验。
查莉很乖巧地喝下了,好奇地问着:关于什么的实验?
米歇尔看了一眼海伦,海伦帮忙敷衍:关于……你情绪受到困扰而且记不清楚经历过的事情的一种精神测试。基本上没有任何的问题,我们只是需要做这个步骤罢了。
查莉说了句:噢,好吧。
米歇尔带着查莉回到了实验室,那张椅子海伦之前躺过,现在就轮到查莉了。
“你现在闭上眼睛,幻想自己正沉浸在海水里,暖暖的海水包围着你的身体,你的身体慢慢就会失去重量,是不是感觉到海水特别的暖和,前面有一大片白云,白云的深处有你想要找的东西,你游过去……慢慢移动你的身躯……当你靠近白云的时候,白云会将你围起来,那是一个虚无空间,空间里记录着你的成长经历……你将会看到以前的事情……那些沮丧、绝望、痛苦、憎恨、忿忿不平的情绪酝酿在里面……你要学会打开负面情绪……”
查莉已经逐渐陷入沉睡的状态,眼珠子很不安地转动着,身体在扭动,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她的眼睛慢慢地睁开,眼神变得与之前不一样了,特别的凶狠,一副狰狞的表情。她慢慢坐了起来,翘起了二郎腿,喉咙里发出一把男人的声音: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他闭上了眼睛,动作变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弹球,独自开始玩起弹球,弹到墙上又弹了回来,来回滚动着。
海伦有些惊恐地拉着米歇尔的手臂:怎么办?他出来了!
米歇尔不禁抱怨着:你害怕什么?你自己不也是这样!你是谁?
“我的名字叫比尔·马太。”
海伦更加紧张了,扯着米歇尔的衣服:那是查莉父亲的名字!
米歇尔按紧着海伦的手,保持着镇定:你是什么时候存在查莉的体内的?
“我自己也不知道……在她感觉到愤怒与痛苦的时候,我就有了自己的意识,可以很短暂地控制她的身体,做一些了不起的事情。”
“你所指的那些了不起的事情是……杀人?”
“那些混蛋个个都该死!我杀了他们简直是为社会谋取福利!”
“但是你用的是查莉的身体!她现在要为你的罪行负上刑事责任!她很无辜的!”
“那又如何?没有我保护她!她早就被那些坏人欺负得不成样子了。”
海伦适应了查莉的变化,突然变得很勇敢,站了出来:人是你杀的!你应该站出来勇敢承认自己的罪行!
“就算我站出来认罪!坐牢的也是她罢了!你倒还不如努力为她辩护!令她洗脱罪名才是你的首要工作。”
“控方有足够的证据指证你!你跑不掉的!如果你愿意站出来承认自己的罪行,查莉还能获得减刑的可能!”
“这不是我要考虑的问题!”
“你必须要考虑!否则查莉会因为你的过错而遭受法律的惩罚!”
“噢!白痴!”
海伦看着他玩弹球的频率越来越高,弹的力度也在增加,疯狂摇晃着米歇尔的手臂,暗示先结束与比尔的对话,否则可能会发生意外。
米歇尔也明白海伦的担忧,一个箭步向前:好了,白云在你周边开始消失,你的身体又逐渐退回暖暖的海水里,你将沉浸在一片没有尽头的海洋里……没有尽头的海洋就像一个不知名的黑洞那样……你很快就会失去方向,变得呼吸困难……现在我要你跳出海水里……我数三下,你就要立刻醒过来!1……2……3……
查莉猛地跳了起来,吓得满头大汗,心跳加速,急促地喘息着。
海伦与米歇尔面面相觑,查莉仿佛经历了被人追杀那样,动魄惊心地问着:这到底是个什么实验?我怎么好像做了一个噩梦似的。
米歇尔很小声地在海伦的耳边说着:你自己告诉她吧,反正我是不会这样做的。
海伦紧紧地握着查莉的手,示意她冷静下来:你听我说一件事。刚刚你被我们催眠了,我们之所以要催眠你,是因为你体内还有另外一个人格,这个人格的意识与你父亲的性格完全一致。他一直在保护着你,每当你遭到其他人的欺负的时候,他就会控制你的身体,教训那些人。其中就包括杀死你的上司以及其妻子。这就是为什么,你对于自己所做过的事情一无所知!你不是不知道,你只是失去了意识,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查莉下意识看了一眼米歇尔,很惊慌失措地问着:那么怎么办?不会有人相信我的!说不定他们会当我是神经病!抓我去精神病院做研究呢!
海伦继续安抚查莉的情绪:你冷静下来!我已经决定好了!让心理医生以专家证人的角度为陪审员讲述你人格分裂的情况,使他们相信,谋杀他人是你体内另外一个人格的行为,与你无关!这样你才有机会获得轻判的机会!
查莉看上去都快要哭了:他们……他们会相信吗?
海伦其实也没有多少把握,但是她现在必须要稳定查莉的情绪,于是做了保证:放心吧,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米歇尔回过头,望向窗外,她的神情变得很奇怪,仿佛某种目的达到了那样……
黑泽明今天一大早去银行借了一大笔贷款,那是他欠雇员们的薪酬,本来他只需要给一个月,但是他考虑到雇员们接下来的逃亡生活所需要的还远远不止这些,他决定去银行贷款。不过他从银行贷款的数目也非常有限,东区的财政紧缩,减少货币的泛滥,实行通缩管制,他费劲了口舌,才勉强借到钱。他将薪水交给雇员们,心情很是沉重。一方面是因为他不舍得这些合作了多时的朋友,另一方面是,他接下来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毫无人生目标,怀着沉重的心情,他告别了他们。一个个向他表达了遗憾的情感,他笑着送他们离开,直至曲终人散。
他坐了下来,桌面上还有一份薪水是属于克里斯仃的,可是她压根就没有出现,自那天以后,他就再也没有看到她。他利用座机打了电话过去,可是没有人接听,看样子她是存心躲起来了。他拿出银行卡,发现里面的余额虽然很充裕,但是一旦兑换成美元,就没剩多少了。外贸商店里的东西数目繁多,价格却出奇的高,除了一些硬得不行的黑面包,过期的牛奶之外,其余他压根就买不起。他妻子寄过来的那些美元储备也没剩多少了,接下来他得想办法赚更多的钱,或者弄一些黄金回来,再拿黄金去兑换外汇,否则他就要面临困境了。
律师楼的交接人到了,他们跟他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开始商讨如何装修改造律师楼。
他签了交收文件,相互握了手,收拾好仅剩余的私人物品,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过得无比狼狈,仅剩余的那点存款都拿来买面包,偶尔喝点威士忌。家里的电话线已经拔了,他交不起电话的费用,已经断了服务;租金方面倒是不成问题,毕竟房租交收缴纳的是本国货币,只要不用兑换成美元,他那点钱其实够用。在失魂落魄的日子里,他学会了找零散的差事来消磨时间。他偶然会去上流的餐厅拉小提琴,他以前学过,但不是很擅长,不过拉一些比较经典的曲子还是没有问题的;白天的时候会去时代广场坐着发呆,常常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空地上会停留少量的鸽子,他会尝试与鸽子聊天;在咖啡馆里,他会充当侍应的角色,打打杂,帮别人泡一杯咖啡什么的,客人会很慷慨解囊,付他小费,有时候他会因此拿到美元;周末的时候他还跑去图书馆当管理员,整理货架上的书籍,除此之外,他就会躲在书籍的世界里,试图寻找眼前道路的某种突破。他开始研究宗教的问题,尤其是教会学校,他对宗教的看法与从前有些不一样。在东区发展畸形的时期,爆发了不少的怨声载道,人们纷纷成立一个又一个的团体,聚众闹事,偶然会在不起眼的地方聚起来,一起想办法对抗德国控制的政府。但是各个组织团体没过多久就被人举报,很快就遭到驱散。少部分人会反抗,因此被送进监狱里,过一段时间就会被重新释放出来。他也参加了不同的团体,发表了不少的意见,他肚子里的怨气多半与外贸商店有关,可是外贸商店却是快速工业化的关键部分,他反对外贸商店就等于是反对工业化计划。很快他就被盯上了,被神罗警察严格审问,问了半天也没有问到线索,恰巧他又是律师,神罗警察自然也有所忌讳,对他无可奈何,只好将他释放。不久之后,他又参加了游行示威的大型活动,而且是和平示威的那种,既不携带武器,也不高呼反对的声音,纯粹是普通游行的那种。然而纵使是这样,在他们的队伍里仍然出现了叛变者。他们当晚选择在啤酒馆发表演讲,演讲的时长足足有五个多小时,持续到深夜,啤酒馆里的人斗志激昂,异常激动,手脚并用,表示了不满与愤怒,群众的怨气越来越浓重,他正在演讲的环节,突然就有人在啤酒馆里发起了暴力的攻击,使用燃烧弹烧毁了吧台,啤酒馆里的人相互殴打起来,他连忙制止暴动的人们,可是他们根本就不听劝告,整个啤酒馆陷入了空前混乱的状态,他感觉事情不妙,正准备撤退,这时候一大批的神罗警察闯了进来,将啤酒馆暴动的涉案人员全部拘捕,由于他当时恰巧在发表演讲,所以他也被逮捕回去。但是在大部分都选择拘捕的期间,神罗警察竟然破天荒地使用毒气攻击啤酒馆里的人,幸运的人躲开了毒气的污染,绕开了灾难;而倒霉的人被毒气所熏染,身体机能遭到严重的破坏。他自然也是其中一个受害者,他的眼睛被毒气所攻击,双眼陷入了短暂的失明。医生告诉他,他的双目失明与他内心的恐惧与绝望是牵连的,他眼睛本身没有大碍,不过短期内他恢复不了正常的视觉就对了。
事后他更被判刑,三年零六个月,罪名是营私舞弊、拉帮结派、非法聚会、发表反政府言论、纵容手下大肆破坏活动。
他被投进了监狱里,被囚困了以后,他才知道,是东区政府所策划的一项计划,目的就是要治他的罪名。故意引发啤酒馆暴动的人其实就是东区的神罗警察,他们混在人群中,在人群中挑拨离间,煽风点火,引发集体矛盾,攻击神罗警察的也是神罗警察,使用毒气攻击群众的也是神罗警察。
历史上称为啤酒馆暴动,是第一次的示威对抗遭到政府镇压的标志性事件。
事情发生之后,东区的政府迅速封锁集体消息,控制了新闻与出版社,禁止向外面公布任何有关于啤酒馆暴动的事情,尤其是使用毒气攻击无辜群众的恶劣行为,那样只会招致声讨。消息被封锁,没有人知道那晚参加了啤酒馆演讲的人去了哪里,他们就像人间蒸发了那样,不见踪影。然而大部分已经被投进监狱里,失去与家人的联系,孤零零地困在监狱里。无论他们多么的苦苦哀求,也没有得到政府的垂怜,被困住是既定的事实,谁也无法改变。
黑泽明失去了正常的视力,长期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他已经是暂时的失明人士,被囚困在监狱里,没有人为难他,只是让他安静地待着,也不许有人与他聊天。他常常一待就是一整天,脑海里一片空白,眼睛看不见,耳朵又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他对时间的观念失去了掌握,没有了具体的概念,连生活的轮廓都无法摸清。在这段时间里,他学会了安静下来,开始沉思着眼前要面对的困境与困难,他想要做出改变,却无能为力。
他搞不清楚到底被困了多久,突然有一天,有人对他说:
“很快你就要上法庭了。”
“去法庭?为什么?”
“会有政府律师盘问你,他问你什么,你直接回答就行。”
“我回答完了,之后会怎么样?”
虽然他是律师,很清楚法庭的审讯程序,但是东区的制度显然与分裂之前有着很大的区别。他搞不清楚法律的程序了,他只好像个新人那样,一个个地询问。
“你只需要老老实实回答问题,完了以后,法官就会根据你的表现进行评估。情况稍微理想,你就能安安乐乐在监狱里度过余生;要是不理想,你就永远也看不到太阳了。”
“其实我现在已经看不到太阳,对于我来说,一切的区别不大。”
“保持乐观,你的眼睛会康复的,在你眼睛恢复健康之前,我们暂时不会为难你。”
“谢谢你。可是我有一件事不是很明白。”
“你说吧,念在你双目失明的情况,如果可以回答你,我会回答你。”
“为什么是法官来决定我是否有罪?陪审团呢?”
“陪审团?那玩意只有西区还保留着,东区已经没有了,只有法官说了算。”
“那样可不行,权力过于集中在法官的手中,不太理想,其实。”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太会担心这个问题。”
“为什么?”
“你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一个问题了,其他的你就别担心太多了,好吧。”
“啤酒馆里的其他人呢?为什么自从我被抓进来以后,他们人就不见了。”
“这个嘛……我很难做的。对了,你身上有没有美金?”
他的衣服从啤酒馆暴动那天被抓进来就一直穿着,他还记得兜里有美元,他慌乱地搜寻着两边的衣兜,找到了一张皱巴巴的70美金,递了出去。
美金被拿走了。
“既然你那么有诚意,我就尽管告诉你好了。与你一起被抓进来的那批人,在法庭上接受审讯,态度不过关,被判有罪,本来呢,只要能拿出稀有金属就能获得免刑;可是他们身无分文,态度相当恶劣,前不久已经被拉去处决……尸体都没人认领,好可怜……”
他的那颗心像是被抽打了一顿似的,瑟瑟发抖,无力挣扎。
有份参与啤酒馆演讲的那批人,他隐约记得还有一部分是学生,他们的家人因为没有黄金无力购买外贸商店里的东西而陷入了困境。他们的内心只有怨恨,可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做出出格的行为,要是他说的是事实,那么那些学生估计已经凶多吉少了。
他觉得很痛心,那些孩子本来应该有一大片光明美好的将来,可是现在却……他突然觉得很内疚,好像是他酿造了这一场悲剧那样,他第一次感觉到愧疚与痛苦,悔不当初,他宁愿牺牲的那个是他自己也不愿意是那些孩子。
“你是否还有其他的问题?如果有,你也得有美金;否则我就要离开了。”
“我想见我的妻子。”
“很抱歉,这一点,我实在是做不到。早点睡吧,别想女人了。”
他觉得很哀伤,他根本分不清昼夜,怎么会有睡眠的心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