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像是蒙上了一层灰那样,看不到光明,长期处于抑压的昏暗环境里,很想从阴影里走出来,打开窗口,关上房门。
柏妮穿着一身棕绿色的连衣裙,里面穿着黑色的内衣,她给自己戴上了墨镜,踩着银色的高跟鞋,左手提着挎包,右手拿着香烟,香烟被困在手里的同时旁边还有一张照片,那是摩尔的照片,她还在寻找他的踪影。枪击案发生了以后,她问了好几个人现场的目击证人,他们都一致认出了摩尔就是中枪的人,不过他逃走了,只是没有了踪影,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她拿着他的照片穿过了大街小巷,看到有路过的黑人就追着问,尽管没有结果。她去了很多地方,破落的老旧大厦、贫民窟、犹太商人开设的旅馆、罪恶与毒品的温床—凯尔斯社区。里面聚满了有过犯罪记录的黑人,他们多半是从北非移民过来,靠着打零工,半骗半哄才能勉强维持得了生活。她维持着内心,一个个地询问,结果就是,那些黑人压根也不肯合作,没有见过偏偏说有印象,有印象的又绝对不会告诉她。最后,她被彻底惹恼,与黑人们吵了起来,差点就在凯尔斯社区里打起来,她在愤怒之余又在里面开了一枪。吓得所有的黑人都蹲了下去,不敢乱动,因为在过去,他们亲眼目睹白人击毙黑人,而且还平安无事,完全不用负责任。柏妮可是标准的白人,谁也不敢打赌她会不会开枪。在镇住所有的黑人之后,她突然就意识到,自己目前还背着纪律部队的调查委任,不能再让事情恶化下去。
她重新藏起了枪支,默默地离开了社区。在草丛里,她看到了几个黑人小孩在草地的隐蔽处服食大麻的现象,她不禁对眼前的景象感到忧心忡忡。
在外面走动了一整天,她显然累了,无精打采地回到家里,打开了门,结果发现辛波斯卡弗已经在她家里。
她披上了围裙在厨房里煎牛排,餐桌上已经准备了红酒、餐盘、餐巾纸、餐巾围布;还有一些水果,蓝莓与香蕉之类的。
柏妮满心疑惑地问着:“首先我不是不欢迎你进来,只是我想知道,你怎么会有我家的钥匙呢?”
她说话的语气不太好意思:“我可不是跟踪狂!你的钥匙就藏在地毯下面,我只是猜测你会为了图方便把钥匙放在下面罢了。我本来找你就是为了做一顿晚餐与你一起吃,结果你又不在家。不过还好,你的钥匙藏在那里,我以后进来就方便多了。”
柏妮今晚的心情不是很好,很冷淡地问着:“怎么回事?你喜欢来我这里?”
她不以为然地回答着:是的,我夜里很无聊,想找个人聊天,可能你会比较适合。
柏妮提醒她:你可是结了婚的女人。
她很惋惜地回答着:是的……你的确又提醒了我这个问题。婚姻与女人总是千丝万缕,我讨厌记得这个事实。
柏妮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客厅与厨房的距离不算很远,隔着距离聊天还不是问题。
“你不是还有丈夫嘛?不可能会寂寞的。”
“他啊?别提他了,毫无情趣的男人。找个成熟女性都比他靠谱。”
“我也不靠谱。别对我有幻想。”
“至少你比他靠谱多了。”
“这一番话,我想,其他男人更愿意听。”
此时,厨房里的动静没了,她的牛排煎好了,端到餐桌上,以餐刀分食,满心欢喜地说着:来尝尝吧。
柏妮加了点胡椒粉,尝了一小块,味道不错,不过她心情不妙,所以没有称赞也没有批评。
她倒是很欣赏自己的作品,她吃了一块肉在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问:你出去了一整天估计是为了找他吧?
柏妮承认了。
她好奇地问着:找到了没有?
柏妮摇了摇头:有人看到他中枪,然后逃跑,但是一直没有他的踪影,我在所有的贫困地区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要么他遇害了,可是遇害了肯定会有尸体,目前没有发现;要么他受伤了,故意躲起来不肯见我。那倒是,我说了要保证他的安全,结果一眨眼他就被人刺杀,我却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他估计很痛恨我吧?这就是他故意躲起来的原因?
她似乎并不对证人的去向问题感兴趣,她转移了话题:对了,其实我来找你吃饭不仅仅是为了聊天那么简单。我还想提醒你,听证会在明天早上,你得出席听证会,在怒火街头死亡的黑人事件总需要有一个交待,否则那些趁机捣乱的反动分子还会继续找借口制造事端。
柏妮笑了笑:果然,还是为了公事。
她信誓旦旦地保证着:如果不想谈公事呢,也可以,我可健谈了。
柏妮打消她的念头:别别别,我们还是谈公事吧,私事貌似没有可以谈的话题。
她随口说了句:那倒是。
在听证会上,聚满了各种机构的公职人员。
其中检控官的数量愈发增多,他们都围坐在一个圆桌,手里拿着笔,神情很严肃。
一直以来,立法对于司法部门的执法态度很不满意,法院的公职人员对于警察的日常行为也有很多不满意的地方,这一回黑人遭遇枪击的现象恰巧给了他们一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来审判执法过程中存在重大问题缺失的警察,他们都等待着看好戏呢。至于负责该案件的当然是岚伽俐,他很擅长这种行为,他专门喜欢搞自己人,干啥啥不行,内斗第一名。这一次担任听证会的主要发言人的资格非他莫属了。辛波斯卡弗当然也在其中,只不过她只负责看一场热闹的戏份。
柏妮在进入听证会的会议室大厅之前,摩根找了她,还说了很多鼓励她的话,还表示无论如何,他都会第一时间支持她。那是她听过最虚伪的诺言,要是他真的会义无反顾地支持她,她就不会出现在听证会的会议上。
圆桌会议的公职人员,每一个人都有权利发问,他们的面前各自放了一个小牌子,那里标明了他们的职位与名字。
岚伽俐坐在中间的位置,因为他是主要的发言人,他的位置当然是最显眼的。
柏妮就坐在圆桌会议的不远处,只有一张椅子,她坐在那里,表现得很惆怅。其实这几天她都处于失眠状态,心情很不好,脾气也很暴躁,内心有一股怨气挤压在心头,好像随时都能爆发的样子。
岚伽俐率先发言了:
“柏妮·邦女士,这一次的听证会主要是记录你在前几天为了保护证人而开枪造成的伤亡事件的追责聆讯,你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会被记录在听证会的记录会议中,你是否有问题?”
柏妮:没有(声音有些沙哑)她很快又重新调整了一次:没有。
“在几天之前,街头的夜晚发生了一宗枪击案,其中有五个黑人毙命,在他们的尸体上面发现了子弹,根据鉴证科的子弹型号分析以及子弹弹道摩擦留下的痕迹表明,打死他们的子弹证实是从你的配枪发出,而后来也证实了,你去了军火库报销了子弹,你有何解释?“
”我当日为了一个案件的重要目击证人遇到了这群不法之徒,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向我发动袭击,刚开始的时候,我还能赤手空拳与他们作斗争,但是到了后期,我愈发明显感觉到,拳头难敌四方,我只好拿出枪械警告他们,如果再往前走一步,我就会开枪;他们要是肯撤退,我可以当作没事发生。他们暂时受到了控制,但是后面他们压根就不怕我手里的枪支,一个劲地朝我这边冲过来,我为了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为了保护证人的安全,我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开了枪,大概的情况就是这样。“
”很普遍的过程。请问你前前后后开了多少枪?“
”我不太记得了。“
”我翻查过你在警校学堂里的射击记录,你是拿了优秀的金奖,射击技术一流。这就说明你练枪靶的次数比较频密,在你开枪的时候,你会不会在潜意识下当五个死者是枪靶呢?“
”我没有这个想法,难道你认为我会有这个意思嘛?“
”我重新研究过五名死者分别中枪的位置,结果让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地方。他们中枪的位置恰巧与枪靶中环大概接近,很明显,在你开枪的那一瞬间,你已经把他们当作了墙壁,而不是一个活人。“
”那个只是一种巧合的现象,当时情况危急,我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开枪,除了不能射击头部之外,我已经想不起其他的开枪守则。“
”你过去是否有种族歧视?“
”没有。“
”当黑人在你管辖的范围里游行示威,肆意搞破坏活动,趁机敛财,你会因此痛恨他们嘛?“
”当然不会。游行示威本来就是允许的,我没有必要干预他人自由。“
”好吧……我们将问题重新返回到你之前的职业生涯。在这之前,你是警队里的卧底探员,长时间潜伏在黑手党的组织里,过着非人非魔鬼的痛苦生活,被迫对付自己人,被迫与黑手党狼狈为奸,目的只是为了瓦解他们的犯罪集团。这种坚韧不屈的忍耐力的确非常令人敬佩,我以前也接触过做卧底的探员,他们被迫犯罪,事后遭到司法机构的刑事豁免权,因此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博取组织的同情,利用犯罪的行为证明自己的忠心,目的只是为了尽快完成任务。司法机构每年豁免的刑事案件大约有10000多宗,这个数据现在看起来还是很吓人的……我想问的是,在你的卧底生涯里,你是否触犯过刑事罪行呢?“
”多不胜数,一开始很纠结很不习惯,甚至有一种恐惧!但是理智告诉我,持续的仁慈并帮助不了我,只会导致完成任务的速度愈加缓慢,因此我必须放开手脚去博取他们的信任。“
“博取他们的信任就要违背作为警务人员的行为守则的确很不容易。那么我希望你解释一下,为什么在执行任务的期间,你有多次刑事毁坏以及伤人的记录呢?”
“过去我为了瓦解黑手党的犯罪集团牺牲了生活与朋友,难道你就不能注意到这一点?”
“你只需要向我解释,为什么你会涉及多宗刑事毁坏以及伤人?你别告诉我,是你的上司分给你的任务。”
“那段时间我的状态很糟糕,说好的完成眼前的任务就能重见天明,回归警队,但是所谓的重要的任务一个接着一个地出现,我没完没了地潜伏在黑手党的组织里,逐渐被他们身上的某种特质给感染了,变得性格扭曲,个性乖张,逐渐信仰暴力可以解决问题。我像是发了疯那样,不断地从事破坏活动,伤及无辜……那个时候,我也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想怎么样。我甚至故意与我的联系上司故意唱反调,明明有交易活动,我还刻意隐瞒。每次涉及刑事毁坏,伤人行为,我的上司都在想尽办法与律政司解释,认为我做卧底压力太大,所以情绪失控。多亏了上司的支持,我才能免去刑事责任的追究。”
“简而言之,你等于直接承认了你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已经存在暴力倾向的行为,当你再次接触到五名死者的时候,再次让你联想到他们黑手党的形象,因此你当他们是犯罪分子,继而选择开枪!是不是?!”
“没有!我没有!我再说一次!我开枪纯粹是为了自我保护!绝对没有私人感情的因素在影响着。”
岚伽俐还想接着发问,但是辛波斯卡弗却拦住他,由她接过发问的接力棒。
“根据我们对你的调查,你有自由搏击冠军的美誉,还学过柔道、格斗技术。”
“是的,不过这些都是我在警校接受训练的期间学会的。”
“以你的搏斗技术来看,再参考当时的情况,你是否认为有把握利用你的格斗技术来打垮他们呢?”
“这个当然不是问题,敌人的实力早已在我心里估计过不止一次。”
“既然你完全可以赤手空拳对付他们,为什么你仍然选择开枪呢?我记得警务人员的专业守则里其中有一条,不到关键时刻是不允许开枪的,你每开一枪,少一颗子弹,你都要写一份详细的报告递交给你的上司。为什么你会选择这样做呢?”
“我想,刚开始那会,我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你们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我接触到他们的最主要原因是,我收到奉劝证人出庭作证的命令,如果我当时不开枪制止他们,证人可能会受到伤害,在当时的环境来看,我不得不这样做,证人的安全是我首先要考虑的关键问题。”
“但是根据法庭的记录报告来看,你所提及的证人在那天压根也没有出现。”
“是的,他神秘失踪了,我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找到他的踪影,他就像人间蒸发了那样。”
“那就是说,你开枪保护他就变得毫无意义?”
“怎么会毫无意义呢?没有他,检察官是无法指控他人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就最好了。”
“在你开枪之后,中间隔了很长的时间,在这期间,你是否有反思过自己不应该开枪呢?”
“没有,我为什么要反思?如果我连自己的人身安全都不能保证,我该如何保护其他人?麻烦你回答我。”
“很好,你的问题很有思考性,不过,今天的时间其实也差不多了,你先回去吧。听证会很快有结果。”
“谢谢你们浪费如此宝贵的时间。”
柏妮离开听证会以后,有份参与的人多半已经在窃窃私语。
她离开法院,摩根已经在外面等候着她,他站在一辆车的旁边,看样子他已经等了很久。
他一看到她就问了句:结果怎么样?
她神态疲劳,不愿多说一句,直接坐进她的车里,他也明白她目前正在承受着巨大压力,所以也就没有追问下去。
他默默地驾驶着车辆,离开了法院……
摩尔的情况变得稳定很多,他现在已经可以下床,还能散步,但是不能超过十五分钟。他的脸色不是很好,需要坐轮椅才能保持良好的状况。
莫利医生推着他在无人看管的街头散步,这里有大量的留守儿童,多半是随着父母一起过来,但是后来他们的父母都失踪了,不知道去哪里了。政府每个月都会给一笔钱儿童庇护所,这些等待着父母归来的孩子就生活在这里。虽然没有了亲人,但是他们天生就有那种乐观的性格,每天只知道嬉戏打闹,从来不知道哀愁是什么,他们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里追逐打闹,直到战争来临的那一刻。
莫利医生什么都好,拥有各种神奇的物品,就是没有钱。摩尔这几天的伙食只有面包加白开水,他很怀念啤酒的口感、葡萄酒的香醇以及鱼子酱带来的奇妙感觉。这些享受只能在柏妮家里出现,这里恐怕是不行了。
莫利推他出来散步似乎不是为了工作,纯粹是他自己也很无聊,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压根就没有几个人看症,他的时间很充足,当然也很彷徨与无助。推他出来散步其实也算是打发时间。
莫利见他一直在发楞,不肯开口说话,只好主动问他:怎么不说话了?
“没事,只不过想起了老朋友罢了。”
“估计你的老朋友还在找你呢。”
“让她找吧,反正她也找不到。”
“虽然我不知道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你肯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赶着处理,对吗?”
“本来很重要,但是现在却变得微不足道了。”
“不要轻易质疑你的信仰。”
“我的信仰早就破灭。”
“你怎么知道破灭了呢?”
“如果没有破灭,我是不会遇到你的。”
“早点回去吧,你的伤口还不适宜过多接触外界。”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为什么要无条件帮助病人?”
“这是第二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你的医术那么好,为什么你不去考医生执照呢?”
“我的父亲是一个杀人犯,我的背景审查有问题,无法通过。”
“那太可惜了。可是,你却愿意无条件帮助他人,社会对你压根就不算友好。”
“就算我的背景遭到歧视,也不代表我会抹杀自己的信仰。人其实很复杂,但也可以很简单。”
“最起码我是你,我就不会那么伟大,被歧视的我,肯定会产生报复社会的心态。”
“需要帮助的人很多,被歧视的人还是很多,那么就视乎你更愿意站在哪个角度看问题,不是所有事情都有关联。”
摩尔刚才的样子其实还是很迷茫,听到了莫利医生的一席话,貌似就变得茅塞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