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里,有好几个律师坐在控方的位置上,一个个神色凝重,极其严肃,偶尔会交头接耳,低声地讨论问题。
辛波斯卡弗:法官大人,我要求传召柏妮·邦出庭作证。
哈丁·奥斯:本席批准。
柏妮很熟练地自动自觉坐进了证人栏里。
辛波斯卡弗:请问你在案发那天,也就是4月18日下午的三点至四点这段时间,看到了什么?
柏妮:那天我在执行任务。
辛波斯卡弗:请问是什么任务呢?
柏妮:我的上司接到举报,有人指出种植园里存在虐待工人的现象,我曾经去过调查,明察暗访,但是种植园外面有守卫把守,我根本无法调查,只能每天在附近巡逻,那一天,我刚好在现场出现。
辛波斯卡弗:那么,你看到了什么呢?
柏妮:我看到两个黑人在鬼鬼祟祟地抬着一副尸体,朝山下扔了下去,我立刻上前抓捕他们,对他们作出逮捕的警告,可是他们神情呆滞,骨瘦如柴,无论我对他们说什么,他们都是一副完全听不懂的样子。他们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古代的人那样,对我的出现感到恐惧,随后他们就袭击了我,但是很快被我制服,并且我通知了其他的同僚,在山下进行了搜寻的行动。
辛波斯卡弗:接着呢?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柏妮:接着我在其他同僚的协助下,进入了种植园,看到了一群沉默的黑人,有一个男人出来阻止我进入种植园。没多久,就传来消息,声称在山下搜寻到尸体,随后在一群沉默的黑人里,有人站了出来,指证他活生生打死了一个孩子。
辛波斯卡弗拿出死者的照片:你看清楚,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个孩子,是不是他?
柏妮:是的。
辛波斯卡弗:你所说的那个男人是谁?他是否在法庭,如果在,麻烦你指他出来。
柏妮直接指向劳斯顿:就是第一被告!
辛波斯卡弗:你很肯定,黑人指的谋杀者就是他?
柏妮:当然。
辛波斯卡弗:谢谢你。法官大人,我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
哈丁·奥斯:第一被告的辩护律师,你可以开始发问。
海伦:你当时距离两个黑人抛尸体的位置有多远?
柏妮:五公尺的距离左右。
海伦:这么说距离不算近,请问你是否看清楚了尸体的样子呢?
柏妮:看不清楚。
海伦:既然看不清楚,你为什么那么肯定,他们抛下的尸体一定是本案的死者呢?
柏妮:他们找到了尸体。
海伦:慢着,我要纠正一个细节。当日搜寻队在山下找到了不少10具的尸体,你怎么肯定死者一定是一个孩子呢?
柏妮:根据法医的尸检报告,当日符合死亡时间的只有死者一人。这就是为什么我肯定那个孩子就是死者的原因!
海伦愣了愣,调整了律师袍上的领带位置。
海伦:当日抛弃尸体的是两个黑人,为什么你还要进入种植园里呢?
柏妮:我不认为他们是杀人凶手。
海伦:但是弃尸者通常会被认为是凶手,然而你却能摆脱这个观点。为什么?是不是因为……在你的价值观里,工人的监督者犹如恶魔一样的存在,所以看到工人受到伤害都会自动联想到监督者到身上!你根本就是歧视监督工人!
柏妮:不是!我没有偏见!他们的确指出第一被告就是凶手!
海伦:是谁告诉你的?
柏妮:种植园里的黑人。
海伦:不是抛弃尸体的黑人?
柏妮:不是。
海伦:抛弃尸体的黑人你不去问,反而相信种植园黑人所说的话……我很怀疑你的判断能力。
柏妮:抛弃尸体的两个黑人都变得目光呆滞,问了他们也于事无补,还不如问其余正常的黑人!
海伦:你怎么就知道其余的黑人就一定是处于正常的精神状态下呢?法官大人,辩方要求传召P2证物,这一份是对种植园里的黑人的精神状况的一种心理评估报告,报告指出,黑人们长期以来生活在高度的劳动环境下,精神状态早已变得不稳定,时而会出现幻觉、自言自语、尖叫、呐喊等症状。
该心理评估报告递交至法官那里。
柏妮瞬间就变得无话可说。
海伦:我当事人是否亲口向你承认过,他曾经动手打过工人。
柏妮:没有。由始至终都没有承认过。
海伦:谢谢你。法官大人,我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
哈丁·奥斯:第二被告辩护律师,你可以开始发问。
乔治·威尔:你在种植园内是否见过我的当事人呢?
柏妮:没有。
乔治·威尔:你是否从工人的嘴巴里听到我当事人的名字呢?
柏妮:没有。
乔治·威尔:是否有证据表明,在案件发生的时候,我的当事人是知情的呢?
柏妮:没有。
乔治·威尔:案件发生了之后,你是否第一时间拘捕我的当事人呢?
柏妮:不是。第一个拘捕的是第一被告。
乔治·威尔:之后才是我的当事人?
柏妮:是的。
乔治·威尔:隔了多久?
柏妮:1-2天吧。
乔治·威尔:像不像是突然想起某个人欠钱没还,所以才找他呢?
辛波斯卡弗:反对!法官大人,我反对辩方引用错误比喻。
哈丁·奥斯:反对有效。
乔治·威尔:法官大人,我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
辛波斯卡弗放下手中的笔,重新从座位上传召了法医出庭作证。
法医许仲文穿着一身职业装,挂着黑色的衣袍在身上,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突然心血来潮,想尝试律师袍,他借来了黑泽明的衣服,一如既往地坐进了专家证人的位置。
辛波斯卡弗:你在死者的身上发现了哪些信息?
许仲文:死者身上有多处旧患,绝大部分伤口是由暴力的鞭打所造成的,新伤加旧患,甚至有一部分的伤口出现了流脓的现象;他的手指尾关节断了,左边的肩骨碎裂,左边的肋骨也曾经折断过,肛门处发现了异物,头皮有灼伤过的痕迹。最重要的是,他由于长期营养不良,部分身体出现了水肿,体内的细菌滋生,血红细胞变异,肺部有发炎的迹象,因此可以证明,他在临死之前是处于病危期间,例如发高烧、咳嗽、肺部积脓,脑袋发胀,肌肉疼痛,骨头灼热等现象。
辛波斯卡弗:死者当时的身体状况是否很虚弱呢?
许仲文:这样说吧,以死者当时的身体状况是不适宜从事任何的体力活,病菌的侵蚀使他全身乏力,体温急促上升,呼吸困难。
辛波斯卡弗:如果死者当时及时就医会不会有好转呢?
许仲文:在某个程度上来说,起码不会致命。
辛波斯卡弗:死者的致命原因是什么?
许仲文:肺部感染严重,心率跳动缓慢,再加上外来的伤害导致心脏进一步的衰竭,病原体在他体内肆虐,外界对他的攻击使他的身体机能逐渐失去自理功能,从而导致死亡。
辛波斯卡弗:换言之,他是活生生被打死的?
许仲文:没错。
辛波斯卡弗:法官大人,控方要求传上P1证物。这一份是关于死者生前的病例报告,你可以看到报告上的记录是很短暂的,就那么几页,由此可见,死者是长期处于一个缺乏医疗照顾,缺少药物治疗的时期。最后的记录还是在三年前,在三年内,他的医疗记录完全没有更新过。如果不知情的,还以为这个人死了呢……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丑态,连忙鞠躬着:很抱歉,我应该尊重死者,我收回刚才那一番话。法官大人,我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
哈丁·奥斯:第一被告的辩护律师,你可以开始发问。
海伦:死者的身上有多处新伤、旧患。你认为是哪些人在虐待一个年仅9岁的儿童呢?
辛波斯卡弗:反对!法官大人!专家证人只需要回答专业上的问题,辩方律师所提问的范围并不在专家证人的范围内。
哈丁·奥斯:反对有效!
海伦:按照死者生前的身体状况,如果持续没有医疗救助,他大概可以活多久?
许仲文:这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专题,我需要一个真实的案例才能做出判断,所以我回答不了你。
海伦:当身患重病与外界的虐待一起出现的时候,你觉得是病死的可能性稍微大一点,还是被虐待的可能性大一点?
许仲文:当然是伴随着虐打而导致的心脏功能丧失的可能性大一点。
海伦顿时失了方寸,一切都不在她的计划里,她只好转移了话题。
海伦:你知不知道每一年死于流感或者肺炎的人有多少?
许仲文:数据上的问题,我也回答不了你。
海伦:你不知道?还是我来告诉你吧。全球每年大约有3亿人死于流感或者肺炎,当然脑炎的概率会低很多。
许仲文:没错,死于流感的人很多,但是儿童的概率很低!你到底想说什么?
海伦:我只是觉得死者纯粹是死于肺炎……
辛波斯卡弗很生气地喊着:反对!法官大人!
海伦:法官大人,我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
哈丁·奥斯:第二被告的辩护律师,你可以开始发问。
乔治·威尔:请问你做了法医有多长时间?
许仲文:大半辈子。
乔治·威尔:为什么会移民到拉丁美洲?
许仲文:我不属于移民,我只是在这里工作,如果我有需求,我随时可以离开美洲大陆。
乔治·威尔:做法医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你肯定做过医生,对吧?
许仲文:在我经历了人生的苦难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的确修读了医科,在德国做过几年的医生,还去过非洲。
乔治·威尔:非洲的群众是不是很相信医生或者是医学?
许仲文:不是。有一部分的民众仍然相信部落里的神可以为他们带来身体的健康以及免疫一切的苦难,他们不相信医生,不相信科学,价值观里只剩下神学,他们没有接触过外界的医学,自然不相信医生。
乔治·威尔拿出一份文件:根据我的调查,死者是跟随父母一起从西非移民到美洲大陆工作。那就是说,他算是非洲人,他之所以身患恶疾,迟迟没有受到医学治疗,会不会是因为他不相信医生不相信医学呢?
许仲文:你可以这样说,但是三年前的医患记录怎么解释?
乔治·威尔:会不会就是三年前的医患之后,他就变得不再相信医生了呢?从此变得有病也不找医生,以为祈祷就能奇迹出现。
哈丁·奥斯:辩方律师!请你自重!这里是法庭,你的结论应该要有证据证明,而不是随口说说。尽管本席也认为非洲人过度迷信,民智未开,野性难驯,愚昧无知,崇拜神明,不愿意面对现实!
黑泽明不禁低声嘀咕着: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指桑骂槐啊!这是!
乔治·威尔:相信你们对非洲人都有一个刻板的印象,他们从来不相信医生可以治好他们,他们抗拒任何的药物治疗,拒绝医生的忠告,将一切的希望放在所谓的神或者上帝,然而这一切并非信口开河,而是有迹可循。法官大人,我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
辛波斯卡弗此时皱着眉头,她没有想到乔治·威尔会攻击死者的种族,拿种族缺陷大作文章,她对于立心不良的两位律师的表现有些不安。在他们的身上,她仿佛也看到了从前的自己的影子。
在法官宣布要退庭的时候,乔治·威尔要求保释种植园的庄主,理由是他的当事人完全是一个合法的商人,从来没有做过违法的事情或者从事过非法活动,如果贸贸然为了一个莫须有的指控,而且不具备实质证据,还不能证明他是危险人物的情况下将他拘留,可能会导致他在生意上的损失。因此申请保释外出。法官也没有特别反对的意思,也就默认了他的保释请求。
第一次开庭审理,三个律师各自占据了优势,辛波斯卡弗从不奢望过将第二被告入罪,反而她更担心第一被告的辩护律师,海伦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冷酷无情的辩护律师,心里毫无感情。
海伦离开法院,辛波斯卡弗喊住了她,两个女人在法院外面对峙着,半天说不出话。
海伦皱着眉头说着:如果你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要离开了,我约了人。
辛波斯卡弗感到很困惑: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你要替劳斯顿那样的人辩护呢?
海伦理所当然地解释着:他是一个被控告的疑犯,只要法庭当局没有宣布他是有罪的,他就只能是嫌疑犯,只要他还是嫌疑犯,他就有资格聘请任何一位律师为他辩护,他有权为自己争取合法的权益;我也有权利选择我想要为其辩护的当事人,就是那么简单。
辛波斯卡弗沉默了,刚才的那一番话她以前也说过类似的版本,而且比海伦更理直气壮,言之凿凿。过去她一直以为自己的价值观很正常,甚至为那一番辩白感到自豪。现在看来,她以前的价值观全是错的;以前她认为是错的价值观现在全是正确的。她在海伦的身上看到了年少轻狂的自己。
海伦见她无话可说,又接着说:“其他人不明白我当然可以理解,但是你不可能不明白,我们是同一类人,你唾弃我,就等于是唾弃你自己。你会明白我在说什么的,对吧?”
辛波斯卡弗默默地让开了一条路,海伦与她背道而驰。
她的车在停车场放着,是一辆二手车,大学时期的出行全靠它。现在她正式当律师了,只要赚到钱,就可以换一辆车。
其实她并没有欺骗辛波斯卡弗,她的确约了人,她约了家人见面,在一栋很单调的别墅里,她的家人为她开了一个家庭派对。他们得悉她今天第一次正正式式在法庭上为他人辩护,都表现得特别高兴,表示要为她庆祝,所以在别墅里开了一个派对。
她不喜欢热闹的场面,也很抗拒在人多的地方进行活动,但是父母为她安排的派对,她也只好参加。
别墅区比较少人,她的亲人们都在别墅里玩耍,阳光灿烂,阳光普照在草地上的时候,显示了大自然的美好。她有七个天主教的妹妹,她们是七胞胎,但是性格各异,有的柔情似水,有的极度固执,妄自操控他人的想法。
家庭聚会是父母比较看重的环节,她全程绷着一张脸,坐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沉思。
她的表妹跑过来拉着她玩,她无动于衷,其中一个对她冷嘲热讽:别以为做了大律师就可以摆架子!你还是一个新人!
她毫不客气地反驳着:我没有必要应酬你!
“你是真的目中无人!”
“其实我很好奇,你们真的是天主教徒?七胞胎而已,用不着连宗教信仰都一致吧?还是说,你逼她们一起信奉天主教?”
眼看她们快要打起来,父母连忙跑过来劝架,分开她们。
妈妈拉着她,小声嘀咕着:你怎么怪里怪气的,之前还与她们玩得很开心,现在又是这副模样。
她很冷漠地回答着:我从来没有当她们是朋友。
妈妈附和着:没错,的确不是朋友,她们是你的妹妹!你不应该这样!
她直接地说着:“我今天不想与你讨论这个话题!”
妈妈倒也没有太计较,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啦,我们不要闹了。今天你可是主角,派对是为了你而举办的。
她虽然恢复了短暂的笑容,但很快就消失了,转而亲吻了妈妈的额头。
父亲在派对上正式发言:今天我很开心,我的乖女儿接了人生的第一宗官司!这可是与谋杀有关的案件,我想,一定很轰动。当初她突然跟我说,她要读法律的时候,我就已经很反对,当时的我并不认为她有能力驾驭法律,但是她坚持要读法律,我无法反对她,只好答应。结果就是,她果然没有令我失望,她最终还是能顺利毕业,我很欣慰,我们家族终于多了一名律师,当然还有天主教徒的律师凯莉也是我们的骄傲。
凯莉就是七个姐妹里的其中一个,排名第三,人们喊她老三,但是在公众场合还是会喊她的名字凯莉·金。凯莉性格温和,生性纯良,对身边的人都没有架子,她也很高兴,海伦能够成为律师。而凯莉也是海伦唯一不反感的表妹,相对比于其他的妹妹,凯莉显得成熟很多,不像她们那么幼稚,吵吵闹闹,阴阳怪气。
父亲继续说着:我们举杯畅饮!希望我们的大律师在事业上蒸蒸日上!赢尽每一宗官司!
海伦象征式地举高杯子:说得好。我亲爱的父亲。我很期待未来的日子。
犹太人的家族们又聚在一起用餐,唯独妈妈没有,她站在角落里,忧心忡忡地凝望着海伦的背影,她很担心这个女儿,行为举止常常令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