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等法院的判决将会在一个星期之内生效,就剩那么几天了,所有人都很急躁,辛波斯卡弗穿着便衣,号召力律师行里的所有在职的律师在一家咖啡馆里研讨上诉案件的问题。她认识的名流绅士,同一届毕业的大律师都出现在咖啡馆里,他们手里都持有一份相同的档案,就是黑泽明上诉案件的资料。她像是一个发布任务的首脑那样:听着,我不管你们用怎么样的方法都必须给我找出案件中可以上诉的疑点,发挥你们的专业能力,寻找漏洞,我要的是上诉,只要能成功上诉就行了。
有人提出了问题:可是,这个案件是在高等法院判决的,貌似根本就不能上诉吧?
她当然也很清楚这个事情,她不想解释太多,只是简单地解释着:只需要找到合理的疑点就行,上诉的问题不用你们考虑。
律师们都在埋头工作,苦苦研究,她叉着烟看着他们在忙碌着,也不好说什么,就是很苦恼地望向窗外的风景。她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需要外面的援助力量,她已经不是自由职业的律师,她不能帮助他,这一点很矛盾,你想救他是吧?可是你的立场不允许你救他,就是这么简单。
很快,一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了,她叉着双手在胸前,很焦急地看着时间,很快她就发现了那一群律师似乎放弃了抵抗那样,在看杂志,看图书,有的甚至在看小孩漫画,总之是相当的幼稚。她不能发脾气,她现在有求于人:嘿嘿嘿!各位大律师们!麻烦认真一点,我们现在要的是案件上诉,不是闹着玩的,你们的当事人很快就要执行死刑,这可是关乎人命的。
其中一名男律师丢下手里的《花花公子》杂志,语重心长地说着:“说实话,我只是想知道,你一定要这样做吗?”
她大方地承认:当然,上诉是志在必得,寻找案件中的疑点就是你们的责任。
他给出了一个建议:好吧,我知道或许接下来的这一段话会让你很不愉快,但那也是我的心里话,我真心希望你能听进去,不管怎么样,你先听听我的建议好吗?
她也意识到自己不够冷静的事实,闭着眼睛,深呼吸着:好吧,你尽管说。
他继续地说着:“现在的我们,都在做着同一件事,那就是寻找合理的疑点,我不得不说这个构思很好,是的,寻找疑点无疑是很重要,但是你要明白,这个案件是在高等法院判刑的,要上诉是基本不可能,除非律政司那边同意上诉,否则就算我们找到足够证明我们当事人是无辜的证据也是无补于事。寻找疑点的工作当然由我们负责,但是案件的上诉能不能成功,是不是应该由你去申请呢?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必一起做事,分头行动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她突然醒悟了,当然她不能表达出内心的感激,她假装很生气地把手里的笔很粗暴地朝角落里扔出去,掉头就走。
她回到律政司,在走廊的拐角处,她刚好看到了詹斯,不过他看上去像是有重要的事情急着处理,他看到她也没有打招呼,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律政司的办公大楼,她也跟着他,在他身后跟着,他不慌不忙地问着:有事吗?我的好下属。
“当然,我们之间从来只有公事可以讨论。”
“说吧,但是我不确定有足够的时间应酬你。”
“关于黑泽明的案件……我想与你谈谈。”
“噢……你想说被判了死刑的那个律师的案件。”
“是的,嗯……外面有一群律师在想办法为他上诉,他们都认为他是无辜的,想着上诉案件呢。”
“那不可能。案件在高等法院判决是不能上诉的。”
“我知道,可是律政司的司长是可以定义上诉的情况。”
“你在暗示我改变以往的传统?”
“我不能这么承认,但是我认为你应该给他一个上诉的机会。”
“如果我要给他机会,当初就不会利用其余的力量将案件转介到高等法院。”
“你刚才的那一番话就等于承认你对他是具有针对性的。”
“这些只不过是你的个人猜测罢了。”
“你对他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呢?”
“没有!完全没有!压根就没有!我完全是按照《基本法》做事。”
“我一直都不认为他是有罪的!”
“说得很好,可是你别忘了,你自己就是案件中的检察官,他能被判刑,你有不容置疑的功劳!我还记得当天在法庭上,是你自己言语铿锵、扑地有声地恳请陪审员判他罪名成立!你当时还鞠躬了!代表你很虔诚!难道你全都忘记了吗?”
“我承认,我贵为案件中的检控官,使他罪名成立是我的工作职责,我尊重法律,保持宪法精神,所以我才能大公无私地担任检控官的角色,直到案件结束。现在案件完了,我认为被告很有可能是无辜的,案件需要重新审理,于是我恳请你同意案件的上诉申请。”
“不可能!如果这一次我破例让案件重新审理,司法独立就会引发大众的不满,三权分立的基础很容易受到动摇。”
“我不相信一个普通的谋杀案件会引发政治危机。”
“我也不相信,但是我不会让危机在摇篮中成长。”
他们俩走着走着,已经往停车场的方向移动,他毫不犹豫地打开了车门,钻了进去,她拉着他的手:拜托你了!他真的是无辜的!给他一次机会吧!我恳求你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他想关车门,她还在阻挡,他看了看前方:我要开车了,你想阻挡我会很危险。还有,前面有两个方向,我往右边拐,踩尽油门,你是阻止不了我的!与其还执着于一个已经无法挽回的案件,还不如回去好好想想,未来的路应该怎么走。
她再也沉不住气了,扯着嗓子喊着:你算什么?你想开车啊!有本事你就开啊!
他直接启动车辆,打错了左灯,往右行驶。
她认为他肯定慌了,要不然不会犯那么奇怪的错误。
洛丽躲在一个黑泽明的律师楼里的办公室,一个人躲了起来。昨天她就接到了辛波斯卡弗的请求,与其他的大律师展开头脑风暴,寻找案件中的合理疑点,洛丽很乐意集思广益,只不过在这种风头火势的紧急时刻,她更不能靠近一群因为案件而失去理智的律师,她必须要强制自己保持理性的思维去看待这个案件。
她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是9号,今天就是黑泽明执行死刑的日子。她没有去送行,因为她知道要尽最大的努力找到案件的疑点。
事实上,她已经翻遍了整个案件中的物证、人证的供词、现场的照片以及当日的天气情况还有公寓的能见度,俯视度。然而,她却一无所获。
她很疲劳,她差不多有48小时没有睡觉,全靠咖啡在硬撑着她大脑的活跃度。
她的大学同学多萝丝端着一杯牛奶进来,还打了声招呼:咖啡喝多了不健康,试试牛奶吧。
她笑了笑。
多萝丝虽然是她的同学,但其实她也是读法律的,只不过她读的是事务律师,她担任的角色等于是她的私人助手,她的确在尝试投入角色。
她闻了闻牛奶飘出来的香气,还是觉得很疲倦,几乎睁不开眼睛。
多萝丝问了问:案件还没有进展啊?真是遗憾呢。
她叹息着:的确很艰难呢。研究了半天也没有头绪。我知道这个案件肯定有不对劲的地方,可是我无法说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多萝丝随手拿起一张现场拍摄的照片,不禁惊叹着:很漂亮的水壶呢。
她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你确定这是水壶?
多萝丝感到异常困惑了:怎么了?难道不是吗?第一眼看到的人多半都会认为那是水瓶呢。反正就是装水的容器。
这下子她的注意力顿时集中在黑泽明的供词上,情不自禁地念了起来:这里写着,他首次进入死者的家中的期间,身上携带了一支玫瑰花打算送给死者,哄她开心;进入房子之后,他就把玫瑰花插进了花瓶里。慢着,这里有备注,给他录口供的警官并不相信那是花瓶,因为那个东西怎么看也是一个装水的容器,类似分酒器的东西。她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心里在想着:
“花瓶?全场只有黑泽明一个人说那是花瓶,所有人都说那是一个装水的容器……不对……有个地方不对劲。不止他一个人这样说,还有一个人也说那是花瓶……”
她想到这里,立马就疯狂地翻寻着相关的供词,一字不漏地仔细检查,最终她找出了不寻常的地方,也等于是找到了合理的疑点。但是只有一个论点是很难动摇陪审员的观点,如果要做到彻底洗脱嫌疑,她需要更加有力的证据。接着,她又在重新检查以及仔细观察现场的每一张照片,终于她发现了新的证据,同时,她还在某人的供词里找到了自相矛盾的地方。
她兴奋不已,开始快速地整理着新发现的线索,并且为黑泽明案件的上诉打了一份申请的文件。
一份文件夹在蓝色的木框里,她紧握着手里的文件,不太确定上诉能否成功……但是无论如何,她都要尝试一次。
2021年的4月9日是黑泽明执行死刑的日子。
他穿着囚服,被两名警察带至执行死刑的地方。在阴暗的密室里,有很多个独立的小房间,首先是执行死刑的电椅被放置在一个房间,房间的对面就是牧师在临执行死刑之前对囚犯施以死前祷告的地方,偏左的房间是一个剃头发的场所。理论上,所有的囚犯在坐上电椅之前都要剃光所有的头发,这样才能确保执行电刑期间不会因为头发被电焦而出现难以忍受的臭味。电椅室关上门之后,门前会有一块单面玻璃,里面的人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但是外面的人却能看到里面的景象。外面摆放着3-5张长椅,通常是律师或者法官甚至是牧师坐着观看执行死刑过程的地方,他们会默默凝望着执行死刑的囚犯慢慢死去,有的人会默默祈祷,有的人则不会。
在执行死刑之前的一个小时,黑泽明有一个小时的活动时间,不过他的活动范围很狭窄,只能在监狱外面的操场上。外面是荒山野岭,残缺不全的月亮看起来很凄凉、孤独。他踏在操场的地板上,凝望着空中的月亮,此时的他心中有着说不出的哀愁与复杂的心理。
身后的狱警是一个胖子,不过他倒也还算善良,就算是对待即将执行死刑的囚犯也不会过于残暴,反而是很在意他们的感受。
黑泽明望着天空问着:你有孩子吗?
胖子犹豫了半天才回答:噢!不,当然没有,我孤独了大半辈子。见囚犯比女人还多。
黑泽明露出凄惨的笑容:听起来很糟糕……不过其实我也差不多,我从事法律的工作那么多年,向来都是我玩弄法律,没想到这一次终于让法律捉弄了我一次。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在最年轻的时刻死去,这其实会是一种幻觉。
胖子很想安慰他,但又实在不擅长语言表达,只是轻描淡写地提起过去的经历:我以往接触过的死囚都很吵闹,他们哭着喊着,不断地重复声称自己是无辜的,并且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我敢说,那是我遇过最竭斯底里的状态,但是没用,最终他们都悲惨地死去……他们死得可痛苦了……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国家发明电椅这种刑罚,特别反人类。不过还好,他们的案件后来在重新调查中发现了凶手另有其人,他们的声誉在死后得到了恢复。只不过对于一条已然逝去的生命而言,声誉并不算什么。
黑泽明闭着眼睛说着:“希望在我死后,我的声誉也能得到恢复。我怎么可能是一个谋杀犯,在我的客户眼里,我可是一个很酷的律师。”
时间差不多了,黑泽明被带至剃头发的地方,隔壁也坐着同样即将执行死刑的囚犯,他们就像胖子所说的那样,吵吵闹闹,满肚子的愤怒与不甘心,全程只有黑泽明保持了安静。
三分钟之后,黑泽明的头发被剃光,变成了一个光头,光秃秃的脑袋看起来特别滑稽。
他面无表情地坐在房间里,牧师正在宣读着死前的祈祷:
仁慈的上帝从不虐待生命
若生命流逝必有所图
重生或者死亡?无所谓,上帝自然会有安排
只愿痛苦只停留在躯壳表面
精神享受愉悦感的触感
你未忘记,我可曾忘记?
叫着喊着
喊着叫着
那可是生命的哀嚎
你是否会听见我的祷告
阿门
黑泽明最后坐上了电椅,铁帽子落在了他的脑袋上,连接着电线,脉搏、颈部、心脏、大脑。
距离他死亡还有99秒……
狱警非常仁慈大方地宣布着:
在你生命的最后一刻,上帝将会实现你任何的心愿,请问你是否还有别的心愿还没完成?
黑泽明一本正经地说着: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我只希望你能紧紧握着我的手,超过10分钟。
狱警很不满意地反问着:你觉得这样很有趣吗?
黑泽明望向玻璃窗,他很清楚自己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但是他知道,辛波斯卡弗正在外面看着他。
他说出了人生的最后一段话:
“曾经的我,想娶一个女人作为我的妻子,我们会在教堂行礼,在神父面前宣誓,交换戒指,上帝会经过教堂的走廊,我跪下祈祷,并且会祷告。她在我心里是多么重要的存在,她让我重新找回了昔日的信仰,对人生的迷茫一扫而空,我不再孤单不再彷徨,有人重新出现在我生命里,那是最美妙不已的恩赐。我们无法步入教堂,无法宣誓,甚至无法同生共死。或许上帝在惩罚我,是我惹恼了上帝?这不是很清楚。”
辛波斯卡弗就在外面,与丽塔·赛德尔法官一起凝望着黑泽明即将执行死刑的过程。
她哭了,眼泪不知不觉就流满了脸颊,她意识到某个现象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她改变不了任何的事情。
最高级别的法官却在这个时刻表现得特别伤感:哎!多好的一个年轻人!就这么没了!
詹斯在办公室盯着时间的流逝,心中暗自窃喜。
但是下一秒,洛丽与另外一个女人闯进了他的办公室。
洛丽直接宣布着:我已经找到案件中的合理疑点,我现在正式要求对黑泽明的案件进行上诉,我手里这一份就是相关的上诉文件。
詹斯看也不看,直接拒绝了:我都说了!在高等法院宣判的案件原则上是不接受上诉。
站在洛丽旁边的女人开始表露身份了:其实我是代表副总统的私人助理,这一次与洛丽小律师前来主要是有一份信件要亲手交给司长的。
詹斯满心疑惑地接过信件,拆开信封,阅读了信件上的内容。
良久以后,他不再镇定,几乎是拍着桌子质问着:我十分质疑信件的来源。
“你有权选择不相信,不过那是副总统对你的建议。”
他异常愤怒地问着:司法应该是独立的!行政机构没有权利干涉司法判决!
“你擅自移交案件至高等法院已经违宪。”
“你胆敢威胁我?”
“这些可是副总统的说辞,我只不过负责传递声音罢了。”
他妥协了,拿起上诉的文件,信誓旦旦地说着:我同意你的上诉请求!但是如果你无法证明黑泽明是无辜的,你将会承受十分严重的后果!
洛丽当然不会害怕,她只是叮嘱着:你还是安排开庭的时间吧,司长大人。
在千钧一发之际,洛丽带了文件赶到执行死刑的囚室,阻止了一场悲剧的发生,及时地挽救了一条生命。
“黑泽明的案件可以重新上诉,执行死刑的可以暂时缓一缓!”
只剩下最后三秒钟,死刑停止了,黑泽明终于松了一口气,一副要谢天谢地的样子:上帝啊!感谢你!还能让我看到明天的太阳!
辛波斯卡弗眼看黑泽明得救了,异常激动,一下子扑到洛丽的身上,两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拥抱在一起,徒留黑泽明独自尴尬的身影。
丽塔·赛德尔法官也很欣慰:噢!上帝还是引发了奇迹是吗?
看着她们两个拥抱了那么久,他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该死的!我的头发全没了……
两人互相对视,忍不住笑了起来……
现场围观的人们也不由自主跟着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