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的私人住宅区总是散发着一股迷人的气味,夜深人静的尽头就是黎明之前的黑夜,很快就会穿破黎明,然后消失。
底层人士的房间似乎永远不曾想过要关灯,走廊上布满了奇怪的家具,被人遗弃的垃圾,偶尔跑来一只流浪猫,发出奇怪的叫声,但很少会惊动隔壁的住户,树叶落在地板上,老鹰会停留在楼梯间的窗口位置,停留许久,随后一声尖叫扬长而去。
珍妮特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她看了看时间,快要天亮了,她呼吸急促,喘息不断,时不时抹干额头上的汗珠。
她背靠着那扇铁门,确认邻居们都还在沉睡中,她便缓缓滑了下去,瘫坐在门前,她慢慢合上眼睛,陷入了思考的状态……
第三次刺杀行动失败了,不仅仅失败了,她的阴谋还被诺曼识破,换言之,他已经搞清楚了事情的真相,随时可以揭穿她的真面目。她过往美好的形象即将要毁于一旦,不仅如此,她注定要被逮捕,然后被送上法庭,接受审讯,没有人为她辩护,她眼睁睁看着辛波斯卡弗在法庭上对她作出很严重的指控,最后她被定罪,受尽牢狱之苦……
她很明白,游戏玩到这里,大致上已经结束,她即将面临被逮捕的事实。
一想到这里,她就心灰意冷,一副听天由命的姿态。
她用钥匙打开了房门,把门轻轻合上,但是没有关起来,只是虚掩着。在警察出现之前,她决定好好睡一觉,就算是世界末日来了,她也要保证自己充足的睡眠。
她这一睡,半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她醒来以后,发现自己还在出租房里,厕所里的水龙头还在漏水,滴滴答答的流水声听起来很亲切,也很温暖。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发现眼前的并非一个梦境,她还在这里,没有人出现,也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一切看起来很平常。她光着脚丫子跑下床,踩着地板,试探了那扇门,发现仍然是虚掩着的状态。那就是说,没有人来过,哪怕是一个警察一条警犬也不例外。她不禁放下心来,但是很快又充满了疑惑,不可能那么平静的,她被诺曼认出来了,怎么会没事呢?难道他在保护她?不不不,他根本就没有这个权利。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在她还没想明白的时候,她就突然意识自己的肚子饿了,虽然说跑到外面可能立刻被逮捕,但是为了吃东西,她无所畏惧。
她衣服没有换,鞋子也不穿,直接跑到外面,要了一份牛肉汉堡以及巧克力热饮,刚要结算的时候,她的目光突然注意到今天的报纸头条新闻。
新闻的标题是这样的:
刑事编辑组管理层昨夜在医院遭神秘人枪杀
“昨夜一名神秘人闯入医院危急病房,也就是深切治疗部,连开数枪打死昏迷数天的警务人员。根据警方的透露,该名警务人员隶属于刑事编辑组的主管,在不久之前的一段时间遭遇神秘人袭击,随后因为昏迷被送至医院接受治疗。就在昨夜,该名神秘人突然再次出现,朝着昏迷状态中的警察连开数枪,导致其当场死亡。行凶者逃去无踪,在该事件中,有一名警察身受重伤,警方怀疑这是一起剧烈的报复行为,行凶者的动机与目的未明,在追捕方面警方仍然处于被动状态,缺少重要信息。警务处最高负责人目前对外声称关于刺杀的案件的消息持续处于不明朗的状态,当有记者要向他询问的时候,他只是表示无可奉告。随后他向媒体保证,一定会彻查枪击案的真相,毕竟刺杀警务人员是一项十分恶劣的罪行,无疑是在挑战一个法治社会的底线……”
她很快就阅读完毕,但是为了确保自己没有看错消息,她又重新浏览了一遍,再次确认没有看错以后,她可以很肯定一件事,她并没有杀害诺曼。报纸上指出,诺曼是死于数次枪击,但是她前去行刺的时候是没有携带枪支的,她的武器是一把锋利的水果刀,现在那把武器就躺在床底下的一个盒子里,与装载着子弹的是同一个盒子。她很清楚自己当时没有伤害到诺曼,接着就因为另外一名警察的出现从而使她落荒而逃。她什么也没有做就逃走了,现在诺曼却死在医院里,还有一名警察受伤,整件事情倒是使她觉得莫名其妙,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明明行动失败了,但诺曼还是悲惨地死去。她手里的报纸慢慢滑落到地上,手里的食物她也没有心情享用,她始终想不明白,究竟是谁替她完成了任务?
摩根探员在医院里躺了一天,医生为他取出手臂里的子弹,为他进行了简单的伤口处理与消毒还有消灭了细菌侵蚀的可能。他的手缠上了绷带,整个人陷落在失落与惊恐的状态。
尤利文·克里斯蒂是从其他部门调过来的警察,专门负责诺曼被谋杀的案件。上面的人很重视该案件,认为凶手的行为严重触犯了执法部门的威严,显然在挑战法律,于是派出了尤利文执行调查的工作。
尤利文是奥地利人,精通俄语与德语,毕业于莫斯科大学,他厌恶天主教,排斥犹太人,最重要的是,他从不相信上帝的存在。
他在病房门外的走廊,透过窗口观察着摩根探员的情况,辛波斯卡弗一直跟着尤利文,她不是想参与调查工作,她只是希望搞清楚诺曼被谋杀的整个过程,因此摩根探员的那一部分就显得相当重要。很遗憾的是,医生说他的伤口刚刚处理好,但是他的情绪上受到很大的困扰,可能波动较大,认为他不适宜在近段时间录口供,还千叮万嘱尤利文,不能刺激他。然而尤利文却不能接受医生的说法,他从不关心同僚,他的工作很简单,就是调查诺曼警官死亡的真相,他只需要知道真相,其他的,他才管不了那么多。所以,在医生刚刚离开没多久,他就擅作主张,闯进病房里,辛波斯卡弗虽然很想阻止他这种不理智的行为,但是无奈她也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她没有多说什么,她甚至还与他合谋,时不时望向走廊外面,留心观察着外面的情况,防止医生回来,一旦发生突发情况,她还能假装阻止他。
尤利文一开始就自我介绍了:
“我是尤利文·克里斯蒂,这一次是专门负责诺曼警官的枪击案件,除此之外我们以后就是搭档,不过在此之前,我当前的工作任务就是调查该案件的真相,找出凶手。而你是现场的唯一生还者,希望你配合我的调查工作。”
摩根探员神情呆滞,伤口仍未痊愈。
“如果你没有心情,没有关系,我会一直在这里等待你的答复。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件事,上面的人很重视这个案件,如果因为你的不配合而妨碍了调查的进度,我怕你不好向上面的人交代。”
辛波斯卡弗虽然认为尤利文做事方法有些欠缺圆滑与人情,但她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不是同一个位置,她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摩根探员难得开口了:
“那天晚上,我按照诺曼警官的吩咐埋伏在病房外面,等待着凶手的出现,只要对方一出现,我就可以逮捕他。之后凶手果然出现了,他想用水果刀刺死诺曼,但被我阻止了,本来我想亲手逮捕他,可是没想到他竟然抢过我的手枪,率先朝着我的手臂开了几枪,我中了枪之后身体出现了虚脱的现象,我想保护诺曼,可是我做不到,我失去了力气,倒在地上,脑袋发胀,之后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没多久就传来枪声,我不知道是谁开枪了,最后我就失去了知觉。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在救护车上,当我差不多恢复意识的时候,我才知道,诺曼已经不幸逝世……”
“整个过程大概就是这样。”
“你是否看到袭击者的样子?”
“没有,当时病房里一片黑暗,我根本就看不清凶手的样子,但是当时诺曼与凶手有过对话,过程很短暂,我听不清楚。”
尤利文皱着眉头,从背包里拿出一份化验报告,带着满是质疑的目光盯着摩根,很严肃地说着:
“但是根据法医官的现场报告,现场的确开了数枪,诺曼的体内找到了对应的子弹,包括在你体内的那些。然后法医官根据子弹的发热到冷却变化的程度来分析,最先中枪的人应该是诺曼才对,接着才是你中枪;你的说法与法医官的报告有很大的出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摩根很痛苦地捂着头,解释着:很抱歉,可能我受了伤,所以导致大脑迷迷糊糊才会记错。没错,凶手是先开枪打死了诺曼,然后我想抓他,他才对我开枪。
“那也就是说,你还没中枪的时候,诺曼已经死了;等诺曼死了之后,你才中枪。”
“是的。”
尤利文这回不说话了,很显然他在思考其他的问题。
辛波斯卡弗也忍不住问了个问题:为什么你要特意在病房外面守着呢?听你的语气,诺曼好像早就知道会有人来袭击他。
摩根点了点头:没错,其实他早就苏醒了,只不过他想引蛇出洞,逼凶手出来才会与医生合谋欺骗所有人,说他要等到后天才会醒过来,这样才会引凶手出来。没想到真的凑效,凶手的确出现了,只不过我们敌不过他……噢……真够糟糕的!
尤利文还想接着问下去,但是摩根已经发出了强烈的抗议:我不行了!我的伤口痛得很厉害,你们可以先出去吗?以后有时间我们再好好谈论关于这个案件的事情。
辛波斯卡弗实在是不忍心了,连忙拉着尤利文离开。
离开医院之后,他们在外面的草坪附近散步,两人都不说话,像是满怀心事那样,不过也对,两人才刚刚认识,不可能一下子变得特别能聊。
不过他倒是很愿意分享自己的想法:我觉得摩根探员可能在说谎,他肯定有事情隐瞒着我们。
她不这么认为:不可能!他自己也中枪了,他也是其中一个受害者,完全没有必要隐瞒我们。
他尝试着分析:
“首先,你不觉得凶手杀人的顺序有些奇怪吗?按道理来说,如果凶手的目标是诺曼,在他准备刺杀的时候,摩根探员出现了,正常人当然会率先对摩根开枪,然后才是诺曼;可是凶手的顺序却是刚好反着来,先杀了诺曼,然后再开枪打伤摩根。这个过程听起来很奇怪,就算凶手对杀死摩根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是他开枪打伤摩根也是必然的事情,但是他偏偏没有这么做,还是优先开枪打死了诺曼,然后再打伤摩根,这个顺序听起来很多余,他杀死了诺曼其实已经完成任务,没有必要再开枪,打伤一个警察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她反驳着:说不定凶手当时认为摩根探员会对他构成威胁,他为了解决麻烦才迫不得已打伤摩根探员。
他反过来问:既然都是开枪,干嘛不直接打死呢?当时的病房里就两个警察,死了一个,另外一个没有枪,也没有支援,这时候要杀死他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为什么要留活口呢?对他没有好处。
她提出了假设:可能凶手害怕背负杀警的罪名,不敢太放肆。
他摇了摇头:杀一个警察是很重的罪名,杀两个警察也是同样的罪名,在法律上,不会因为你只杀了一个警察而获得减刑。在这里逻辑就说不过去了,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还有,凶手计划刺杀诺曼肯定有带凶器,为什么要抢摩根探员的警枪,然后再打死打伤两个警察呢?他的凶器是什么?为什么没有使用自己的武器,偏要使用别人的呢?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弱弱地说着:说不定凶手觉得枪械比任何一种武器方便呢?事实就是这样。
这下子他更加不能接受了:凶手又不知道病房会有警察看管着,不可能知道有枪械可以供自己使用。正常的情况应该是凶手率先用刀之类的武器杀死诺曼,然后才抢枪打伤或者打死摩根探员,然而事实却不是如此。这一次的刺杀看来是疑点重重,有很多问题不合逻辑,最重要的是,我们不知道摩根探员到底有没有隐瞒了一些事实。
她再也忍不住了,怒吼着:够了!够了!你现在算是什么意思?诺曼被人刺杀,摩根探员被打伤,躺在医院里半死不活,你不认真调查,绕了半天却在怀疑自己的同僚,这就是你的办事风格?办案先从自己人身上开始调查?你的观点还很奇特的,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但是我觉得你心中的疑惑实在是毫无必要,因为你在浪费自己的时间。
他的双手插在裤兜里,背包垂吊在左边的肩膀,他很冷静地作出回应:你是做检控的,你也应该知道,任何一宗案件都必须带有绝对客观的思维去看待,有疑点就说明有些地方是有问题的,这些问题就必须去调查清楚;而不是像你这样,第一时间就否定了一个存在的可能,如果你永远都带着这种心态去看待问题,那么我可以很遗憾地告诉你,你不适合做检控!你重新考虑回到律师楼做你的大律师吧!这样就没有人可以管你!虽然他说话的方式非常温和,但是也很不满地逃离了医院。
只留下她一个人,游荡在草坪的附近,像丢失了魂魄那样,充斥着沮丧的情感。
折腾了很久,她才回到家里,此时的黑泽明已经在客厅看电影,那是一部很古老的德国电影,故事讲的是德国二战后的分裂时期,很有意思的故事,就是悲伤了一点。他看到她回来了,连忙迎了上去,扶她坐了下来,问着:怎么样?事情有没有进展?
她摇了摇头:情况很混乱,我也说不清楚,还是不说了。我得洗澡,早点睡觉,明天还要上法庭。
他帮她按摩着:不用了,法庭方面出了新的时间表,庭审时间押后了。
她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你说什么?延迟审讯?为什么?
他解释着:难道你忘了?摩根探员就是逮捕我当事人的警察,他就是证人,现在他都住院了,当然不能出庭作证,你的助手早就向法庭申请延迟审讯了,备份的文件还在你邮箱里,我已经看到了。
她很迷茫地用手撑着额头,恍恍惚惚地嚷着:看来我最近真的很不顺利……就连电脑……电脑?对了!诺曼警官的电脑或许还有生前调查过宗卷的记录呢!一想到这个,她就爬起来,刚要往外跑,他一下子拉她回来:你冷静下来行不行?调查工作是警察的事情,你还是不要管那么多了。她顿时就哭了,还哭得很厉害:对!我只是一个检控官!我不应该那么多事!可是你知道吗?诺曼是因为帮我调查案件才会遭受袭击!是我害死了他!如果不是我让他调查案件,他根本就不会出事!你难道可以说我一点责任都没有吗?!别人不明白我还可以理解,但是你会不明白?现在搞成这个样子,你高兴了吧?
说完,她就哭哭啼啼跑回了房间,紧锁着房间的门。
他冲上前,想开门发现不行,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伤心的样子,而且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哭泣?如果没有记错。他有话想说,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隔着一道门,他很温柔地说着:你先开门好不好?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打击很大,可是哭泣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她的声音在发抖:我知道!我知道这样是解决不了问题!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吧!
他还想接着说下去,但是心里响应着一股奇怪的挫败感使他顿时失去了勇气。他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那样,晦气地倒在沙发上。目光视线又转移到电视的屏幕上,德国的电影画面充满了唯美与浪漫,屏幕中的柏林墙在众多的工人浪潮中轰然倒塌,钢铁般的城墙倒在地上,引起了热烈的呐喊,被分裂的德国民众终于从东柏林与西柏林的隔离中相拥,象征着和平的鸽子停留在一片败瓦中,他们相互期待,亲吻,跳舞,手里举起精致的酒杯,在倘大的城市中干杯。
他们欢呼雀跃,他们对未来再次充满着期待与信心。
德国不会再分裂,但是他们的感情呢?在未来的道路会不会分道扬镳?
两种极端信仰的信徒会不会成为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