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清明链子

我小的时候，每到清明，我的母亲总是一早起来，什么事都不做，就拿着四挂白纸剪的清明链子，又折几根小棍子，到村子的最东边的田埂上，将这些纸链子郑重其事地挂在棍子上，插在田埂上。神情非常庄重，甚至在插链子之前，和插过回来以后的好长时间里，都默默无语，一副肃穆悲哀的样子。

我很小的时候，只知道白纸链子在小棍子上让风吹得飘呀飘的怪好玩。老是跟在母亲身后，用手牵着飘拽的链子抚摩着。母亲总是说，别弄碎了它，让它飘着吧。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总不肯跟我说，我也想不到她这是为什么。

随着日月的流逝，我渐渐的了解了母亲的身世。

原来，我的母亲是天底下第一类孤苦的人。她三岁便死了父亲，因为她是家里的独生女儿，没有兄弟，五岁那年便被族下收去了她和她的母亲居住的小瓦房。当时，她的母亲（我的外婆）37岁，只好带着年仅五岁的她到处流浪。

她们那样的流浪，意味着什么？我母亲没有说。母亲当时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当然懵懂无知。艰难的生活，只有她的母亲承受着。母亲只是说，她母亲带着她住无定所，在黄墓渡（当地的小镇）一带漂泊。我想，她们过的日子，大约与要饭花子无异。经年以后，她们在黄墓渡河口窝了个小棚，定住下来。她的母亲在黄墓渡茶馆里批发一些油货（油炸的早点），还在杂货店里批发黄烟，走村窜户地零售。她的母亲，是菱形小脚，徒步在各村叫卖，可想而知，该是多么的举步维艰！那日子艰难的到了什么程度，大约只能维持着她们仅仅能够存活在世界上。

当然，母亲对于自己自幼失父，也只能是随着年龄渐长才渐深地悲哀起来。她自己成家以后，甚至有了温暖的家庭后，对她的父亲更是怀念得深刻了。可是，因为她的父亲是葬在他的故乡，而他的族下对她母女竟然毫无情谊，弄得我的母亲宁愿只在内心里深深地怀念着自己的父亲，也不愿意上他的坟墓去奠纪他。因此，每到清明，母亲总是怀着肃穆悲哀的心情，遥望着她曾经的家乡，挂上几串清明链子，以寄托她的哀思！

现在，母亲八十有九了，还是“我行我素”。每到清明，仍然怀着肃穆悲哀的心情，到村庄最东边的田埂上，插上她那庄严而肃穆的白纸链子，遥遥祭奠着她心目中记忆模糊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