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庭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老爵士空悬着的位置上。
乔治·威尔:在本年度的12月25号那天,你在哪里?
弗兰克·阿瑟:我与几个朋友一起爬山,玩大冒险。
乔治·威尔:请问你们为什么想要去爬山?大冬天的,你们不觉得冷吗?
弗兰克·阿瑟:那天我们聚在一起聊天,聊到了各自的生活,我发现在表面繁荣的背后都隐藏着无尽的伤痛,尤其是他们,他们对生活产生了不同程度的意见,全程在抱怨,异常沮丧。我们聚在一起简直就是负能量合集的化学反应,我们聊着聊着,都急需要一个可以缓解我们痛苦的发泄方式。之后就有人提出了建议—去爬山—勇攀高峰的那种。
乔治·威尔:是谁提出的建议?
弗兰克·阿瑟盯着辛普森,指着他:是第一被告提出的建议。
辛普森很激动地喊着:你不要胡说八道!法官大人!你不要听他乱说!
法官敲响着木槌:肃静!肃静!
黑泽明低声地对马丁利说着:我好像来不来都无所谓了……
马丁利配合着他:这里是法庭,你必须要出现,这是规矩……
乔治·威尔:所以你们都听了第一被告的建议,一起相约去爬山?
弗兰克·阿瑟:不,我本来没有打算要去,可是第一被告非要缠着我,一直拉着我,让我跟他们一起去。
乔治·威尔:你为什么没有打算去呢?朋友都去了,那该多好,很热闹嘛。
弗兰克·阿瑟:他们之所以想找点事情做,分散注意力,是因为他们在生活上都经历了不如意的事情,这一点我很明白,我也很能理解他们的痛苦。可是我的生活完全没有问题,况且我一向十分乐观,哪怕遇到问题,我也不会产生抗拒、消极的心理状态,我的生活很美好,我没有必要跟他们一起去。所以一开始我是很委婉地拒绝了,可是第一被告不甘罢休,非要拉着我一起去,我已经再三强调我不想去,可是他一直缠着我,最后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所以只好取消了飞去英国的机票。
乔治·威尔从桌面上拿出一份报告,递交给法官:这一份是我当事人取消飞往英国机票的记录。
法庭内顿时引发了一小会的讨论声音。
黑泽明侧着身子对马丁利说着:看来这一位伟大的律师的对应策略是推却罪行。
马丁利回应着: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只不过不太道德罢了。
乔治·威尔:如果不是第一被告强行拉你去爬山,你本来应该要去英国度过圣诞节的,对吧?
弗兰克·阿瑟:是的,我真是后悔跟他一起去爬山。
乔治·威尔:接下来呢?发生了什么事情?
弗兰克·阿瑟:我们真的去了,我们的确去了。但是发生了一些并不是那么愉快的事情。我们闯进了一大片森林里,那个所谓的森林,树木东歪西倒,有超过一半的树木被砍伐一空,地上全是落叶,你肯定无法想象被开采之前那个森林是怎么样的存在。不管怎么样,我们迷路了,就在那片森林里。我们尝试了很多个寻找方向的方法,结果都以失败告终。我们顽强地前进着,始终找不到出口,最后我们因为没有粮食的情况下,纷纷倒在地上。那一瞬间,我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至少看不到活下去的希望……我心里有了一定程度上的觉悟。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提出了建议,吃人肉是一种可行的方法,并且可以在一定的程度上保证我们还能活下去……
乔治·威尔:是谁提出的建议呢?
弗兰克·阿瑟犹豫了一会,缓缓地指着辛普森。
辛普森当然很激动地站起来大喊:不!这是你提出的建议!你难道忘了吗?你提出的牺牲必要论。
法官很不耐烦地敲着木槌:肃静!肃静!第一被告,如果你再继续在法庭上大声喧哗,本席将会考虑判你坐法庭牢。
辛普森只好乖乖地坐了下去,过了一会他又重新站了起来,很激动地捶着木栏:我没有提出那样的建议!
乔治·威尔:在第一被告提出建议以后,你有什么想法呢?
弗兰克·阿瑟:我很反感,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牺牲自己的同伴,然后顽强地活下去。牺牲他人救自己,这种事情我真的做不出来。
乔治·威尔:你很反对这种建议,对吧?
弗兰克·阿瑟:是的,我不仅仅是反对,哪怕是饿到不行,要死了,我都不会牺牲自己的同伴。
乔治·威尔:接着呢?发生了什么事情?
弗兰克·阿瑟:就算我不能接受那样的提议,可是其他人还是同意了,而且照做。
乔治·威尔:照做是什么意思?
弗兰克·阿瑟:就是活生生打死他。
乔治·威尔:打死他?他是谁?
弗兰克·阿瑟:本案的死者。
乔治·威尔:你是否有参与殴打或者虐打死者?
弗兰克·阿瑟:很显然,我并没有参与进去。我只是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他们虐待死者,直到他死亡为止。
辛普森显得更加激动了:你在说谎!你在说谎!你也参与进去了!你也有动手!
法官此时已经没有心情再维持法庭的秩序。
乔治·威尔: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
弗兰克·阿瑟:我有想过,可是他们当时饿疯了,而且有人自愿牺牲,我担心一旦诸多阻挠,他们会杀红了眼,连我也一起杀了。
乔治·威尔:所以你就很无奈地看着他们杀害死者,对吧?
弗兰克·阿瑟:是的。
乔治·威尔:他们是如何对待他的?
弗兰克·阿瑟:他们打断了他的腿,敲碎了他的牙齿,割下他的右耳,拿石头敲碎他的额头,咬下他的乳头,凿穿他的喉咙,打碎他的喉骨,切下他的脚趾骨……总之很残忍,整个过程都很血腥、恐怖……充满了罪恶,令人不安的画面。还有更多的细节,但是我已经不想再形容,我无法想象人类的残忍竟然可以到达那种程度,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他们平时都很友善,可是一旦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们都变得很陌生,甚至难以令人理解。我最内疚的是,我竟然不能阻止这罪恶的一幕的诞生,我只能目睹着罪恶发生的经过,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但是我有为死者祈祷,希望他到了上帝那里,上帝会原谅他,也原谅我们,因为我们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乔治·威尔:死者死亡以后,他们还做了什么?
弗兰克·阿瑟:把他的肉扔进锅里,一起煮熟,然后分而食之。
乔治·威尔:你也参与了瓜分的行动之中,对吧?
弗兰克·阿瑟:是的。
乔治·威尔:你刚刚还说自己很同情死者,为什么还会选择吃了他呢?
弗兰克·阿瑟:在当时那样的环境下,我不得不妥协,我担心不按照他们所说的那样做,下一个被杀死的人是我,我不得不跟着他们一起把肉给吃了……
乔治·威尔:所以,你当时感受到生命可能正在遭受到潜在的威胁,于是你不得不妥协……
辛波斯卡弗终于忍不住喊反对了:我不得不说,辩方律师对于引导对话的技术很熟练……
乔治·威尔:刚才那句话,当我没说好了。
辛波斯卡弗带着挑衅的眼神盯着他看:最好是这样。
乔治·威尔:换言之,你并不是很愿意吃死者的肉?
弗兰克·阿瑟:噢!老兄!那可是人肉啊!
乔治·威尔:你被逼与他们一起蚕食死者的尸体。
弗兰克·阿瑟:是的。
乔治·威尔:你从来没有想过要杀死死者?
弗兰克·阿瑟:从来都没有想过。
乔治·威尔:当你从昏迷中醒过来,发现自己重生了,你有什么想法?
弗兰克·阿瑟:感谢主,感谢上帝给我一次重生的机会。可是我最痛苦的是,我的生命是建立在牺牲他人的生命之上,我无法正视自己的行为,无法原谅自己的自私行为,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一定会阻止他们对死者的迫害,哪怕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黑泽明再次与马丁利在法庭里窃窃私语:我敢肯定,刚才的那一番对话他们已经练习了很多次,要不然他们是如何做到脸不红,心不跳的。
马丁利好奇地问着:万一他们说的是事实呢?
黑泽明回答着:那么,这就代表着,我们的当事人在说谎。我们是专业的律师,一般能够信任自己当事人的都会信任,除非对方的行为出现不诚实的现象。
乔治·威尔:法官大人,我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
法官:很好,检控官,你可以开始盘问证人。
辛波斯卡弗上一秒还在看着手里的资料,下一秒就得重新站起来。
辛波斯卡弗:请问你与死者是什么关系呢?
乔治·威尔:反对!法官大人,我反对控方提出与本案无关的问题。
辛波斯卡弗:法官大人,被告与死者的关系绝对与案件有着密切的联系。
法官:反对无效。
辛波斯卡弗在敦促着证人回答问题。
弗兰克·阿瑟:我与他是高中同学、大学同学。
辛波斯卡弗:这么说,你们认识了很久,对吧?
弗兰克·阿瑟:按照逻辑推演,的确可以这么形容。
辛波斯卡弗:你们的关系怎么样?能不能简单地形容一遍。
弗兰克·阿瑟:就是普通的大学同学,毕业之后我们也一起出来工作了,偶尔会联络感情,就是那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关系。
辛波斯卡弗:哦,那就是非常普通,我明白的。请问你们之间是否存在债务关系呢?
弗兰克·阿瑟:朋友之间偶尔会相互欠钱,这很正常。
辛波斯卡弗:你只需要回答我,有还是没有?
弗兰克·阿瑟:有啊,行了吧。
辛波斯卡弗:你欠他钱,还是他欠你钱?
弗兰克·阿瑟:他欠我的钱,还欠了很多。
辛波斯卡弗:他借钱有什么目的?
弗兰克·阿瑟:他生病了,需要大量的金钱支撑着,他得需要医生,他得需要那些昂贵的药物。
辛波斯卡弗:所以他一共借了你多少钱,你还记得吗?
弗兰克·阿瑟:不记得了,这种小事我从来都不记在心上。
辛波斯卡弗:你不记得了?我提醒你好不好?从2018年到2020年,死者一共借了你17万美元,至于利息方面……如果你们之间的关系还得算利息,光是利息都有7万多美元,顺便问你一句,你到底有没有算利息?
弗兰克·阿瑟:很稀奇嘛?谁借钱不收利息。
辛波斯卡弗:我就喜欢你这种借钱还要算利息的。那么,请问死者在借钱到死亡的期间,是否有偿还过债务?
弗兰克·阿瑟很抗拒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
法官:不行!这里是法庭,律师的问题你必须要回答。
弗兰克·阿瑟:没有,他一分钱都没有还过。
辛波斯卡弗微微趴下身子:死者一分钱都没有还给你?
弗兰克·阿瑟:虽然我很不愿意这样说,可是这的确是事实。
辛波斯卡弗:朋友借你的钱不还,你是不是很生气?
弗兰克·阿瑟:生气也没有办法,他生病了嘛,需要长期依赖药物的治疗。
辛波斯卡弗:这么说,你一点也不介意死者欠钱不还?
弗兰克·阿瑟:当然不介意,他都生病了,我怎么可能还逼他还钱呢。
辛波斯卡弗狠狠地说着:你在说谎!你实实在在在撒谎!
黑泽明兴奋不已地说着:你们看!鱼上钩了,可是一匹马却不见了。
辛波斯卡弗递了一份文件给书记员:法官大人,控方传上证物,该证物是死者与证人生前在聊天室里的谈话内容,该内容可以很清晰地表明死者与被告之间的关系是相当的恶劣。其中一些关键字我已经用带有颜色的笔给单独圈了出来。例如你可以看第三段的第五行里,那一句何其恶毒的恐吓记录:你要是再不还钱,我就找人狠狠宰了你;再例如,你可以看第五页第七段的第三行里的文字记录:你如果再不还钱,你就卖掉自己的内脏器官,这样你就有钱还给我了……以上这些仅仅是冰山一角,还有更多的在后面,不过光是这些就已经足够了。其充分表明,证人的陈述与实际的情况其实并不相符,甚至有部分矛盾的地方。
弗兰克·阿瑟:对,我的确这样恐吓过他,只不过朋友之间互相开玩笑是很正常的事情。
辛波斯卡弗:开玩笑会在线威胁对方的人身安全?
弗兰克·阿瑟:我当时资金紧张,需要周转,我找他要钱,他根本就给不了我,我一时生气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辛波斯卡弗:你是否承认很憎恨死者?
弗兰克·阿瑟刚要说出口,但是辛波斯卡弗却好心提醒他:你先考虑清楚了再说话。你刚刚已经在法庭上宣誓,说谎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弗兰克·阿瑟脸上流露着沮丧又失望的神情,他不得不重新组织着语言:对,你说得没错,我很憎恨死者。那个家伙,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不断找我要钱治病,还说药价很贵,他只想活着,我让他找其他人,他又说其他人不肯借给他,只有我才能帮他。我已经不想再借给他,可是他一直缠着我,我换了手机号码,他也能找到我;我搬了公寓,他也能找到我。他苦苦哀求我,我最后还是心软了,继续借钱给他……我知道这是无底洞,可是看到他那么可怜,我又不得不借钱给他……所以我很无奈,如果你非要说我很憎恨他,你就当我很讨厌他吧。讨厌他明明一贫如洗,却还要依赖天价那样的药物来维持治疗。哪有这种人……对生存的渴望能固执到这种程度。真是个笨蛋!
辛波斯卡弗:你口口声声告诉我们,当日你没有参与殴打死者的行动之中,有没有人可以证明这一点?
弗兰克·阿瑟:老兄!那里可是荒山野岭,我怎么知道当时有没有其他人在现场?
辛波斯卡弗:换言之,也就是没有人可以证明你所说的是事实。
弗兰克·阿瑟:听着!我为自己辩护,不是你要选择相信什么,而是你必须要听我的!你又不停地问我,我回答你的问题,你又不愿意相信,那么我还能说什么?
辛波斯卡弗:你的确吃了死者的肉,这一点无容置疑吧?
弗兰克·阿瑟:是的,我不打算否认这一点。事实上,所有人都吃了他的肉,我们能怎么办?不吃他的肉,我们都要死在那个鬼地方。一条人命可以换三条人命,任何人都会考虑这个决定。
辛波斯卡弗:你们不是上帝,没有权利决定一命换三命那样的事情……法官大人,我暂时没有其他的疑问。
黑泽明抢先说了一句:可是我还有其他的疑问。
法官很生气地吼着:你违反了秩序!你没有权利盘问证人。
黑泽明瞬间变得很乖巧:我只不过想尝试一次罢了……
法官被气得不轻,很轻率地结束了庭审。
临走之前,他还感概着:老爵士始终是错过了如此精彩的庭审嘛?
乔治·威尔收拾好东西,迅速地离开法庭,看样子,他的脸色不是很好。
黑泽明看着逐渐散去的人群,顿时觉得很空虚,不过还好,辛波斯卡弗还坐在那里发呆,看样子她更像是在思考问题。
他那颗寂寞又空虚的心在指引他走向她,并且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他很熟练地问着:今晚有时间吗?听说有很多店倒闭了,他们在尝试清掉店里的食物库存,价格肯定很优惠。
她笑了笑,一边在收拾着东西,一边很委婉地拒绝他:不,我是不会考虑你的这个决定。
他好奇地问着:为什么?你看,你很无聊,我也很无聊,我们都很无聊,凑在一块就刚好不无聊了。
她的笑容相当的温柔,但还是再次拒绝了。
他显得不开心了:为什么?你今天的表现那么好,一起去吃饭奖励一下自己也可以啊。
她扁着嘴巴:可是我有很多问题没有想明白,所以我不能跟你去吃饭。
他自告奋勇着:有什么不明白的,你找我就好了,我会为你解答。
她叹息着:一直以来,我好像都忽略了被告们的感受,没有考虑到他们自身的情况,听起来有些自私。
他一时半会也摸不着头脑:我虽然能听到你在说话,可是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飞快地来了一句:听不懂啊?听不懂也好,既然你不懂,你就找其他人一起去吃饭吧,别想我了。
他看着她飞快离开的背影,暗自咒骂了一句: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呢!
马丁利还在门口等他,很镇定地问着:好了,花花公子,请问可以走了吗?律师楼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处理呢。
他好奇地问着:我要当律师当多久才能像那个老家伙那样,不出席在法庭上仍然对案件有很大的信心呢?
马丁利艰难地说着:这一点,恐怕很难做到……毕竟人与人之间不可以一概而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