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陈思江、张斌和江天雪脸上异常严肃的表情,张克已经感觉到了事情的严肃性。他觉得,如果自己再这样吊儿郎当的把眼下的事情不当正事看,可能要挨收拾。特别是那个和自己年龄相仿、膀大腰圆的张斌,从进办公室的那一刻起就没拿正眼看过他,眼神里始终透露出一种想要揍他的凶光。
于是,他赶紧收起脸上的笑容,一脸认真的说道:“去年的12月4号下午,我正在建筑工地上监督施工,突然接到了张文打过来的电话。他告诉我,今天晚上在希尔顿大酒店吃饭,他请客,并说有重要的事情和我商量,让我不要带别人,按时到酒店。听了张文的电话之后当时我就感到很好奇:和他认识好几年了,在一起吃了无数次饭,但每次不是别人请客就是他张克掏钱请他,张文从来没有买过单,甚至连请客这两个字都没有说过,这一次是怎么了呢?”
“张总的记性真好,一顿普普通通的饭局,时隔一年之后竟然还把日期记得这么清楚,你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看看张克,江天雪意味深长的问道。
在商场上拼杀多年、与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的张克当然知道江天雪问这句话的意思,于是便微笑了一下说道:“江大队长,请不要质疑我刚才说的时间,这个日期准确无误。但是,不是我张克记性好,而是那个日子对于我来讲非常特殊,否则,一顿简简单单的饭局,我怎么能把日期记得那么清楚?”
“什么特殊日子让你张总记得那么清楚?”面对张克的回答,江天雪并不满意,而是不依不饶的追问道。
冲着江天雪笑了笑,张克一脸轻松的说道:“12月4日是我与我夫人的结婚纪念日。结婚后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约上夫人,找一家僻静的饭馆庆祝一下。那天,当接到张文的电话之后,我首先想到的是与夫人的庆祝应该是泡汤了。于是,我赶紧给我的夫人打了一个电话,说明了情况。夫人很不高兴,当时还在电话里跟我吵了一架,直到第二天我给她买了一个她心仪已久的包包才算完事。您说,这件事我能忘了吗?”
“好的,我知道了,你继续刚才的话。”冲着张克点点头,江天雪脸上的表情依然严肃。
在一个看似普通的日期上如此较真,江天雪当然有她的想法。
首先,在事情过去一年之后,张克想都不想便说出了与张文吃饭的准确日期,这让江天雪有些怀疑是不是张克随口编的一个日子。无论所从事的职业是否合法,张克大小也算个老板,手下有近200名工人,每天要操心的事情无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竟然把一顿普普通通的饭局的日子记得这么清楚,未免让人生疑。
第二,在发现并准备调查张克与三起杀人案的犯罪事实之前,江天雪通过朋友了解过他。在朋友们的心目中,张克是个诡计多端、心狠手辣的人,同时他还有一个最突出的特点:应变能力强。刚才我们说了去年12月7号发生在中豪润园的农民工罢工事件,而他张克马上就说当时不在现场,而是受张文的委托在新疆帮张文办事,先不说这件事情是真是假,只是时间上如此巧合就免不了让人心生疑窦。
“对于张克这种人,不能有一丝半毫的松懈。”想到这里,江天雪在一张纸条上写下这句话,然后把纸条悄悄的推到张斌面前。
悄悄的看了看纸条上的内容,张斌冲着江天雪笑了笑,然后会意的点点头。
“张克,你不接着说事儿,盯着张大队长和江大队长看什么?他们脸上有你要的答案吗?”这时,坐在另外一张沙发上的陈思江见张克用眼睛的余光一直盯着张斌和江天雪,于是便黑着脸问道。
“哦,对不起陈局,我走神了,我接着说!”被陈思江揭了老底,张克赶紧冲着他笑了笑,然后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下午,我按照张文说的时间准时来到希尔顿酒店的8888包厢。和三位说一下,希尔顿酒店这间四个八的包厢是张文‘御用’的包厢,和他认识这么长时间,无论是别人请客还是张文请别人,吃饭的地点一定是希尔顿酒店,包厢也一定是这个四个八的包厢。张文和希尔顿酒店的外方老总关系很好,只要张文打个电话,这个包厢一定会给用。至于为什么总是在希尔顿酒店吃饭......”
“因为希尔顿酒店是目前边城市最豪华的酒店,在这个分地方吃饭方能显示出他张文至高无上的‘身份’;第二,希尔顿酒店位于边城市高新技术开发区,距离城区较远。在这个地方吃饭,可以避开大多数人的视线特别是纪检监察机关的视线。从这一点来讲,张文这小子确实有点小狡猾。”不等张克把话说完,陈思江便冲着他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然后一脸平静的说道。
“陈局英明,确实如此。”冲着陈思江竖了竖大拇指,张克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走进包厢,我惊奇的发现,包厢里只有张文和康晓梅两个人,而且菜已经上齐,一瓶茅台酒和法国红酒已经打开放在桌子的中央。从眼前的情况来看,今天吃饭的可能就是我们三个人。看着眼前的场面,我心里开始犯嘀咕:一个可以坐十个人的包厢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吃饭而且酒菜丰盛,请我这个他们心目中的‘小弟’吃饭却搞得如此丰盛,这个张文和康晓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酒席从始至终一直是你们三个人吗?再也没有别人来过?”借着张克停下话题喝水的机会,张斌看着他问道。
把手中的茶杯放到茶几上,张克冲着张斌点点头:“是的,一直是我们三个人。但从进门的那一刻起我就预感到,今天张文和康晓梅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说,而且是求我办事,否则,他们怎么能如此的豪爽,摆下如此丰盛的宴席宴请我这个跟班的‘小弟’?”
说到这里,张克伸手往面前的烟灰缸里弹弹烟灰,然后接着说道:“果不其然,见我走进了包厢,平时跟我说话时盛气凌人、一副命令的口吻的张文赶紧松开拉着康晓梅的手,站起身来和我握了握手,而康晓梅也客气的站起来,热情的跟我打招呼。整个吃饭期间,张文陪着我喝酒,康晓梅帮我夹菜,那个热情劲儿让我倍感荣宠甚至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看着面前的局势,我更加肯定了我进包厢时的第一感觉是对的:张文和康晓梅的异常表现背后,一定有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要让我这个‘背锅侠’去干!”
“张文,你可不可以直奔主题,捡着重要的话说?我们三个人今天找你是来调查案子的,不是来听你说评书的。你一个包袱一个包袱的甩,是显示你的口才还是故意拖延时间?”见张文口若悬河却说不到正点子上,江天雪有些着急了,皱着眉头看着他责问道。
“哈哈哈哈,真的没有看出来,江大队长还是个急性子人,有点巾帼女杰的样子。您这个性格啊,适合干警察!”听完江天雪的话,看着她一脸不耐烦甚至有些生气的样子,张克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嬉皮笑脸的和她开起了玩笑。但再扭头看看陈思江和张斌同样不耐烦的看着他的样子,马上就放下笑容,轻轻的咳嗦了两声之后,一本正经的看着陈思江等人说道:“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在破例的站起身给我递了一支烟之后,张文说出了他今天请我吃饭的目的和要我帮他办的事情:原来,他的情妇康晓梅最近谈成了一笔大的宝玉石生意,对方是新疆人。价钱已经谈好,交易的细节也已谈妥,剩下的就是交货收钱了。但是,让他和康晓梅感到为难的是,这个新疆人却说什么都不愿意来边城收货,而是要康晓梅把货送到新疆,然后验货给钱。新疆地处偏远,再加上这个新疆人有些苛刻的要求,张文认为这桩生意风险太大,本想劝康晓梅放弃。但是,由于这个新疆人要的这批宝玉石精品数量大,给的价钱也很高,而且已经将10万元保证金打到了账上,所以,康晓梅认为机会难得,不愿意放弃这个生意。于是,便想委托我帮助康晓梅完成这笔生意。”
“张克,从商这么多年,你接触过宝玉石这个行业没有?”见张克把手伸向茶几上的纸盒要拿纸擦汗,陈思江借着这个机会问道。
把手中擦汗的纸扔进脚下的纸篓里,张克的头摇的像货郎鼓一样:“陈局,实话告诉你,经商这么多年以来,为了‘公关’的需要,我曾经买过很多的宝玉石和奇石送人,但对于这些冰冷的东西,我一直没有丝毫的兴趣。在我的眼里,这些东西就是一块块成分不同、形状各异却同样冰冷的石头,个个标的是几万、几十万、几百万甚至几千万元的天价,但如果卖不掉,它就是一块放在哪里哪碍事的‘绊脚石’。所以,对于这种东西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哪怕是张文、康晓梅等人在我身边不停地撺掇我加入奇玉石收藏这个行业,但我都婉言谢绝了。我知道,咱们边城市最著名的企业家、位列边城富豪前十的郝建成先生就是以收藏和销售奇玉石起家的,但我不羡慕,因为我没有那个才华,也没有那个命。”
“既然你不懂奇玉石,张文和康晓梅为什么非要派你去新疆完成这桩有关宝玉石的生意?”听完张克啰里啰嗦的话个没完,江天雪赶紧接着他的话追问道。
“江大队长,您觉得张文之所以能看上我并让我帮他办这件事,是因为我对奇玉石这个行业的了解吗?不是。”看看江天雪,张克轻轻的摇摇头,然后接着说道:“他们两个之所以把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我办,一是看中了我仗义、为了朋友愿意两肋插刀的性格,他们知道,即便是这件事情在复杂、再危险,一旦他们提出来我就不会推脱;第二,他是看中了我手下的那些兄弟。新疆地处偏远,打交道的人又是脾气倔强、性格刚烈的少数民族,再加上这笔生意数额如此之大,要说没有风险是假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没有几个得力甚至不要命的人,万一出点状况怎么办?而我手下的那些兄弟,个个身怀绝技,胆大心细,对我又是唯命是从,让我带着他们干这件事会无形之中降低交易中的风险,这就是他张文和康晓梅之所以让我去帮他们办这件事的原因。当然,事情办完之后我才明白,张文和康晓梅之所以让我办这件事,还有一条最重要的原因:这件事情非法且牵涉到一些市里的大领导,需要百分之百的保密。经过这些年的接触,张文觉得我对他忠心耿耿,绝不会把这件事情泄露出去,所以就想到了我。”
说到这里,张文突然停下话题,然后咬着牙齿狠狠的摇了摇头,然后气哼哼的说道:“这个秘密我帮他张文保密了好几年,从来没有向任何人透露一个字,哪怕是我的妻子和其他家人。但是,张文呢?被您们公安机关逮捕后竟然无中生有、造谣生事,捏造一些莫须有的罪名诬陷我,甚至把我向他行贿两万元这样的‘小事’都交代了出去,这是要置我与死地啊?既然如此,我还在这里瞎仗义干什么?”
“张文和康晓梅让你带到新疆去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最后的交易额是多少?”看着张克怒气冲冲的样子,张斌的心里暗自一喜,然后看着他问道。
“在饭局的当晚,当我碍于张文的面子不得不接受这个任务之后,张文和康晓梅便把我带到了建成大厦,在康晓梅的保险柜里看到了我要带到新疆,与新疆人交易的东西。”把手中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张克接着说道:“虽然我不懂玉石,但就在康晓梅打开她的保险柜、从保险柜里拿出一个小箱子并把箱子打开放到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是大吃一惊。我不懂玉石,但是我陪着妻子买过玉石饰品,也给一些领导送过这些东西,从这些东西的品相来看,我就觉得价值不菲。果不其然,等康晓梅说出这次交易的总金额时,我这个还算见过大钱的人还是吓了一跳:2500万元人民币!”
“2500万元?我的天哪,吓死人了!”虽然强忍着不要说话,但张克的话一出口,还是把江天雪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惊叫了一声。
看着江天雪有点大惊小怪的样子,张克得意的笑了笑,然后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上,一边吸烟一边看了看坐在一旁低头沉思的陈思江和手里拿着笔,抬头望着天花板不知想着什么的张斌。
“这桩生意最后成交了没有?”思忖片刻,陈思江抬头看看张克问道。
“当然成交了,虽然过程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陈局,您是不知道,到了新疆以后......”
“张克,你打住!”见张克又要开始“讲故事”,陈思江赶紧打断了他的话,然后一脸严肃的看着他说道:“你在新疆的交易过程我不想听,因为那是你们生意人的事,不在我的工作范围。我现在所关心的是,在此前咱们的谈话中你曾经说过,张克和康晓梅交给你去办的这桩生意可能与边城发生的三起杀人案有关,甚至牵涉到了市人大常委会主任常怀林同志。你告诉我,你的依据是什么?”
往烟灰缸里弹弹烟灰,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张克有些紧张的看了看陈思江,然后小心翼翼的说道:“第一,就在康晓梅的店里,当她要把那个装宝贝的小箱子交给我的时候,谨慎起见,当着她和张文的面,我清点了一下数量并且逐个拍了照片。就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了问题。”
说到这里,张克停下话题,然后用怪异的目光看了看陈思江、张斌和江天雪。
“张克,你这个人怎么不长记性啊?我刚才跟你说了,我们来是调查案子的,不是听你讲故事的,你能不能痛痛快快的把事情说完啊?”看着张克阴阳怪气的样子,江天雪实在忍不住了,站起来看着他斥责道。
“好的,好的,江大队长不要着急,我现在就说!”见江天雪真的生气了,张克赶紧坐直身子,一脸严肃的说道:“就在清点这些东西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怪事情:这桩生意是康晓梅主张和新疆做得,她也多次和我强调所卖的东西都是她和丈夫郝建成的,但是,有些藏品的收藏证书上却写着另外一个人的名字:汪梅,就是前段时间和郝建成先生相隔不久被杀的那个山西女人。郝建成和汪梅‘有一腿’,这件事每一个认识他们两个人的人都知道,但是,我却在康晓梅要卖的玉石当中却出现了汪梅的藏品,这件事是不是有些蹊跷?特别是康晓梅和汪梅之间的关系。在知道了郝建成与汪梅之间的事情之后,康晓梅和汪梅几乎就成了不共戴天的‘敌人’,现在汪梅的藏品突然出现在康晓梅的手里,再联系到前段时间汪梅的被杀,会不会......”
把手中的钢笔和笔记本放在茶几上,陈思江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张克问道:“这件事情过去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在郝建成被杀之前,他是否察觉过这件事并且问过你?”
冲着陈思江点点头,张克认真的说道:“在帮张文和康晓梅完成新疆的事情回到边城之后不久,市里组织企业家座谈会,在会上我碰到了一起参加会议的郝建成。会议休息期间,郝建成把我叫到一间没有人的办公室里问起了这件事,并且告诉我,康晓梅在做这件事情之前并没有跟他商量,瞒着他把一些他心爱的宝贝卖掉了,对此他很生气,所以想知道那些东西卖给了谁,联系方式是什么,他想花钱把那些心爱的宝贝赎回来。当时我很惊讶,因为我去新疆的事情是绝对保密的,只有张文、康晓梅和我知道,可郝建成是怎么知道的呢?还有,郝建成和康晓梅是夫妻,而康晓梅竟然瞒着郝建成卖掉了他心爱的宝贝,这又是为什么?”
说到这里,张克停下话题看看陈思江、张斌和江天雪,刚才的惊慌和紧张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傲娇和自豪。
“那又怎么和市人大常委会常怀林联系到一起的?”看看张克,陈思江追问道。
面对陈思江的追问,张克从容不迫:“在和新疆人做完生意,办理付款手续的时候,张文给我发了一个微信,他给了我三个人的名字、身份证号和银行卡号,让我按照他发的这三个卡号和确定的数额把卖玉石的钱打过去。这三个人分别是张文、康晓梅,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叫王琴。回到边城之后,我查了一下这个叫王琴的人和张文发给我手机上的她的身份证号,这个人就是市人大常委会常怀林的妻子。”
“你给这个叫王琴的银行卡上打了多少钱?什么时候打的?是哪个银行的卡?”听完张克的话,张斌站起身来走到张克的身边,然后看着他问道。
“500万元,日期是在我回到边城的前一天:12月9号。开户行是中国人民建设银行边城支行。这是我当时的转款记录。”看看张斌,张克一边说话一边拿起手机,找到相册,然后把手机递到张斌面前。
“啊?你还存着照片啊?”凑到张斌面前看了看张克的手机,江天雪喜形于色,看他的眼神也比刚才舒缓了很多。
“这算什么?张文和康晓梅让我带到新疆去的那些玉石我也拍了照片,这些都提供给您们。”看看江天雪,张克的脸上又出现了笑容。之后,他又转过头来看看陈思江,脸上挂满了讨好的笑容:“陈局,凭借着我张克今天的表现,是不是可以将功折罪,抵消我给张文行贿两万元钱这件事?”
陈思江没有说话,而是站起身来走到张克办公室那扇大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