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烈的狂风发出呼啸声,仿佛要在黑泽明的脸上狠狠刮上一刀那样,他的皮肉像要胀开那样,撕裂般的痛楚,他在一棵大树下傻乎乎地等待着,手里拿着几块硬得不行的面包,面粉的材料很一般,劣质的口感使人对面包毫无食欲,哪怕是咬一口下去也着实需要很大的勇气。不过这几乎是布达拉美宫目前可以领取到最廉价的食物,除了面包还能勉强供应之外,其余的食物都只能在特定的时间进行供应,并且数量有限,哪怕你去排队了,也不一定能拿到。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面包是唯一的食物,哪怕它很难吃,你也只能吃它。
他瑟瑟发抖地在一栋大厦等待着,他在等朱迪斯,昨天他见过辛波丝卡弗,两人交谈了几句,他知道了朱迪斯的近况,他有些惊讶,她在他心里一直是淡泊名利的形象,但是突然之间却嚷着说要竞选副总统。他以前还以为她做了国会议员已经是很大限度,原来望上爬的天性是人类的本能。
不过他还是不能接受朱迪斯突如其来的改变,无论如何他都想与她聊几句,哪怕是作为朋友的一种关心也好,一种问候也罢,他都需要一个答案。所以他今天很早就在这栋大厦等她。
这是她以前住过的地方,他也在这里住过,他想着她应该会出现在这里。
事实上,自从被抓进医院,沉寂了一段时间以后,他很认真地思考了自己的人生方向,也对这个看似平静但却风起云涌的世界有了一个全新的看法,他变得与以前不太一样,眼神也变了,可是记忆就差了点,因为他不记得朱迪斯的联系方式,他之前住的那里,无缘无故被拆迁,他的行李全部都没了,随身物品都没有,他现在连一部即时通讯的手机都没有。他暂时与朱迪斯失去了联系,不过没关系,他只要记得她以前的住址就行,她一定会出现的。
因此他一等,就等了四个小时,从早上的六点钟到十点钟,太阳微微出现,天空仍旧是灰蒙蒙,他的双腿都快要被冻僵了,他很纠结,还在思考着要不要离开,可是他怎么能离开呢?在朱迪斯的心里,他可是一个坚持不懈的男人。
直到一名警察出现,觉得他很可疑,于是盘问着他:噢!冻僵先生,请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敷衍地回应着:我在解冻……看风景,今天的天气还真不错,对吧?
该警察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他:冬天除了冷之外,一无是处。哪来的风景?噢,对了,待会就要下雪了,如果说遍地雪花都算是风景,那么你说的这些都合乎情理。不过你还是赶紧走吧,没有人会在下雪之前的时刻还在户外停留着,除非是不要命了。
面对着警察,他不得不说实话了:我在等我的朋友,她以前住在这里的。
警察很吃惊地问着:不是,你究竟有多久没有与你的朋友联系了?
他的身子蜷缩得更厉害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一定有些事情不对劲,对吗?
警察指着身后那栋大厦:这里呢,已经被定义为危楼,过几天就要直接炸毁,里面已经没有住户,大概一个月之前就已经全部清走,还是一夜之间全部清走的那种。你的朋友肯定已经搬走,我建议你不要在这里等了,再等下去也没有结果的,等待着你的只有漫长的冬天。
他观察着整栋大厦,皱着眉头问:可是,这栋大厦看起来还很健康,不像危楼,为什么要炸了它?
警察无奈地压低了喉咙发出的声音:政府部门说它是危楼,它就得是危楼。你要知道他们可以在一夜之间把所有的住户赶跑,就看得出他们的动员能力有多强。很多人都提出了像你这样的疑问,可是你有再多的疑问,这栋大厦都要炸掉,不拆掉它,怎么盖新房子怎么赚钱呢?走吧。
他下意识地望向那栋大厦,唯一可以找到她的地方都要炸毁了,这下子他彻底没辙了。他默默地离开着,在离开的时候,刚好在下雪,雪花落在他手里,那股冰凉的感觉使他清醒了不少。
他带着满脑子的疑问,一路走回律师楼,差不多走了两个小时,由于在思考问题,所以他走路的速度异常的慢,期间有很多计程车司机主动向他打招呼,他都没有回应。他倒也不是不想坐,但是由繁荣的经济拉起了计程车司机的昂贵价格,有的车收费依然很高,大概在他们眼里,经济形势仍然一片大好,未来还有很大部分的利润空间可图。因此价格抓得很牢,哪怕是偏高,他们也相信肯定会有人消费。
回到律师楼之后,他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克里斯仃刚好在煮燕麦,桌子上还剩下一片昨天吃剩的面包,看上去皱巴巴的,很难令人产生食欲。
她向他打招呼:嘿!你一大早跑去哪里了?
他不想说出那么尴尬的事情,所以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我到外面逛了一会。
她看了看时间:你这个“一会”可是好几个小时了,外面天寒地冻,还下雪了,你跑去玩雪了是吧?北部的城市是这样的,我只期待冬天赶紧过去,我的旧衣服勉强还能穿,倒是不怎么保暖,如果温度再变低,我就要冷死在外面了。对了,你手里的是面包吗?
他略微迟钝地看了看手里的面包:啊,是的,是面包,是很难吃的面包。最近的面包供应越来越少,你要是去晚了,估计都领取不到食物。我总算见识到了,什么叫通货紧缩,市面上流通的商品变少了,就说明了市面开始变得萧条起来。但偏偏还有人相信房子的价格仍然会上涨。慢着,你在煮什么?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在煮东西,她走过去把火关了,拿了个小碗把东西装起来。
“我在煮燕麦,商品包装看起来还很诱人,可是吃的时候的那股口感,实属不太行。不过没关系,它已经是我最近这几天的粮食来源,我的生活变得十分拮据,我在想啊,如果我手里的房子再卖不出去,我的债务估计就要翻倍了。”
他拿出面包,放在一个盘子里,准备了刀叉,他在尝试着用刀割开面包,可是面包本身实在是太硬了,他尝试了好几次都不成功,最后他放弃了,赌气般把刀丢在盘子上。他很不高兴地问着:怎么连你也买了这个玩意?我真是搞不懂你们,为什么对这个东西那么狂热?
她貌似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不知道……投资市场不都是这样,越多人投资的东西,你跟着投资就一定不会有错,不是我对房子有狂热的偏好,而是市场主导的结果。我买的那套房子,我几乎都不去看过,面积小,成交价昂贵,那个地产经纪信誓旦旦地保证,房子一定会升值。
他已经不想切面包了,他只想咬烂它:所以呢?房子升值了?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要是升值了,我也不用在这里上班了。我现在每个月都要偿还昂贵的利息与债务,都压得我快要喘不过气了。银行每个月都打电话过来催债,他们就是想收回我的房子,那可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放弃我的房子,所以我只能咬紧牙关慢慢还债。他好奇地问着:一旦房子被收回去就意味着什么?她回答着:房子被收回去,就意味着你即将要处于破产的边缘。银行可没有其他的企图,要么把贷出去的款给收回来,要么把房子给收回来,然后拿到法庭上拍卖,拍卖得到的钱,我就可以拿去还债,剩余的就……没了。
他咬了几口面包,觉得很难吃,干脆就不吃了,放回袋子里。他很冷静地描述着:律师楼最近没有接到太多的官司,我们的收益一定会减少,收益减少就意味着收入不如以前。我认为你不一定可以承受得了那些沉重的债务,所以我建议你还是把手里的房子还给银行吧。最起码你能把手里的债务还清,免得坐钱债牢。
她很激动也很执着地问着:可是!万一我的房子在被收回去以后,就有人以更高的价格买了呢?或者市场价格有所上升呢?我把手里的房子放掉,岂不是很不划算?
他作出了且慢的手势:你该不会还在以为价格还会继续涨吧?战后的经济萧条你也看到了,通货紧缩,市面上可流通的东西越来越少,你要是还持有不良资产,对你来说绝对是一个很沉重的负担。朱迪斯以前住的那套房子都快要被炸毁,据说是拆了重新建造。
她走到煮咖啡的位置,歪着嘴巴说着:是的,噢,这房子刚刚建成一定能买个好的价格;不到两年,噢,天啊,这房子太老太旧了,我们还是把它拆了重新建造吧。毕竟我们手里有很多资金,拆一次就能抬高价格,还能带动就业问题呢。解决了失业率的问题,我们的方向就没有错。我也很希望我的房子能被拆了,这样我就不用那么烦恼了。抛售房子,我始终做不到,实在不行,我只好从事那个古老的职业,讨男人欢心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在资本主义的制度下,爆发经济危机是常有的事情,只不过我以前没有中招,这一次却不幸被盯上了,我不得不说,这一切太可悲了……
他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首先把窗帘给拉了下来,遮住了从外面照进来的微弱阳光。随后他又收拾了办公室里的杂物,忙完了所有的事情之后,他才问着:你是不是不能适应贫困的生活?我们以前也一起熬过贫困的日子,尤其是读大学那会,你还记得吗?
她摘下手套,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那样:我一直认为我的生活只能越来越好,让我接受经济倒退的事实,是很难的一件事。没有人喜欢贫困!噢!糟糕透了!我很久没有买新衣服了。
他找了个椅子,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表面一片繁荣,实质市面萧条。
他平心静气地说着:目前我们手里的案件就只有辛普森一案。
她把双腿架在椅子上,摆出一副流氓那样的姿势,点燃了香烟,吐了一口烟圈:对的,可怜的辛普森,万恶的吃人狂魔。外界的人都在关注着这宗案件,还给他定义了不少的标签。他要是个有钱人多好,我们的酬劳或许就能多一点。
他无奈地说着:律政司转介的案件一般很少收益,几乎是毫无利润可图。
她用帽子把自己的脸庞给盖上,好奇地问着:你是否需要她的联系方式?
他愣了愣:是的,不是,你怎么有她的联系方式?
她很不耐烦地回应着:谁都能找到朱迪斯,就唯独你找不到罢了。
他朝她伸出手,她放下脚,拿出一张空白的纸,在上面写了一组很奇怪的地址,然后她即将要交给他,在他快要接触到纸张的时候,她收回了纸张:有条件的,我们交换利益吧。我给你地址,你给我涨一百块美金的薪酬。
他很惊讶地说着:美元脱离金本位很久了。
她摇了摇头:那对我而言没有任何的意义。
他不太愿意妥协:你这是在趁火打劫。
她说话的语气已经接近乞求了:我手里已经没有钱了,预支给我也可以吧。
他自言自语地嚷着:一百块可以换一个老朋友的住址,划算。
随后他在自己的身上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现金,最后他在裤兜里勉强找到了两张50美元。当他把钱交给她的时候,她的样子看上去陶醉极了,就像刚刚解决了毒瘾那样。
他终于拿到朱迪斯的住址,在他即将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她喊住了他:你别怪我,经济危机来临的时候,不可能再有绅士,当然,你是例外的那一个。
他依照上面的住址,坐计程车过去,花了200多美元,这一边的别墅区都很奇怪,白天几乎看不到人,只能看到几个园丁在照料花花草草,走过去问他们问题,他们也不愿意回答,甚至是答非所问。有一部分人是从越南过来的,当然也有菲律宾。看样子,难民成了廉价劳动力。
他敲了敲朱迪斯家的门,等待接近七分钟,到了八分钟的时候,门终于有人开了。
开门的人不过是一个说阿拉伯语的女人,看她的打扮应该是佣人之类的职位,他不懂阿拉伯语,只好用英语与对方沟通,然而对方貌似还不懂英语;他又换成了德语,结果还是不行;他只好尝试了最后的法语,结果成功了。通过交流,女佣知道他的来意,于是请他入内。
在大厅里,他看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油画作品,他说不出油画的风格,大概与死亡与生命有关,当然更多的是神秘,他看到了象形字,无法解读其中的意思。沿着油画展示的顺序,他的目光跟着这些奇怪的作品一路走过去,游览了一大圈之后,他这才顿悟:这些作品多半与古埃及的文明有关。例如他很显然看到了象征诺亚方舟的油画,接着就是金字塔的艺术表现形式。他感觉到自己仿佛进入了一个古文明国度的时光隧道那样,变得不知所措,氛围变得很奇怪。
“你怎么来了?”朱迪斯在阁楼上发出奇怪的声音,那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他抬起头看着她,在阁楼的墙壁上,显然雕刻着一只眼睛,他无法形容这只眼睛带给他的视觉感受。
她从楼上下来,朝他走过去,两人对视着,没有多余的寒暄,也没有问候。45秒过后,两人便拥抱在一块,无声无息的拥抱最为致命。
他在朱迪斯的别墅里享受了一顿丰富的晚餐,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到美味芝士,牛扒以及蛋糕。当然最美味的还有热汤,这几天他总是在啃面包,胃寒是经常性现象,他的胃难受得不行,现在有了热汤,他的胃才稍微好受了一点。
她对这顿晚餐虽然很满意,但却表现得胃口不是很好,整顿晚餐她都没有吃多少东西。红酒倒是喝了不少,喝了那么多酒,她也没有要醉的样子。
餐桌上的食物很快就撤走了,两人面对面坐着,她率先开口说话:怎么突然来找我了?以前你从来都不主动找我,是不是在案件上遇到了哪些难题?
他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起来:据说……你要参选副总统的席位?
她放下手中的杯子:不是据说,这根本就是事实。没错,我就是要参选副总统的位置。
他咳嗽了几声,很剧烈的那种,良久以后,他才说着:我好像记得你以前说过,宁愿做政府律师也不愿意投身政界。
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蜡烛上:那是以前。以前的我,任意妄为,不顾全大局,总是做事太过火,得罪了很多人,当然我自己也不介意。我还威胁过法官,骂过陪审团,甚至拿鞋子砸到检控官的脸上……我做事就是这样,总是乱七八糟的。
他陷入了回忆与沉思,很简单,她刚刚提及到的那些行为,其实他也做过,甚至比她还要离谱的都试过,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反思这些错误。
她小心翼翼地说着:下个星期我将会正式参选,前面那些多半是铺垫工作。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你务必要支持我参选的事情。你是唯一一个与我没有利益冲突的朋友,我不想连你也失去了,你知道吗?在我决定是否要参选的时候,我一直都很渴望征求你的意见以及看法。可是你被关进了医院里,我根本就找不到你,我只能一意孤行。
他不知所措地笑了笑,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你做了副总统之后,我们还是朋友,我们仍然可以一起吃饭,有官司上的问题,我仍然可以请教你,对吧?
她很爽快地说着:当然可以。你是我最珍贵的朋友,我怎么会抛弃你呢?
他点了点头:这听起来好多了。不过……参选副总统需要很多方面的支持,你是如何获得支持呢?
她突然站起来,吹灭了餐桌上的蜡烛,随后自己又重新点燃。
在蜡烛的烛光照耀下,他看到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组织可以帮你实现任何的愿望,只不过这个组织是吸纳人才的优秀团体,你必须要符合他们的资格才能加入他们。很显然,我符合他们的要求,所以我加入了他们,他们也在帮我实现着我的伟大抱负。
他看着客厅里的油画作品,想起了那只诡异的眼睛,说了句:共济会……你加入了共济会……
她眨了眨眼睛:是的,我加入了共济会。你一定没有想到吧?
他没有做回应,她接着说:相信我,共济会可以帮你实现任何的愿望。
他在朱迪斯的别墅里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
早上他徒步走到大马路上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车辆在往后开,人在倒后走,天空中染成了一片血红的崩裂。
他拿着外套,忍受着寒冷带来的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