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肯尼迪枪击案貌似还不算很久,可是普通市民似乎早就不记得这件事,昨日的哀伤已经过去,他们心里仍然有很多的苦闷与痛苦,然而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却异常快乐,依旧依靠赌钱度日,继续以往的旧形象,资本主义的生活该如何度过就如何度过。谁做总统,谁是总统,他为什么是总统,他为什么不是总统……诸如此类的问题都不是他们要担心或者要考虑的事情了。
辛波斯卡弗与詹斯一同坐车前往肯尼迪生前所住的别墅……那是国家总统专门配备的住所,距离行政办公室很近,几分钟的车程就能赶到,为此方便总统在任何时候都能及时应对所谓的突发事件以及签署各种紧急议案。
因此总统的书房从来不准备睡衣,多半是穿衬衣,或者其他更为方便的衣服,尽可能地避免在挑选衣服上浪费时间。
总统的别墅配备了三名司机,七名佣人,四个保镖,花园还有两个管理员,两个厨师以及三个医生,两个翻译专家。
肯尼迪案件发生以后,这些人全部被撤换了。
据说是新总统要求的,他不希望上一任总统的随从还逗留在他的办公区域,这让他感觉起来十分的奇怪,他会因此无法专心做事。
所以撤换所有人是唯一的方法。
其实也不仅仅是撤换人,肯尼迪的私人物品这几天都在陆陆续续地清走。
例如买来存放的肉罐头就送去给孤儿院的小孩子;数以千计的书籍则送去国家兴建的图书馆以及博物馆之类的机构;衣服就送去给慈善机构做慈善用途;总统还很喜欢音乐,别墅里还放着一座钢琴,款式看不出,可是应该很昂贵。
辛波斯卡弗对钢琴有着谜一般的眷恋,她在欣赏钢琴的同时,还时不时用手去触摸部分位置已经铺满灰尘的地方,冰冷的感觉使她不禁联想到,总统或许也很喜欢弹钢琴,可是因为公事繁忙,她一直没有时间触摸钢琴,但是在琴谱上却有着还没有完成的曲谱,那是使用铅笔留下来的音符,很显然总统在尝试创作乐曲,那是一首还没有完成的曲谱,在完成之前,她就匆匆忙忙地撒手人寰,留下了很多意义不明的遗物。
她突然心血来潮,对着已经创作了一半的琴谱尝试着弹奏着。
第一次的时候音调不对;第二次的时候节奏不对;到了第三次,她已经慢慢有了感觉,跟着曲谱如痴如醉地弹奏着……
直到詹斯手上抱着一箱东西,那是一个纸木箱,一般是拿来收藏书籍之类的。
她看到詹斯以后,手就自觉地停了下来,他手里的东西不禁掉落到地面上,发出一声巨响。
两人沉默了一会,他说话的语气很沉重:嗯……其实……呃……我觉得你弹得挺好的。
她很惋惜地望着钢琴:弹得再好也没有任何的意义,我只是一个律师,可是我却在这里弹钢琴;我喜欢弹钢琴,可是我却在法庭上与别人据理力争。
他被她所说的话弄糊涂了:慢着,你应该是喜欢当律师才跑去读法律的,对吧?可是你现在的表情好像在告诉我,你并不是很喜欢,甚至有些厌恶律师这个身份。
她用那双手弹了两分钟的《匈牙利第二狂想曲》,本来她还想继续弹下去,可是她最终忍着痛苦地放弃了。看得出,她很惆怅。她苦笑着: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在贵族学院接受教育的时候,每天要练5个小时的钢琴,那时候很多人都在问我,将来是不是想成为音乐家。我当时也觉得自己很有音乐天赋,对生活充满了激情,对音乐充满了向往,对未来充满了信心。那时候的我真的以为自己将来可以成为音乐家,可是中途发生了变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觉得音乐家还没有读法律那样充满了挑战,做律师可以名满天下,可以认识到非常厉害的人,可以接触到一些平常人根本接触不到的阶层。我觉得那个阶层充满了神秘感,我很向往打开那个通道,结果我做到了……当我接受了心脏移植手术那一天开始,我注定要原路返航,可是我却再也找不到原来的路。前面的路遍布雾霾,我看不清自己的未来,很沮丧很失落很彷徨地日复一日地活着……
或许他也被她的哀伤给感染了,万分惆怅地说着:人生就是这样,当你回过神来的时候,你就会发现现在的生活与小时候所期盼的根本就不一样。可是我们总要学会接受那样的世界,赋予我们并不完美的秩序,我们只能混在其中,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去向……
“说起来还挺讽刺的。如果某人没有悲惨地死去,你到现在为止仍然会是一个只为金钱而伸张正义的律师,对吧?”他所说的话勾起了她的回忆。
是的,她非常想念犹文太,她只说了句:谁不是这样呢。
他们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就进入了肯尼迪的书房,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奇怪的书籍,还有好几个箱子的信封。本来佣人已经在清理信封,但是在这期间被一群顽皮的孩子给撞倒了,整个地面上全是纯白色的信封,里面的信纸泛黄老旧,部分的笔墨已经褪色。
她蹲下去捡起其中一封信,念着:署名是花花公子?谁会改这种无聊的名字呢?
他也蹲了下去,随手捡起一封信说着:其实我还挺怀念写信的那个时期,最起码还能表达你对某个人的思念,可是电子邮件就不太行。互相写信的人都会给自己起一个名字,可以是代称,也可以是直接反映自己本身性格特点的昵称,这样看起来就很神秘。
她笑了笑:那么这个花花公子的故事一定很丰富多彩。
他动手在整理着凌乱的信件:一封信代表着许多美好的回忆呢……不过现在说回忆显老了。我还是不提这两字好了。
突然,在一个信封里掉出了一张照片,她下意识地捡起来,发现是肯尼迪生前的照片。
日期是去年这个时候,她在英国伦敦拍的照片,上面的日期与地址都表明了。
背景是伦敦的一家酒吧,五彩缤纷的招牌照耀着她的脸庞,疲倦不堪的笑容,固执的眼神,敢于斗争的精神都在这张照片上表现出来了。
给她拍照片的人关系非比寻常了吧?当时已经是深夜,仍然有佳人陪伴,可见关系不简单。
她不禁给自己一个耳光: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呢?人都死了,还在研究这些。不过对于给她照片的人她倒是很好奇,她随口地问着:你看,这张照片很有意思,不知道是谁给她拍的。
他看了一眼:很可惜,我也很想知道。以前我年轻的时候,还尝试过追求她,不过失败了。
她不禁两眼大放异彩:不会吧?不会吧?该不会真的有人与总统谈过恋爱吧?
他的反应也很激动:算了吧,我都没有成功。只是我们的关系很好,有一段时间很亲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感情变淡了就没有再联系。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她都准备竞选总统了……现在我回想起来,觉得她真是不简单。读法律的时候,她永远是最用功那一个,每天晚上逗留在图书馆的时间比任何人都多,她还希望图书馆的人把她关在里面,这样她就可以留在里面……
她打断了他的发言:先慢着……你刚刚说什么?总统以前是读法律的?她与我们都是一样?都是律师?
他似乎不太愿意提起这件事:恐怕你们不会是同一个时期的律师。关于她的资料,我已经给了你一份,上面有写,只不过记载的信息不是很详细,可是也有记载了这个信息,对吧?你为什么会不知道呢?
她随口地回答着:拜托!我遇到这宗案件已经很不耐烦,根本就没有心思去看那么多文件。我真的没有想到,她也是律师。
他似乎话中有话:是啊,她读法律,最后还不是跑去当选总统了!虽然她的光荣使命还没完成就壮烈牺牲,不过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她。
她貌似听懂了他所说的话,看着手里的照片,意味深长地说着: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正准备把照片重新夹在书本里,突然发现了照片里的某一处折痕,折痕体现在肯尼迪的头部,这里恰巧就是她中枪的地方,她惊讶地从包里拿出档案里的照片,那是肯尼迪遇害之后,从她尸体上拍摄下来的。经过对比之后,折痕的位置刚好与中枪的地方吻合,她再看了一眼日期……没错,就是一年之前的照片恰巧在预示着她的死亡方式。与林肯遇刺出现了同样的怪异现象,她不禁联想到林肯中枪的地方是在歌剧院;肯尼迪中枪的地方也在歌剧院附近;凶手躲到了一个很安静的地方,然后被逮捕。虽然她信仰科学带来的力量与现存的世界秩序,可是出现在她眼前的现象却使她不禁疑神疑鬼。
触摸着照片的同时,她仿佛触摸到林肯与肯尼迪的灵魂那样,她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
他看着她整个人都愣住了,好奇地问着:你怎么了?
她瞬间回过神来,苦笑着:没事……或许是我太累了。
他弯下身捡起其他的书籍,跟着附和:是的,你说得很对,我们太累了,都需要休息。
她突然问着:我想买一束满天星。
他不以为然地说着:这种花送给长辈是一种不错的选择,不过如果是我,我会选择白玫瑰。别问我为什么,我喜欢白色的浪漫。
她捂着脸,表现得很累,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总统的那张照片,我可以保留下来嘛?
他的注意力在其他的事情上:当然没有问题,你要来干嘛?
她盯着照片看:留个纪念也可以吧。就算不是同一个时代也需要相遇时的浪漫。
这下子他就彻底不明白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她愣了愣:没事,我们走吧。
肯尼迪的照片就这样被她带了回来,镶在相框里,摆在茶几上,与林肯生前的那张照片放在了一起,两个伟人凑在了一块,她手里拿着白葡萄酒,轻轻地用杯子碰着相框,轻声地说着:让我们一起喝一杯吧。从此以后,就由你们陪伴着我,其实我挺孤独的,需要更多的朋友,只可惜我的朋友显然不懂我,他们不理解我,不过没关系,以后的生活估计会更好。
她一如既往地从书柜里拿出林肯生前所撰写的回忆录,躺在沙发上,翻开泛黄的信纸……
乔治·斯仃尼案件很快就召开了审讯,全程热门的案件再次翻起了高潮。
众议院时不时高声感概:吊死那些黑鬼!烧毁他们的房子!抢掉他们的食物!奴隶他们的身体,残害他们的精神意志!否则哪一天他们就会开始这样对待你们的小孩!贝蒂·曼迪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白人被残忍地杀害!被侵犯!生前遭受难以想象的折磨!他们在种族侵略!他们在剥夺我们最为重视的东西!孩子是家庭的希望!是国家的未来!但是现在居然被一个黑鬼给残忍地杀害了!我们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出现在我们的眼前!一次也不可以!我们要公审这个畜生!
对黑人的辱骂已经是日以为常,黝黑的肤色更是歧视其他人的最直接证据。
如果你是黑人,他们有权利拒绝为你服务,拒绝为你出售商品,拒绝让你上车。
有谁能想象到,我就是在这么一个社会浪潮的冲击下,担任了乔治·斯仃尼的辩护律师,我当然成为了白人们的公敌,黑人的偶像。我发现自己常常游走在黑与白之间,不断来回地徘徊着。
对于我来说,乔治·斯仃尼是一个孩子,他才14岁,我有去过他的家,非常的简陋,一家七口就窝在那么一个拥挤不堪的小空间里,他还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算起来他算是老大了。他的父母知道自己的孩子被抓了进去,也很担心他,可是他们要稳住其他孩子的情绪,不敢让他们知道哥哥被逮捕的事情。这一对可怜的父母在拥有七个孩子之前,已经有四个孩子夭折,乔治·斯仃尼是第五个孩子,好不容易盼着他长大了,像个男人那样进去读书,没想到意外就这样发生了。他们在我面前假装镇定,很渴望拿好一点的饮料招呼我,可是他们的孩子还要吃饭,实在是拿不出更好的东西来招呼我,当然我也不是那种非要吃吃喝喝的那种人。我找他们只是要了解斯仃尼的日常生活以及他在学校里的表现。
他妈妈是最伤心的。
“小乔治是我们最疼爱的孩子,他一个人在学校住宿的时候常常会躲起来哭泣,他不习惯在学校的生活,更不喜欢在一个饱受歧视的地方读书,可是那已经是唯一一家愿意收留他,让他读书的地方,我们不断地劝他暂时忍耐,读到好成绩,就可以去另外一家更好的外语学校。他很努力读书,放假在家里就负责照顾着其他的弟弟妹妹,白天耽误了他不少时间,常常要熬夜赶功课,他对待陌生人也很有礼貌,感情丰富是他最不好的一点,总是容易同情别人。我们一直以为他已经很坚强,可以保护自己,可以照顾自己,这样我们就不用太担心他……直到那天早上,警察来通知我们,说他被逮捕了,刚开始那会我很肯定他们搞错了,他那么善良,不可能惹事生非,后来我们去了警察局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们居然说要在路灯柱上绞死他……”
她的眼泪慢慢流了出来,我也很难过,可是我最无法忍受的就是看到女人在哭,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某种咒语那样,让人难受。
我递给她一张纸巾:你别那么伤心了。案件还没开始审理,他不一定有事的。可是我想知道,关于那个小女孩,你们有印象吗?
她在试图恢复稳定的情绪:那个孩子我们没有见过。不过斯仃尼常常在我们面前提起她,说她是一个很有礼貌很有教养的孩子,她出事了,我们也很难过。
我也跟着附和:她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孩子。可是你们有没有觉得斯仃尼有可能对那个女孩很喜欢呢?毕竟他那么欣赏她。
她带着哭腔:不可能的……他只是想好好读书,像那种复杂的男女关系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其实我也有跟他提过,白人与黑人之间有一道类似障碍物那样的桥梁,我们是过不去的,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我让他放弃那个白人女孩,结识其他的黑人朋友。可是他不听,还因为这件事生气了很久,后来我也就没有再提这件事。我要是早知道与那个小女孩太亲密会害了他,无论如何我都会阻止他接近她。
我只能转移话题,在一个处于伤心阶段的人,是没有办法很理智地讨论每一件事。
“他的床在哪里?”我好奇地问着。
她指着角落里的一张席子:那里就是他睡觉的地方。
我彻底惊呆了,虽然我也熬过穷,尤其是大学时期,我读法律的费用都是依靠银行贷款来完成支付的,到了今天,我仍然在偿还读法律时的所需要的学费。最困难的时期,我试过跑去酒吧做兼职,也在律师楼做着实习生的工作,那时候的我也租不起房子,做兼职的地方就是我的床。再艰难的时光我都熬过去了,关于那段贫困的时光我从来没有向别人提起过,我还得学会在其他人面前伪装自己不堪的过去。我想学会遗忘,可是我不应该遗忘。
我不失礼貌地展露着笑容:他的私人物品都放在哪里呢?
她捏着鼻子:联邦警察已经来过这里进行搜查,所有的东西都被他们带回去了。
我暗自咒骂着:来晚了!
她貌似发现我的咒骂,我立刻改变自己的脸部表情:还有没有其他的东西是没有被带走的呢?
她神情肃穆地摇了摇头,随后问我:他会没事的,对吗?
做医生不能向病人家属担保任何的事情,做律师也一样。
我只能回答她:这件事我会尽力去完成,如果他没有做过,是不会有事的。
到了这个时候,我也只能这样安慰她,同时也在安慰自己。
突然,跑过来一个小孩子,很激动地抱着我。
她那双眼睛充满着爱怜:这是我的小女儿,桑尼。听起来很像一个男孩的名字对吧?我相信每一个人都有这样的想法。
我抱着桑尼,心里起了莫名其妙的激动。
就像是一种鼓励那样,当时我在告诉自己,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拯救这个可怜的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