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约定,六子早早来到瓜市桥。
蹲在桥头抽出旱烟,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六子一个劲地犯嘀咕,来这个地方干啥?
瓜市桥跨阳河而建,为附近瓜农聚集贸易之所。这个季节,市场上的西瓜和银瓜已经成了稀罕物,但是像枣子、苹果这样的水果很多。瓜市桥名为瓜市,实际上已成了青州最大的水果集散地。
两袋烟抽完的时候,只见王成文和一个矮胖男子匆匆走了过来。
一见面,王成文用手指了指六子,对矮胖男子说道:“就是这位兄弟。”
矮胖男子用手捂了鼻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口气明显带着鄙夷,不冷不热地问道:“是你要买药?”
六子慌忙站起来,客气地回了句:“是俺!”
黑市的规矩六子懂得一些,互相不打听对方来路和姓名。
矮胖男子接着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的药可是皇军明令禁止的?”
“知道,俺有个兄弟上山采石头……”
“好了,知道就好!”矮胖男子一挥手打断六子的话,“老子也不问你啥来路,你也甭管老子是咋弄到药的。总之一条,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得到你想要的,我拿到俺想要的,咱们就一拍两散谁也不欠谁。”
“懂,懂!这个理儿兄弟懂!”六子陪着笑脸说道。
矮胖男人并不理会六子的反应,接着说道:“既然你明白这个理儿,那就好办了!一盒盘尼西林一条黄鱼!”
黄鱼是黑市的行话,一条黄鱼便是一块足够份量的金条。
“啥?一条黄鱼?你没搞错吧?”六子听了差点跳起来,这不是明摆着抢劫么?
王成文也惊得目瞪口呆,虽说盘尼西林是紧俏货,但也不至于贵到如此程度。他连忙说道:“大兄弟,咱不是说好了用大洋交易吗?这价格你看能不能再降点?一条黄鱼一盒药,确实贵了……”
矮胖男人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王掌柜,你知道这西药皇军查得可严,兄弟也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何况这也不是兄弟我一个人的事儿,兄弟只拿小头,上面的才拿大头。”
“这一时半会儿俺们上哪去弄黄鱼去?”王成文说道。
“那就不关兄弟的事了!”矮胖男人面无表情,“要不是看在你王掌柜的面上,兄弟还不愿意做这趟买卖呢!”
六子听了心里面犯起了嘀咕,这家伙明显是坐地起价。但药在人家手里,而且现在是在县城,总不能来硬的吧?于是六子陪起笑脸,说道:“这位老兄,大洋俺有,你随便开个便!这黄鱼俺们一时半会儿也没处弄去,看在都是中国人的份上您抬抬手。”
“少在这套!”矮胖男人眼睛一瞪,“老子身后站的可是日本人,少攀没用的交情!有黄鱼药归你们,没有拉倒!自个儿看着办!”
“中中中,俺们再想想办法!”眼看买卖要吹,六子赶忙改口。
矮胖男人接着说道:“明儿个还是这时候,还是在这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要是俺耍花样,别怪枪子儿不认人!”说着他拍了拍腰间鼓起的地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儿掖着枪。
说完,矮胖男人头也不回,气呼呼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六子恨得牙根痒痒,直想冲上去扭断他的脖子。
“姥姥的,直想弄死这个王八蛋,把药抢过来!”
“弄啥弄?赶紧走吧,这种买卖东西哪有带在身上的?”王成文拉着六子的衣襟便走,并偷偷示意他往桥的另一头看。
六子这才注意到,几个瓜农模样的人站在桥的另一侧,表面上在谈论着生意,眼睛却一个劲地往这边瞅。
姥姥的,敢情还有同伙!六子压下心里的火气,跟着王成文匆忙离开瓜市桥。一边走六子一边捉摸着刚才的那个矮胖男子,这种黑市生意风险极大,一般情况下都不会把货带在身上。听他的语气,背后好像跟日本人有勾结,要不然这小子从哪儿捣鼓来的西药。
不管怎么样,眼下最要紧的是搞到金条。只有买到盘尼西林,才能救韩锋的命。
两个人拐到僻静处,王成文紧张地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兄弟,哥家里也没有金条,只能帮到你这儿了!再不回去,门口的那几个二狗子该起疑心了,剩下的只能靠你自个儿了。要是搞到金条,明儿个你自个儿去交易,哥就不陪你了。”
说着,王成文转身便要走。
“等等,别急着走啊!”六子一把拽住他,“你跟俺说,这县城里哪里能搞到金条?”
既然对方不收大洋,那只有想办法搞金条。就算淘换不了,抢、偷都豁出去了。
“除了日本人开的银行,哪儿还有金条?”王成文思忖了片刻,“对了,还有一个人那儿有。”
“谁?”
“王延荣。”
“王延荣?”六子呆了一下,仔细想想,这县城里的中国人除了他,恐怕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人有金条。刚当汉奸那会儿,熊谷浩二曾给过自己几根金条,出城时没带,现在早就重新落到熊谷浩二手里。
早就听说王延荣兄弟两个人暗地里做着一些见不得人的买卖,手里面肯定有金条。问题是他会把金条放在哪儿呢?
六子又想开口问王成文,却发现王成文已经走远了。
他叹了口气,倚着墙根坐在那里,习惯性地点上一锅烟。这事儿也不能怨王成文不尽力。担着这么大的风险找卖家,已经难能可贵了,剩下的事儿只有靠自个儿想办法。
日本人的银行肯定进不去,剩下的只有从王延荣那儿打主意。
六子忽然一拍脑袋,哎呀!咋这么笨?记得韩锋以前说过,日本人也曾经赏过他几根金条。这么贵重的东西,韩锋是不会放在军营的,十有八九还在那座小院子里。
想到这儿,六子忽然兴奋起来。韩锋做事一向谨慎,那座院子除了他没有人知道。想到这儿,六子用力磕掉烟灰,起身便往西城墙走去。
穿过街道时,正遇到喝得醉熏熏的王延贵从醉仙酒家出来。几个保安团的伪军搀扶着,与闷头走路的六子撞了个满怀。
“他娘的,眼瞎了?”一个伪军打着饱嗝骂了一句,喷出一股酒气。
六子连忙后退了两步让出道路,忙不迭地鞠躬表示谦意。
“别跟叫花子……一般见识……”王延贵破天荒地表示出大度,“二爷今儿个高兴……赏你一块大洋。”
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大洋,扔到六子脚下。
真把自个儿当叫花子了!六子真想飞起一脚把王延贵踹出去,听着大洋撞击地面的清脆声又忍住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好在这帮家伙没认出自个儿。
六子伸手捡起大洋,冲王延贵作了个揖。由于担心王延贵听出自己的声音,他始终没敢出声。
“咦,连声二爷都不会叫……敢情是个哑巴!”王延贵故肆地大笑道,在伪军们的搀扶下,摇摇晃晃走了。
自从韩锋离开后,这座小院便荒废了。院子里长满了杂草,大门紧锁,也没有人知道主人去了哪里。六子蹲在远处的墙根观察了半天,没发现什么异常。为了保险起见,他一直挨到天黑。
一人多高的院墙难不住六子,他双手按住墙头,脚步点地,身体轻巧地翻进院子。
来到屋门口时才发现,屋门上也上了锁。放在往常,这种事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事。但今天六子身无寸铁,无法撬开铁锁,又不能一脚把门踹烂。
摸索着来到窗户下面,用手推了推,发现窗扇也是从里面插死的。
这可咋整?六子直皱眉头。
此时天刚黑,很多人家都还没睡觉,任何大一点的动静都会传出很远。如果惊动了其他人或是鬼子巡逻队什么的就不好办了。
六子在身上摸索了个遍,后悔没带把短刀来。
忽然,他的手指碰到一个硬梆梆的东西,是刚才王延贵赏的那块大洋。六子一阵窃喜,真是天助我也!
摸出大洋,用两根手指捏了,从窗户下面的缝隙中探进去。这种活是他的拿手好戏,略微一试,六子便确定了窗闩的位置。轻轻往侧面一拔,窗闩吧嗒一声轻响便开了。
六子把大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然后装进口袋。大洋真是个好东西,不仅值钱,关键时刻还能当工具。
轻轻推开窗户,六子翻身跳了进去。
为了防止被路过的人发现,六子没敢点灯。反正这屋里的一切都熟悉得很,摸黑把屋子里能放钱的地方找了一遍,结果啥也没发现。
这小子,能把金条放哪儿?巴掌大的地方,难不成韩锋压根就没把金条放在这儿?
六子坐在木头椅子上,歪着脑袋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以韩锋的性格,不会把这值钱玩意儿放在显眼的地方,肯定就在这屋里。六子又摸出烟袋锅子,想点上一袋。转念一想又觉不妥,便把荷包重新卷在烟杆上,准备收起来。
不经意,铜制的烟袋锅碰到墙上,发出咚的一声空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