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明作为一名稍微有点名气的律师,他当然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当事人,他有权利选择是否帮那个人辩护,他并非百分百的金钱至上的拜金主义,他有理性,有自己的想法。
当厄尔·瓦伦法官指定他作为辩护律师的时候,他还是很惊讶的,他心里很清楚,他是一定不会答应帮助这个毫无怜悯之心的老家伙,可是既然司法的公职人员已经向他发出受聘书,无论他多么的不愿意,他也是要学会应酬这些无聊的家伙。
但是他一想到厄尔·瓦伦法官气势颓败,一副受挫折的样子,他就想笑—以至于他在法院的会议场所觐见厄尔·瓦伦的时候,看着他一声不吭,皱眉苦脸的状态,他本来也没什么,就是想着想着,突然就忍不住狂笑不已……隔了一会他又停止了笑声,随后又忍不住继续笑了起来……他最终还是停止了嘲笑对方,轻轻地说了句:很抱歉……不过真的很难忍受……
瓦伦法官的嚣张态度以及高高在上的姿态显然已经消失,他很不满但又只能默默忍受着黑泽明的嘲笑,很平静地问着:是吗?亲爱的律师先生,这件事真的有那么好笑?
黑泽明连忙说着:不不不……这不是好笑,这只不过是对你的遭遇表示的一丝丝同情—如果你真的愿意相信是一种同情的话。
詹斯是司法部的司长,法官被逮捕这件事他必须要小心谨慎地处理,毕竟立法会一直热衷于跟司法唱反调,无论司法做出什么决定,立法会一定会坚决反对,这就形成了一种日常的矛盾。现在司法出了最大的问题—公职人员涉案,涉案人员还是权力在握的法官,这对司法制度的信誉有着一定程度的动摇,威信一旦动摇,立法会就有更多的借口与理由攻击司法制度,这是詹斯要阻止情况恶化的其中一种。
詹斯不愿意看到未来的辩护律师以及当事人关系恶化,他决定站出来打圆场:好了,我博学的朋友黑泽明大律师,请你不要再胡闹下去。这一次的案件性质非同小可,这是司法制度成立以来第一次遇到的情况,法官遭到刑事起诉,由司法机构落案起诉他,我们要尽可能和谐解决这宗案件。既要表现得公平、公正、公开的同时,又要避免损害司法制度的威信。现在整个媒体界、新闻报都在盯着我们做事,稍微有点不慎,就会形成缺口,变成被别人攻击的借口。所以现在我希望你不要抱着闹着玩的心态来对待这一次的案件,你的辩护对象可是一名首席法官,如果你赢了这宗案件,我相信你的知名度一定会更胜从前。前提是,你一定要赢,不能输!
黑泽明还在捂着脸偷笑,以往他捂着脸通常是哀伤以及伤心的表现,但是这一次显然是更加开心的掩饰,他笑得不行,好不容易控制好了,说话的咬字也不是很清晰:慢着,慢着,我好像还没有答应你们的要求吧?在这之前,我有一个问题真的很想问你们:整个法律界有那么多律师,你们大可以找更多比我有潜质,比我有能力的律师,再不然,找你们的首席检控专员什么的也可以吧?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找我呢?谁都知道我恨死这个满头白发的家伙了!
詹斯早就料到他会这样问: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找你之前已经找了很多个自由职业的律师,他们纷纷表示不愿意替他辩护,我们是没有办法才找你,再说了,找你恰巧也是政治正确的一种。谁都知道你在不久之前曾经殴打过他,全世界都知道你们之间有矛盾,有仇恨在里面,如果你们之间的关系那么恶劣,但是你仍然愿意为他辩护,那就足以说明,你为他辩护纯粹是因为,他真的是无辜的,本着法律精神,你才会替他辩护。对外界来说,这是一种无形的说服力。
黑泽明还在弯着腰嘲笑着,随后站直了身体:既然你找了那么多律师为他辩护,但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辩护,换言之他有很多的敌人,我担心我一旦接了他的辩护工作,将会得罪整个律师界的朋友……到时候我知名度有了,但是却失去所有的朋友,这是一种得不偿失的代价。我想,我不会因小失大,正常人都不会这样做。
詹斯也预计到黑泽明不会轻易妥协,他只能简单地说着:我知道这件事风险很大,不过为了司法机关的声誉,我希望你慎重考虑这件事,因为除了这样,我再也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黑泽明持续笑了几分钟,都快要窒息了:不是不是,我觉得还有一个更靠谱的方法,干脆让他认罪好了,反正你们可以量刑,随随便便判他一个无期徒刑好了,他在监狱里有那么多仇人,而且大多半是男人……
瓦伦很生气地冲上前,揪着黑泽明的衣领,黑泽明一点也不害怕,像法国人那样举起双手,表示自己的不反抗。詹斯连忙走过来劝架:瓦伦!放手!瓦伦!放手!你现在身上还背负着检控的罪名,你是不是想再背负着其他的罪名!
瓦伦很不甘心地放开手,整理着自己的衣领:不用在这里装模作样,你想要什么条件尽管开口,律师费我可以正常给你,前提是你必须要尽心尽力帮助我。
黑泽明拿起公文包,走到门口的位置,走了出去,透过门缝,极为讽刺地说着:既然你平时做事情那么专制,你早就料到会有今天,你肯定不再需要我,对吧?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不会为你辩护,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瓦伦很沮丧地握着脸坐在凳子上,他后面的书柜里塞满了过去案件记录的卷宗。
他判了别人有罪大半辈子,没想到现在居然轮到他了。
黑泽明回去以后,将这件事分享给珍妮丝,两人赤裸裸的身体藏在被窝里,乐得不行,一会开心大笑,一会热情地亲吻着,他一个晚上都在讽刺瓦伦法官,极尽刻薄之能事。珍妮丝对黑泽明那种生动的演绎,诙谐的表情动作给逗乐了。
打打闹闹了一个晚上以后,珍妮丝开始认真起来了:亲爱的,你真的不考虑给他辩护?
黑泽明一口气就否决了:不……可以这样说,我完全不会考虑这件事,我有时候确实渴望知名度的提升,可是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是不会看重的,我更为看重的是,坐在法庭的旁听席上,看着那个家伙被陪审团判他有罪,判他终身监禁;噢……或许更令人兴奋的是,判他死刑那就最好不过了。像他这种人,死了做的贡献比活着的贡献都还要大。
珍妮丝热情地与黑泽明亲吻着,不安地问着:可是你还记得本杰明的案件吧?你别忘记了,他现在还囚困在牢狱里,他正在等待着你的救援呢。
黑泽明这回倒是认真起来了:放心吧,我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个正义的孩子。等到瓦伦罪名成立以后,他手里的案件自然要移交到其他人的手里,到时候他的权力不再,我就可以再次提出上诉的申请,我想,不会有人比他更难商量了吧?
珍妮丝忧心忡忡地说:“我知道你的想法很好,可是你应该很清楚,案件一旦展开审讯,最起码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完全定夺下来,到了那个时候,我都不敢相信本杰明会有什么遭遇,拖的时间越久,对他就越是不利。”
黑泽明从旁边的桌子拿起一杯水喝了进去,然后问:好吧,或许你的担忧是正常的,但是你有更好的建议?
珍妮丝深情款款地握着黑泽明的手,含情脉脉地说着:“不如你尝试着妥协一次,为他辩护,然后你就可以提出交换条件,让瓦伦同意你的上诉请求,为本杰明成功翻案,使其无罪释放以后,再继续处理他的案件。我相信这么好的条件,瓦伦法官是不会拒绝的,谁会拿自己的前途与未来开玩笑呢?对吧?我相信他不会,恐怕也很难做到。
黑泽明这才恍然大悟地抱着珍妮丝:对!你真的提醒了我这件事!谢谢你!亲爱的,你真的很能帮到我,这个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建议。看来我得好好地跟他谈一次了。
黑泽明因为珍妮丝提出的建议,导致脑海里产生了这个念头以后,他就很有自信,这一次一定可以愉快地达成交易,他急着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本杰明,于是他在第二天就去了西伯监狱里。
这时候他才发现监狱里的不对劲,里面的囚犯一个个都精神不振,甚至有一部分出现了剧烈咳嗽,肺部还咳出血的情况,囚室内的气味极其难闻,血腥味以及粪便的臭味充斥整个囚室,他亲眼目睹每个囚犯都在随地吐痰,不断咳嗽,有的还四肢无力地躺在地上。这里的情况简直就像一个人间地狱那样。狱警们都戴上了防御性的口罩,并且给了黑泽明一个,黑泽明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下意识地戴上了口罩。他在一堆躺在地上的活人里,勉勉强强找到了本杰明。
本杰明扎堆在其中,脸部发蓝,鼻子流血,额头上全是冷汗,双眼发黄,嘴巴好像被缝上那样,出现了一个线条,左眼浮肿,右眼几乎睁不开。
黑泽明一直在喊他的名字,可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下意识地眨动了眼睛。
黑泽明隔着牢房的铁栏说着:我已经找到替你上诉的途径,很快你就可以获得自由!不过你得忍耐多几天,我可以保证,你很快就可以出来!
本杰明很疲倦地转过身去,不断地咳嗽,咳出了一大片血,鼻子里的血像喷泉那样喷在了其他犯人的衣服上,不过那个人也没有了反应。
黑泽明看着本杰明的状态那么虚弱,也不忍心再打扰下去,于是他就默默地穿过走廊,准备绕到值班室,经过后楼梯的时候,他看到了堆积如山的尸体堆在一片空地上,尸体被塑料袋给包裹着,被无情地丢弃,苍蝇与蟑螂在其尸体上爬行,不曾有人关注过地上的尸体,黑泽明看着遍地尸骸的空地,不禁感到倒抽一丝丝凉气。他走过去问了一个正在收拾尸体的工人:为什么这里会有那么多的尸体?
工人回答他:看来你不是这个监狱里的人,这里的牢房听说爆发了瘟疫,囚犯们很多都被感染了病毒,正在大批大批地死去呢!他们在牢房里不断地咳嗽,发热,发晕,食欲不振,四肢乏力,鼻黏膜出血,肺部淤血严重,长满了脓疱。
黑泽明惊呆了:为什么不安排囚犯到其他干净的牢房里?他们感染了病毒不能聚在一起,要隔离分开的!
工人冷笑着说:“作为一个囚犯,不存在人道立场的说法,就算换了其他的地方给他们,他们就不是囚犯了?换了地方你确定他们真的会康复?别傻了,囚犯在这里是没有生命价值可言,他们要么在牢中死去,要么等到释放以后再死去,反正是死定了!”
黑泽明二话不说,跑去找狱中的主管,他是最高负责人,显然他对狱中存在瘟疫现象是知情的,但是他的表现过于无动于衷,他还有心思在看报纸。
黑泽明很焦急地说:“囚犯们的生命也是生命,你就不能想个办法,最起码让他们囚禁在一个相对安全、卫生整洁的环境里吧?这样下去,那些囚犯都快要死光了!”
“瘟疫爆发是经常发生的事情,现在其他的地区也存在同样的情况,我有能力将他们转移到其他的地区里,但是有什么意义?该感染的还是会感染,该死的还是会死。干脆让他们集体免疫吧!监狱里的环境恶劣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不是我一个人就可以改变的。”
黑泽明一脚踢开了桌子:难道你就没有想过监狱里可能有人是无辜的,他们还在等待着案件的重新审理,等待着重建天明的时候呢!如果就这么惨死,岂不是很冤枉?
“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我们的法官判错案?别闹了,凡是被关进来的,都没有一个是无辜的!在里面囚禁着的,要么是没有背景,没有权力的罪犯;要么是做了很多坏事,不能得到宽恕的死囚!你告诉我,他们有人是无辜的?我不能接受这个说法,也没有人会愿意相信你说的话!”
黑泽明恶狠狠地说:“你等着!我很快就会证明给你看,他们是无辜的!绝对无辜!”
本来黑泽明对于是否与瓦伦法官做等价交易的条件还存在顾虑的地方,但是现在得知监狱中瘟疫横行,死伤无数,哀鸿遍野,他只知道帮助本杰明的事情刻不容缓。
他闯进了法院的行政办公室,高声呼喊着:绅士们!我要为瓦伦法官辩护!
瓦伦已经在法院的中央行政办事处等待黑泽明的到来,他的背后放满了与法律相关的书籍,还摆了很多旧案件的卷宗记录,瓦伦目前是囚犯的身份,但是很显然,他不用被囚禁在拘留所,他不用穿囚犯的那种衣服,不用被困在牢房里,与那些凶残霸道的囚犯待在一起。他甚至还能穿西装,打领带,喝咖啡,吃着牛肉三明治、奶酪、以及芝士火腿。他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阅读报纸,只是暂时不能触碰法律上的工作。黑泽明看着瓦伦的待遇,再回想起本杰明在牢房中的情景,内心不禁变得痛苦交缠。
黑泽明沉着气:“我可以为你辩护,但是你必须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瓦伦没有多大的反应,估计早就知道黑泽明是有条件才肯帮他的:说吧。尽管说来听听。
黑泽明说出早就在心里酝酿了无数次的条件:我要求你允许本杰明的案件通过上诉,然后重新审理该案件。
瓦伦好奇地问着:慢着?你要拿案件来做交换条件?你真的确定要这样做?用案件来威胁一位德高望重的法官?
黑泽明无所谓地笑着说:当然,你绝对有权利拒绝我的条件,不过你要考虑清楚,没有人给你进行辩护,你就要选择自我辩护,到时候陪审团相信你的机会有多少,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没有损失的,最多就是损失一个当事人的信任与利益,可是你,就会在临退休之前陷入牢狱之苦。里面的人等你等了很久了,他们之所以要进去,全是因为你,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不用我说,你也能想到了吧?
瓦伦瞪大着眼睛说:你这是要威胁我?企图与我做一场交易?
黑泽明右手叉着腰,捂着额头:随便你怎么说。这是我唯一劝服自己为你辩护的方法。如果你不能答应,明天你就选择自我辩护吧。
瓦伦脸上全是愤怒,愤怒之余,他很快就妥协了:好吧……我答应你的条件……
此时他心里盘算着的却是另外一个阴险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