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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 英吉利海峡

2020-07-29发布 6044字

在一个昏暗的都市里,看不到阳光,行人走在马路上,面无血色,手上沾满了鲜血,人们在往后走,错开彼此的交合;车辆不再往前,井然有序地往后开;飞机也不再向前飞,以倒退的方向往后飞;海报上印刷着大字,路牌招牌是倾斜的角度挂上去的;极其夸张的广告宣言;一小部分的人在跳着奇形怪状的舞步。

这是源于玛格丽特·米歇尔的一个梦境,或许是梦境的内容比较奇怪,她对这个梦境的印象一直都很深刻,她偶尔都会想起梦境的事情,常常令她走神。

直到旦丁轻声地叫唤着她,她这才回过神来。

旦丁以关怀的眼神看着她:医生,你没事吧?对了,为什么你不穿大白褂呢?你给我的感觉不像是医生,你真的是心理医生?你可别骗我。

米歇尔慌了神,拍了拍胸口:我没事。其实不是所有的医生都要穿那样的衣服,我这样打扮纯粹是为了让你感受到一种亲和力,如果我像个医生那样,说不定你还不愿意跟我聊天呢。

旦丁忧心忡忡地表示:你真的可以帮我解决我的问题?

米歇尔信心十足地说:“只要你愿意配合,我很有把握可以治好你奇怪的癖好。”

旦丁点了点头:很好,那……我们要怎么开始。

米歇尔思考了几秒钟:不着急,我们不必急着解决问题,不过要循序渐进。首先,我们要从你童年时代的生活开始说起。你小时候跟其他的男生有没有区别?

旦丁支支吾吾地陈述着:其实……我小时候是一个很正常的男孩子,跟其他的小朋友那样,喜欢看英雄拯救世界的故事,喜欢看卡通片,喜欢科幻故事。同样对高达模型着迷,同样热爱体育运动。我觉得那时候并没有很抗拒自己的性别问题,也没有穿女性衣服的癖好。

米歇尔用笔在记录着:你跟我说说,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发现自己不应该是男人,执意要扮演女性的角色?

旦丁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米歇尔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冷静冷静,你深呼吸,慢慢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自己的性别?

旦丁说话的时候很吃力:在六年级的暑假中,我突然发现自己不应该是男人,很讨厌自己的性别,从初中开始,我就戴假发,穿女性衣服,班上的同学都当我是异类,当我是怪物,还骂我变态。我一点都不觉得有问题,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穿女性的衣服就要被骂变态,我觉得很痛苦,仿佛没有一个人明白我内心的感受。

米歇尔带着疑惑的口吻问着:突然之间?怎么会无缘无故发现自己的性别混淆了呢?你勇敢一点,老老实实告诉我,那一年的夏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旦丁想松开自己的手,但是被她紧紧地拉着:不要乱动,你只需要告诉我,那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你会那么讨厌做男人,是不是发生了一些事情,让你留下心理阴影?

“那一年的暑假里,我常常跑去附近的孤儿院找其他的小朋友一起玩,我们玩得很开心,孤儿院的院长很有爱心,常常跟我们玩在一起。直到有一天……院长单独让我去他的办公室玩……后来……就……我真的没有想到他是那种人,他的那种癖好是我没有想到的……”

米歇尔脸色凝重,貌似意识到了:你的意思是,院长强行与你发生了性行为?

旦丁想抽离自己的手,但仍旧被米歇尔的手牢牢地抓住:是的……那一次的痛苦使我越来越讨厌自己,我觉得自己不应该是男人,否则他怎么会想搞我?

米歇尔捏着自己的鼻子:从那一次以后,你就开始讨厌做男人?

旦丁:是的……这种耻辱的感觉我不知道该如何分享给别人,我无法向别人倾诉,我的心很难过,像被撕裂了一道口子那样,伤口常常痛起来,我根本走不出那个阴影,无数个夜里,我都做了同样的梦……梦到院长,梦到其他的小朋友,他们都在嘲笑我……他们的声音很刺耳,很讽刺……

米歇尔下意识地翻查了一份文件的记录:然后你就开始患上了异服癖?接着就是多次自杀未遂的记录,200多次的记录实在是惊人。你自杀那么多次得需要多少勇气,既然你有这一份勇气,为什么不可以努力去克服它呢?

旦丁几乎是竭斯底里地喊着: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觉得自己很丑陋,好像穿上了一件压根就不合身的衣服那样,无论我怎么脱都脱不下来,我甚至有想过找银行借一笔钱去美国接受变性手术……可是负责为我施手术的医生却不肯答应我的要求,我又不是没有钱,为什么不肯替我做手术?

米歇尔看着眼前这个竭斯底里的男人,实在有些难以理解,不过她原谅他,因为不是谁都能接受被侵犯过的事实。

“做医生不是有钱就可以答应你任何的请求,他要结合你的实际情况来判断,你究竟是否真的适合做这个手术。简单来说,例如我拿你做手术这件事举例。变性手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做完手术之后,虽然你的外型与形态看起来与女人没有任何的区别,但是你没有真的卵巢,没有子宫,没有真的乳房,女性应该有的器官你一个都没有,你是无法生育的。美国那边的科技或许很先进,但是外国也有不少的案例,有很多患者做了手术之后,发现与想象中的不一样,结果都后悔了。尤其你是男变女,一旦做了手术就没有办法回头了。”

“那我应该怎么办?我越来越讨厌自己……”

“尝试做回你自己吧,做回一个男人,你想变性,想做女人,甚至穿女人衣服无非就是想逃避以前所发生过的事情。为什么你不尝试接受已经过去的事情呢?现在已经是2020年,没有人可以再欺负你,压迫你或者凌辱你,这种事情不会再有。”

旦丁的哭声戛然而止,他陷入了思考的状态,仿佛在考虑接受的问题。

米歇尔语重心长地继续劝说着:其实不开心的经历每个人都尝试过,但是不代表以一种消极的态度去面对它,就可以解决问题;就算你变性了,你仍然是旦丁,你的心仍然是男人,从来都没有变过,变的只是你内心的恐惧与抗拒。尝试忘记内心的恐惧,勇敢换回男人的衣服,做回自己,没有什么比做自己更为重要了。我要说的就只有这么多,能不能面对未来,能不能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就要看你的觉悟了。

她站起来,转身准备要离开,在这之前,她不禁感叹着:我简直不敢相信,他已经在思考我的建议了。

黑泽明似乎又再次迷路在加州旅馆的诊所里,这里的风景独好,联合种族的特色现象似乎总能吸引他的注意力,当然他在诊所并非为了获得安全感,纯粹是为了官司上的问题。

他今晚烟瘾似乎又犯了,买了两包香烟,很快就抽完。他只能找她要香烟,她慷慨大方地递了一包已经开过的香烟给他,他愣了愣:我差点忘记你也抽烟的。

他只是随意这么一问,他没有想到她有香烟。

“你不了解我的方面可多了去了,倒不用太惊讶。”

他若有所思地说着:那好吧,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旦丁目前现在的情况。

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文件:我跟他进行过详细的谈话,大致上找到他抵触男性打扮的原因,同时也证实了他并非患上“性别认知障碍”,他知道自己的位置,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他只不过是在逃避现实,所以才会产生如此极端的行为以及想法。经过我适度的调节,他大概已经放下以前所遭受的不愉快经历,接下来就要看他的自我恢复能力程度如何,如果理想,在开庭之前自我调节完成,一切就不是问题,最起码他不会再抵触回归原本的旧形象。

他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香烟消耗一根又接着一根,对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又不太放在心上,只是敷衍地问了句:他变成这样,是经历了什么?

她知道接下来这句话可能说了很多次,但是她还是要再次重复一次:你付了款,旦丁就是我的新病人,他的档案已经录入我的电脑系统里,他的文件是机密的,有关他的信息,他的私隐,我都有权利有义务去保护。很抱歉,我也不能告诉你这些。

他似乎一点反应也没有,用手掐灭了香烟,烟灰跌落在烟灰缸上。

他简单地回应着:没有关系,我只是下意识地问了几句而已。你想要告诉我,我还不一定有心思听下去呢。

她挪动着桌面上的台灯照耀着他的眼睛: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今天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对劲,好吧,让我猜猜,你的上诉案件还没通过是吧?

他自我责怪着:都是我不好,劝不了那个家伙同意我的上诉请求。现在案件就卡在法官的手上,动都动不了,我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去应对。

她敲响着桌子,提醒他:你要学会权衡轻重,你手里可不止一个案件吧?旦丁那个案件过两天就要开庭审理了,我看你还是做好充分的准备工作吧,其他的事情暂时不要去想。

他惘然地摇了摇头:不……解决不了本杰明的案件,我是不会罢休的,也没有其他的精力去应付第二个案件。

她好奇地问着:那怎么办?你的案件已经拖了很久,再不开庭审理,法院就会向你发出警告。

他捂着额头,痛苦地说着:“我知道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不过……对了,其实我完全可以找其他的律师帮忙处理这个案件,这样我不就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去处理本杰明的案件。”

她不敢相信地重复问了一次:我没有听错吧,你真的打算丢下手上的案件去办理一宗已经宣判过的案件?这样对旦丁公平吗?

他极力否定她的观点:是否公平不重要,合理分配才是最重要的。况且这个世界上又不止我一个辩护律师,我委托其他人去处理结果也是一样的。那个案件很容易辩护,哪怕是初出茅庐的新人也能应付得了。

她好奇又万分期待地问着:你打算找谁?

黑泽明心里知道,能够处理这种小意思的案件的人,必定是他最信赖的朋友,最厉害的对手。

没错,他就是亚伯拉罕·林肯。

不过林肯最近似乎很爱酗酒,他们在谈话的时候恰巧在酒吧里,LUNA酒吧最近推出了最新的一款鸡尾酒,以青瓜作为搭配的饮料。一口下去口感顺滑,甘香清甜,青瓜的气味不断在嘴巴里弥留,不过酒精的浓度越高,青瓜的口感也跟着提升。因此他已经喝了第四杯。

他跟黑泽明谈话的时候,酒精已经有一部分上脑袋了,意识不太清晰,但还能认知事物。

他听到了黑泽明的请求,难以理解,再一次问着:你真的决定了要这样做?真的让我为你的当事人进行辩护?

黑泽明毫无保留地承认了:当然,我想了很久,纵观所有的律师朋友里,你是最适合,最具备这个资格的人选(其实是其他的律师不愿意帮忙),我对你的工作能力绝对没有半点的质疑,同时我也非常认可你的专业能力,我相信你会为我的当事人带来一片的光明、自由以及希望。作为交换条件,我答应你,这宗案件的所有费用全部归你所有,我一分钱都不要。

他都快被夸上天了,得意忘形地说着:虽然我对自己的实力仍然有所保留,不过我很高兴你对我的工作能力有如此高的评价,就凭你对我的欣赏,我决定接受你的请求,尽我的专业能力为你的当事人争取最大的利益,务求将他从垂死的沼泽里拯救出来!

黑泽明笑了笑,表面上是对林肯的认可,实际上是心里乐得不行,因为对他来说,无疑是撇开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有人帮他解决问题,这样他就可以专心处理本杰明的案件。

他很爽快地将旦丁的所有资料以及案件中提及到的论点,还有一些要强调的观点都写在文件里面,大概有七十多页的文稿,全部交给了林肯。

林肯一看到数目繁多的纸质文件就头疼,他向来喜欢在家中阅读文字,在外面是不会养成阅读的习惯,皆因环境太嘈杂。因此他只是应付式看了几页,然后就塞到公文包里。

两个男人举起酒杯,愉快地欢呼着:为我们的友谊干杯!希望我们的友谊天长地久……

黑泽明在凌晨过后就已经离开了酒吧,但是林肯却还在酒吧弥留,他已经喝了第12杯鸡尾酒,胃里的酒精已经过度,他的大脑神经遭到麻醉,无法行动,跌跌撞撞地爬出酒吧,迷迷糊糊地拦截了一辆计程车,含糊不清地报出了地址,计程车便扬长而去……

黑泽明今天的心情很好,因为他不仅甩开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还能腾出时间找丽塔·赛德尔法官,赛德尔热爱高热量的食物,用餐时间永远在中午的十二点左右,坐在办公室的阳台外面,双脚卡在阳台的隙缝里,坐在高达14楼的办公阳台,看着高空,享受自然的凉风,头发时不时被吹了起来。

黑泽明找到了他,他很开心,简直是喜出望外的那种,他拉着黑泽明离开了办公室,去了上次那个机场,向他表示,一起坐私人飞机,尝试着做一次飞行员的感觉。

黑泽明本来很想拒绝,但是一想到有事情要委托他,只能答应他。

两人坐进了飞机里,飞机的本身是金属,由于有一部分零件已经生锈了,看起来就觉得很危险。他忧心忡忡地问:坐这架飞机会不会很危险?

他理所当然地陈述着:每一年都有20万人死于空难。(当然,只是开玩笑)

飞机缓缓飞了起来,距离地面越来越高,黑泽明瞪大眼睛,随后整张脸都扭了过去,他其实有恐惧高空的症状,但是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强行硬撑着,不轻易喊出声。

赛德尔倒是显得很兴奋,充当着驾驶员的角色,开着飞机,朝海平面那一个方向开过去,环绕了一部分海的面积,转了一个圈又飞回来,速度越来越快,而且还处于往高空腾升的进度,黑泽明这下子无法镇定下来了,他牢牢地抓住副驾驶的座位旁边的金属器材,再次瞪大着眼睛,往下看海平面的俯视图,他的心脏显然地剧烈疼痛着,赛德尔此时此刻就像一个疯子那样,开着一架没有完全检测过的飞机到处乱飞,没有明确的方向,没有明确的降落地点,就像一个人在车来车往的道路上悠哉悠哉地散步那样。

黑泽明强忍着内心的慌乱,很牵强地挤出笑容:请问我们什么时候降落呢?今天的天气貌似不是很好,或许我们到了地面才谈其他的事情吧。

由于在空中的噪音太大,赛德尔只能扯着嗓子大喊:很抱歉,我忘记告诉你了,这架飞机是没有降落装置的。

黑泽明彻底惊呆了,但也很冷静地问着:那么,我们应该如何回到地面呢?

赛德尔充满期待地说:“这就要看我们的运气了……如果能顺利降落在海的平面上,我们还能得救,但是如果降落在地面上,那很抱歉,我们就要一同去见上帝了,上帝很喜欢冬天,可不喜欢飞机,他会原谅我们的!

黑泽明强忍着内心的抓狂:我们疯了吗?我们真的要疯了吗?目的地都不知道在那里漫无目的地到处乱飞,我可不想现在去见上帝,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呢……

赛德尔貌似一点都不害怕,很兴奋地指着大海的另外一个方向说:看到那里没有,我们即将要穿越太平洋,然后横渡英吉利海峡,再飞回大西洋……是不是很刺激……这就是我们的理想……横跨欧亚大陆,一直向前飞,永不停歇……

黑泽明提醒他:先生,不要搞错了,这是你的理想,我的理想是,还能看到今晚的月亮还有明天的太阳。

赛德尔安慰他:放松点孩子,生命就应该是这样,不是在冒险的路上,就在冒险中,这个世界永远都需要我们这种冒险主义者……

黑泽明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呐喊:活着不好吗……

飞机一直向前飞,直到快要转过海的平面线的时候,速度突然就慢了下来。

赛德尔很调皮地告诉他:噢,我看我要告诉你一个很不幸的消息……

黑泽明问着:关于什么?(其实这个时候他心里已经有预感了)

赛德尔很兴奋地说着:飞机燃油不够了,看来很快就会坠落。

黑泽明捂着胸口,深呼吸着:我们是不是死定了……

赛德尔:这就要看上帝的安排了……如果是持平降落,我们还能得救;可是如果直插式降落,我们就死定了……很好很好,我们一起去见上帝吧……

飞机开始缓缓地失去控制,改变了飞航的轨迹,往下降落……

那种高峰般的快感随后又失重的感觉使黑泽明再也说不出话,他赶紧闭上了眼睛,心里默念着:上帝……看来我要去见你了……

一声巨响,飞机降落了,恰巧跌落在岸边的海平面上,两人毫发无损。

黑泽明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能呼吸,赶紧试探着身体的其他部位,结果发现一切正常,就是心脏貌似遭受了重击那样,有一种窒息的沉重感。

他打开舱门,发现已经在海上,浮浮沉沉的机器,他的裤脚全部都湿了,赛德尔居然一点也不害怕,在海平面上举起双手,向经过的船只发出呼叫的声音……

黑泽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与死亡距离那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