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聪明是事务律师,她接下来的官司以及其他类型的案件,无论案件的具体情况是如何,只要她接下来了,那么这些官司以及案件就一定要有人去处理。
黑泽明很显然就是这个倒霉蛋,他向来无法理解她接官司的时候的那种心态是怎么样的。
应该接的那些案件她一概不理;不应该接的案件,她一律全部受理。
对于她来说,这些事情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因为她是负责事务以及行政管理的工作,真正处理案件的是黑泽明这样的律师。
当他知道,又有新的案件要受理的时候,其实他是不愿意接受的,毕竟上一宗案件的上诉工作仍然在进行中,能不能顺利上诉仍然是一个问题,他不希望在其他事情还没完成的时候又跑去处理其他无关痛痒的事情,这样很容易显得他余力不足。
尤其是这些案件是由法律援助处转介过来的,律师费用由政府支出,问题就在这里,政府支付的律师费用向来是十分低廉,如果有其他的选择,没有律师愿意为转介过来的案件辩护。
然而,她已经接下了案件,换言之,这个所谓的当事人,他是一定要见的。
本来他白天有多余的时间可以与当事人会晤,可是有其他的事情妨碍了他,破坏了他原本的安排。
他只好在晚上的八点钟前往西伯监狱与他的当事人会晤。
他很早就坐在单独的会议室(向来用来律师与囚犯见面的地方)等候着当事人的到来,在桌面上放着这位当事人的具体资料以及案件发生的经过。其实文件所陈述的现象往往不如一个人的证供,因此他作为一名律师,必须要了解事情的经过。
门缓缓打开了,旦丁·斯蒂芬慢慢地走了进来,门随后又缓缓合上。
旦丁脸上化着女人的妆容保留到现在,还有他的熏眼妆,涂抹的口红,虚假的胸部,还有身上那股难以忍受的香味,不断地刺激着黑泽明的鼻子,他不禁捂着鼻子问着:旦丁·斯蒂芬先生?
旦丁很虚弱地回应着:是的,我很高兴你坚持称呼我为先生。
黑泽明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如果在黑夜当中,我肯定会当你是一个性感、火辣辣的女人!不过你现在这种情况,就没有必要保留着女人的外形,你觉得呢?
旦丁很倔强地为自己辩护: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服从与生俱来的性别?上帝安排了男人的身份给我,我就一定要扮演男人的角色?对此我十分的不能理解。
黑泽明捂着嘴巴,眼睛瞥向了另外一边说着:我也不能理解,可是你得照顾我的感受,你最起码摘下你的假发,我对女人的假发有很抗拒的反应,到现在为止,我都不敢直视你的脸。
旦丁无可奈何地摘下了假发,黑泽明这才恢复正常的视觉。
“很好,我们来谈谈你的案件吧,首先你要告诉我,你当时为什么会被逮捕,别说谎,对着律师说谎对你完全没有好处。”
旦丁深呼吸着,似乎在酝酿着情绪:
“那天晚上,我参加了一个同性恋派对,邀请了很多同性恋的朋友一起参加,我们玩得很开心,喝了很多酒。后来派对结束了,他们都走了,我意犹未尽,对着一堵墙壁跳舞,或许这种行为看着很奇怪吧……身后突然出现了两个警察,他们怀疑我参与了非法的活动,然后就将我逮捕……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我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难道对着垃圾堆跳舞也是犯法的?”
黑泽明撑着额头,手里的笔一直在写东西:你参加了同性恋派对,换言之你喜欢男人对吧?
旦丁不以为然地说:“那倒不是,不完全是,有时候喜欢男人,有时候喜欢女人吧……”
黑泽明再次问着:你当时手里有没有攻击性武器?或者藏有违禁品?
旦丁很沮丧地说: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他们就这样抓我回来了!
黑泽明停顿了一会,随后又继续记录着:警察不会无缘无故逮捕你的,他们逮捕你肯定是有原因的,你好好想想,还有哪些地方漏了。
旦丁很纳闷地说着:或许是因为我身上的肤色吧……黑人在这个国家……不对,或许是某一个地区可能是不太受欢迎。他们逮捕我的时候也说了,黑人不允许在公开场合跳舞。
黑泽明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他们当时真的这么说了?
旦丁点了点头,然后辩驳着:其实我的皮肤不是黑色的,我只不过是特意跑去晒黑,我本来就是白色的皮肤,他们对黑人有歧视,我明白;可我真的不是黑人!
黑泽明忍不住笑了:看你的样子,你告诉我你不是黑人,真的没有人相信。好吧,根据警方的报告,他们声称在逮捕你之前,那个地区发生了好几宗的抢劫与偷车的案件,但是没有抓到人,随后他们就在附近的酒吧遇到你,觉得你有可疑,于是将你逮捕。说到这里,我很庆幸你不是在美利坚合众国,不然你在黑夜中跳舞,说不定当时已经脑袋开花。
旦丁抽搐着:我没有犯罪,他们是不可以向我开枪的!
黑泽明打量着他全身上下:参加同性恋派对也不用喝那么多酒,你当晚的酒精测试记录显示为,你体内的酒精含量完全超标,你究竟喝了多少,为什么要喝那么多?
旦丁似乎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刻意保持着沉默。
黑泽明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心领神会地收拾着桌面上的东西:既然你不愿意合作,那就没有办法了。你自己想办法吧。
旦丁喊着:慢着!随后支支吾吾地说着:那晚……我的确是参加了同性恋派对,我男朋友也是在那个时候跟我提分手,我觉得很难过,很难接受,我很不开心,我甚至想过要服食安眠药自杀……可是我又没有勇气,所以只能借着酒精来麻醉自己……我都不记得我自己喝了多少……
黑泽明这下子就感兴趣了,分手的事情总能吸引他的注意,因为分手的理由总是千奇百怪,多半是女方特别爱惹麻烦,最后弄了个分手的下场。他以前也处理过好几宗类似妻子爱惹麻烦,最后导致要离婚的案例。男男女女的离婚、分手案例他接触多了,但是同性恋的分手他还真没有遇见过。所以说,他对此还是很好奇:我能不能问问,你们分手的原因是什么?
旦丁很伤心很沮丧地陈述着: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不知道,也没有发现我是男人,直到我们在一起一个月以后,他向我提出性行为,就在同性恋派对上,我知道那一刻不可能再隐瞒他,于是我只好向他坦白,我是男人的事实。他一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不是更加兴奋,而是很生气很郁闷地向我提出分手,还劝我以后不要再找他……
黑泽明翻开另外一页笔记本,自言自语地嚷着:那倒是,你不能怪他,你是同性恋,不代表其他人也是同性恋。你一开始的时候就不应该骗他,你是男人的事实。我觉得他的反应已经很绅士了,换了是其他人,被隐瞒了性别,估计会杀了你……
旦丁哭哭啼啼地说:“我也不想……我知道他不是同性恋,我也知道他不可能接受另外一半爱人是男性的事实。可是我很天真地想过,用爱与温柔来感动他,希望他可以接受我是男人的事实。没想到他还是不能接受,最后还抛弃了我……呜呜呜……
黑泽明安慰他:别伤心,请你别伤心!你现在一身女人的装扮就不要在我面前哭起来,我无法忍受这样的场景在我面前出现!
旦丁彷徨无助地问着:我只想知道,现在该如何挽回这段感情……
黑泽明彻底傻眼了:你这时候还想着其他男人?你现在要被政府控告从事非法活动,随时会坐牢的,你知道吗?你还想着这些儿女私情?我为什么要坐在这里跟你耗时间?我想帮助你,你现在居然跟我说这个?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我就问你一句,你要爱情还是要自由?
旦丁犹豫了很久,才说出两个字:自由……
黑泽明心满意足地说:很好,那么我们的谈话即将继续,那些不愉快的经历,我们暂且先丢一旁吧……那个……你过两天说不定就要上法庭了,你到时候要穿正装,打领带,可不能穿女人衣服,化浓妆,抹口红,穿高跟鞋,戴假发。
旦丁很激动地说着:不行!我不能穿男人的衣服!我一想到自己像个男人的模样,我就会很想死,很痛苦还很绝望!你们这是怎么了?我故意晒黑自己的皮肤,你们就当我是黑人,不允许我在阴暗的角落里跳舞;现在又不允许我穿女人衣服出现在法庭上,我只是根据自己的爱好选择外形打扮而已,难道这也有错?为什么?就因为我是黑人?这是一种歧视?你们是歧视黑人还是歧视有女性服装癖好的患者?
黑泽明愣了愣,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一些细节上的问题:听着,这不是一种歧视,没有人会在乎你的私生活,可是你的肤色为你带来了很多麻烦。最重要的是,法庭不会允许一个男女观念混淆的被告出现……慢着,你从来没有穿过男性的衣服?
旦丁很痛苦地摇着头说:我从出生那天开始就已经觉得自己是一个女孩,无论我走到哪里,只要我看着自己的模样,看着自己穿着男人的衣服就会很绝望很痛苦,仿佛就像是穿上了一件非常不合身的衣服那样。无论我怎么努力都不能摆脱这种痛苦,这件不合身的衣服怎么也脱不下来。我只能在打扮成女人的时候才能找到那么一点点的安全感,仿佛找到了安稳的藏身之处那样。我很享受这种感觉,甚至有一种上瘾的气息。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不能说服自己重新穿上男人的衣服,所以我不可能换掉身上的打扮。
黑泽明捂着额头,语重心长地说着:额……你这是一种很严重的心理疾病,你喜欢穿女人衣服只能说明你有异服癖,你现在的情况是完全抗拒回归自己的性别。如果你不能克服心理恐惧,是不能上法庭的,那样只会造成相反的后果,得不偿失的。
旦丁很纠结很迷茫地问着:那我应该怎么办……我感觉很迷失……
黑泽明看了看时间,开始收拾着东西:你放心,我会安排心理医生为你做心理诊断——直到你的心理问题完全得到解决方案为止。至于法庭方面我会申请延期,你的问题解决不了,很多事情是不能摆在法庭上解决。今天的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旦丁喊住了他:律师先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黑泽明站住了,饶有兴趣地问着:说吧,什么问题?
旦丁很忧虑地问着:虽然你是我的律师,但是,但是,你会歧视我吗?关于我的肤色,关于我偏爱女装的习惯……或许听起来难以理解对吧……
黑泽明只能安抚着他:我不会歧视任何人,你尽管放心好了……
黑泽明坐计程车回到了律师楼,在此之前,他在LUNE酒吧喝了一点酒,咖啡他实在是喝不下,胃不舒服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他需要酒精刺激大脑神经。因为他有一种预感,某个人即将要出现。
果不其然,他在办公室的接待处发现了一个很眼熟的女士在等着他。
他记性并不是很差,他很轻易地喊出了她的名字:珍妮丝·利特曼女士。
她没有想到他居然记得她的名字,他一直记得,大概是因为她的名字很特别吧。
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说了句:听证会该不会在这里举行吧?
她沉默了一会,然后说着:不……听证会的事情暂时放到一旁,我这次来主要是找你谈话的。
他愣了愣,起初是不敢相信,然后刻意地站在门口的位置,手撑在门的扶边:是吗?整个听证会唯独你一个单独跑来找我谈话?
她简单地回应着:是的,如果你实在是不方便……我们可以另外约时间。
他连忙地说着:不不不……我有时间,我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呢。不过呢,我很累,你如果不介意,我觉得可以去我的公寓“深入了解”……
她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没问题,去吧,我开车来的。
他笑了笑:不用那么麻烦,我的公寓就在办公室的后面那堵墙。
他推开墙的门,进入了一个迷你版的公寓,里面的环境很狭窄,但看起来很整齐,靠在墙壁的架子里放满了肉罐头、燕麦粉、牛奶、黄油、奶酪、咖啡、火腿片之类的东西。
他略微腼腆地说着:我还没吃晚饭,要不要一起?
她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公寓里的摆设,再研究了架子上的食物,带着尝试的心态:这可是一个很好的主意。
他脱下外套,放下法律词典,从架子上拿下燕麦片,打开包装,往杯子里倒;烧了一壶水,冲了两杯燕麦加牛奶;用微波炉加热了火腿片,用其夹在汉堡的夹层里,添加了微量的肉罐头,抹了抹黄油,一顿晚餐就这样完成了。
她咬了一口汉堡,对食物赞不绝口,同时不忘记抱怨他:你真的不担心听证会对你的不利宣言?这可是涉及到你身为律师的职业。
他用勺子在搅拌着燕麦,觉得牛奶还不够,继续往里面添加:我不担心,我一点也不担心。如果这个国家的司法制度可以因为律师殴打法官以撤职作为惩罚的手段,那么这个国家的司法制度以及司法精神就再也不值得我去维护公义,到了那个时候我会离开。
她嘴里在嚼碎着食物,皱着眉头问:为什么你那么恨那个法官呢?他宣判案件,其实也是按照法律条文去宣判,大致上没有问题,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错误,只要你愿意在听证会上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且在他们面前忏悔,我可以向你保证,殴打司法人员一事可以就此作罢。
他摇了摇头,在她面前打开了肉罐头,拿着勺子将里面的肉沫一点一点地挖出来:我只能承认殴打司法人员是很粗暴的一种行为,但是我不会承认错误,因为我不觉得自己有错,那宗案件的所有性质都摆在那里,清清楚楚,可是他还是要那样宣判;我提出过上诉,他置之不理,结果酿成了悲剧。害死那么多人,但是他好像看上去一点责任也没有,还持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她一字一句地说:“司法制度就是如此,赋予法官的权力确实是至高无上,况且他不是一手遮天,不是还有一个陪审团制度?他有权力,但是也有其他的力量制衡着,整件事情其实我都觉得很合理。
他递给她罐头,她不要,很厌恶地推开了眼前的食物。
他开始收拾着东西:你不明白的了,你不是律师,你根本没有办法明白我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