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法院
法官:检控官,你可以开始盘问证人。
辛波丝卡弗从座位上站起来,手里握着一支笔,一支纯黑色的笔。
辛波丝卡弗:被告出院之前,你是否知道他会找你?
史密斯·罗门:不知道。
辛波丝卡弗:被告找你之前,是否有知会你,他会过来找你?
史密斯·罗门:没有,估计他也不敢。
辛波丝卡弗:为什么你觉得他不敢呢?
史密斯·罗门:他明知道我不会让他见孩子,他肯定不会提前告诉我。
辛波丝卡弗:你一直都在极力阻止他见孩子,难道你就不怕他情绪失控,或者做出令人耐人寻味的事情?
史密斯·罗门:完全不用担心,在我面前,他就是一个正常人,你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了,窝囊废,就连说句话大声一点都不敢。
达斯·维德在犯人栏内表现得很难过,负责看守着他的两个庭警也很同情他。
黑泽明捂着脸,表示没有办法看下去了。
辛波丝卡弗:被告与你结婚的时候,有没有动手打过你?
史密斯·罗门:没有。
辛波丝卡弗:在他被送进精神病院的时候,你有没有感到惊讶?
史密斯·罗门:有,我只是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情绪失控。
辛波丝卡弗:在你得知被告会继续想方设法接近你的孩子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给孩子办理转学手续,或者去另外一个地方躲开他?
史密斯·罗门:没有,从来没有想过。
辛波丝卡弗:为什么呢?
史密斯·罗门:我说了,我一点都不害怕,尤其是对着他。再说了,那所国际学校本来就是我丈夫创办的,那里教师资源异常优质,同学们待人有礼,思维活跃,精通多种语言,他们热情大方,富有幻想力,这么好的一个环境,我实在是找不到一个更好的环境取代现在的处境。贸贸然换环境是一个很冒险的事情,更何况对我来说,那家伙就是一个废物!他还能做出出人意表的事情?
辛波丝卡弗愣了愣,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对待婚姻如此不负责任的女人,尤其是对丈夫那种不尊重,轻蔑,完全不放在眼里的态度着实让她感到一股刺骨的寒冷。
她很想问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不过该问题与案件无关,她仍然能联想到更重要的问题。
辛波丝卡弗:请问你爱不爱被告?
史密斯·罗门:没有,从来都没有爱过他!一分钟没有,一秒钟也没有!
辛波丝卡弗:你不爱他,为什么还要跟他结婚?而且还跟他生了个孩子……不好意思,我差点忘记了,那个孩子不是他亲生的。
法庭内很不礼貌地发出笑声,法官也有了反应,所以没有维持秩序。
史密斯·罗门:我觉得你肯定没有经历过经济危机。我与他相遇那会,恰巧是碰上了经济大萧条,他比较好运,在全民失业的哀鸿遍野下,他竟然还保着一份工作,每个月都有稳定的收入,我当初之所以跟他结婚,纯粹是因为他有钱,可以给我生活上的保障,可以使我免于贫困所带来的痛苦!我不断地告诉自己,我不爱他,爱的只是万恶的金钱。
辛波丝卡弗:可是后来你们也分开了,还是你主动提出来的。
史密斯·罗门:他被送进了精神病院,等于断开了经济来源,我当时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可能独立支撑整个家,我要离开他,提出离婚,纯粹是人之常情。况且那个时候经济危机已经完全过去,世界轨迹恢复了运转,可是他仍然一成不变,只能给我温饱的生活,物质上的享受他完全给予不了。我离开他也是早晚的事情,不管他是否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法庭内再次引起了骚乱,不过只是言语上的。
法官不得不再次维持秩序。
小聪明在黑泽明的耳边说:“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主动在法庭上,在法官的面前自毁形象!”
黑泽明没有说话,始终是皱着眉头,一时半会还搞不清楚这个女人究竟想干嘛,看着她就像看着二战时期的意大利那样,反复横跳,站队从来没有输过。
辛波丝卡弗:你可以为了生活的保障义无反顾地离开一直以来在经济上照顾你的丈夫?
史密斯·罗门:是的,事实很显然就是这样。
辛波丝卡弗:你同样会因为金钱而嫁给现在的丈夫……
史密斯··罗门(义正言辞):不!这完全是两回事!我嫁给他是因为我爱他,他勇敢无畏,拥有着敢于冒险的精神,有着惊人的经商头脑,善于从政,对政治对世界格局有着长远的目光,他犹如勇敢的狮子王那样,有着纯正的血统,他是我心中的骄傲,是我心中的英雄!一个少有的英雄!他完全符合我心目中最适合的人选!
辛波丝卡弗完全没有任何的反应,法庭上的人以奇怪的目光注视着她。
她貌似也感觉到异常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她只好补充了一句:好吧,我必须得承认,他的确很有钱,这才是我当初会选中他的原因,其余的那些全是后来的深有体会……这样你们满意了吧?
辛波丝卡弗:很好,非常满意。你可以为了金钱去选择一段本来应该十分神圣的婚姻;可以为了钱抛弃原来的一个家庭;同样地,你甚至可以为了金钱,为了自身的利益,公然在法庭上说谎!你现在就是在法庭上说谎!
黑泽明:反对!法官大人!
法官:反对有效!检控官请你注意你的措辞!
辛波丝卡弗(停顿了一会):关于孩子不是被告亲生这件事,你欺骗了他多久?
史密斯·罗门:9年,或许会更久。
辛波丝卡弗:如果被告没有找你,你是不是打算一直这样隐瞒下去?
史密斯·罗门(面无表情):为什么不呢?我甚至打算欺骗他一辈子!
法庭内再次响起了惊叹的声音。
法官迫不得已再次敲响着木槌:肃静!肃静!
辛波丝卡弗:你持续欺骗被告,心里难道不会有内疚的感觉?
她心里很清楚这个问题与案件无关,纯粹是她个人想要知道的问题。
史密斯·罗门(冷笑着):为什么要内疚?女人欺骗男人本来就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辛波丝卡弗: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巨大的谎言一旦被揭破就会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
史密斯·罗门:我当然有想过这个问题!对于一个正常男人来说,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简直就是一种说不出的侮辱。我已经尽量避免让他知道真相,是他逼我到墙角,我无路可走,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他!这个真相对于他来说是多么的残忍!最后的结果是怎么样你也看到了,他根本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这就是最终的结果!他发疯了!砍死人!被司法起诉,我还要牺牲自己宝贵的时间站在这里为他作证!如果他不逼我,根本就不会发生那么多悲剧!他好好的一个人生活,会有那么多的悲剧吗?!
辛波丝卡弗原本还想继续盘问下去,但是看到这个女人的态度实在是目中无人。
她决定放弃盘问的权利,转头对法官大人说:我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
黑泽明委托小聪明在退庭以后,给史密斯·罗门递了一张小纸条。
他约了她在维多利亚海岸线的码头见面。
白天两人都十分忙碌,碰面的时候已经是黑夜。
他很烦躁地吸烟,对着风平浪静的大海,心里有着说不出的苦闷。
她很准时,身穿黑色的礼服,穿着高跟鞋,态度傲慢,轻视一切。
他头也不回地问着:你终于还是来了……
她很冷漠地说:“有什么事情你就直接说吧,我时间很赶,没空应酬你。”
他弹了手上的烟头,发出一连串的感叹:你今天在法庭上的表现很算不错。很少有人主动在法庭上自我毁灭自身的形象,你今天在陪审团的眼里已经彻底变成一个金钱至上,丧失信仰的女人。
她不以为然地说:“金钱至上,丧失信仰的人满大街都是,只不过有人不愿意承认,非要在上帝面前伪装自己罢了。我很坦率,这一点我很自豪!”
他附和着回应:我也很欣赏你这种坦率的性格。但是坦率归坦率!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在法庭上所说的那些话足以摧毁陪审团对你的印象!陪审团不相信你所说的话,等于白搭!你知不知道!我找你出庭作证是为了帮助达斯·维德,可是从你今天的表现来看,你似乎想着要推他去死那样!
她锊顺了头发,露出令人纳闷的笑容:你知道吗?我不仅仅在上帝面前表现坦率,我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很坦白!我现在就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没错!我就是想让他死!你竟然用我最重要的东西来威胁我!逼我出庭作证?我最讨厌受人威胁!没有人可以逼我做任何事!包括出庭作证!可是你既然如此执着,我也只好顺你的意思,勇敢站在法庭上表达自己的观点,只不过不是所有的观点都能够让你满意罢了!
他傻眼了,没想到他的自作聪明竟然弄巧成拙。
他捂着脸,冷静地说着:“不对!不对!事情不是这样的,你讨厌我,憎恨我,大可以找人来暗杀我,或者像肯尼迪总统那样向我开枪!可是站在被告栏那个人可是你的前夫啊!他好歹也陪你度过了那些艰苦的日子!难道你心里就一点感情都没有?他可是一条生命啊!
她满不在乎地形容着:我不仅仅一次向你表示过,我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对于我来说,他只不过就是一张船票,一张环游世界的船票罢了,我得感谢他让我看到了不同的风景。只不过现在来说,他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任何的价值!每次我感觉到他在我身边出现的时候,我都感觉到一股噁心的气味浮现在我四周。他的贫困、落后、思想陈腐、观念无可救药、不思进取是我厌恶他的主要因素。他的存在只会令我想起那些贫困不堪,充满了灰暗的人生!我不愿意想起这些并不光彩的过去!唯一的方法就是……让他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我告诉你!我出庭作证不是为了帮他,而是推他去死!我不会同情这个男人,这种人早晚会死,死光了,这个世界不就干净了很多,是吧?
他听到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陈述,愤怒至极,紧握着拳头,膨胀的情绪随之而来。
她拿出支票本子,说着:“其实你搞那么多事情不就是想赚钱,给那个家伙辩护,你拿不到很多钱的,等于白忙;这样吧,你开个价钱,只要你给我保守秘密,我可以给你相当不错的报酬!”
他一个幽怨的眼神盯着她看,她一点也不害怕:怎么?太激动了,所以说不出话啊?没关系,我就按照大律师的收费标准给你吧。70万,这个数目已经不小了,就当我是替那个废物支付的律师费用,附加一个不能说的秘密!她递给他一张支票,他恶狠狠地说着:我告诉你,因为你是女人我才不动手揍你!像你这种人才是最令人讨厌的!
他从她身边走过去,刚刚离开不到一分钟,他就跑回来,拿走了她手上的支票。
“这就是你应该付出的代价!”
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得意洋洋地说:“我还以为你有多高尚呢,还不是为了钱!”
黑泽明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心里很不开心。
第二天早上他回到律师楼,将支票递给财务,然后随便吃了个早餐,就坐车去拘留所。
对着达斯·维德,他心里有愧,但是他还是决定不说出那个秘密,因为他无法预知,对方一旦知道事情的真相会是怎么样。
达斯·维德脸上的伤痕比之前多了很多,样子也很憔悴。
黑泽明尽量表现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案件快要审讯完了,有没有想过出去以后有什么事情想做的?
达斯·维德苦笑着:出去以后?你是说坐牢以后释放出来,然后想做什么是吧?
黑泽明平静地说:“其实情况没有那么恶劣,我们不一定会输。要不你再想想,还有谁可以证明你当日的行为完全是因为精神失常所导致的?”
达斯·维德摇了摇头:没有了,不管他了。
黑泽明惊讶地问:你能不能稍微紧张一点,对这件事的态度稍微严肃地思考问题呢?你知不知道罪名成立,你很有可能被判谋杀!死刑啊!是死刑啊!为什么你看上去一点都不担心呢?难道你对自己的生命都那么的不负责任吗?
达斯·维德叹息着说:“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事实就是我杀了人,我要负上责任。不管我是被判死刑也好,被判重新住进精神病院也罢,我也可以欣然接受。我已经四十多,人生过了一大半,我还能有什么奢望?我现在没有其他的心愿,我只是想见见那个孩子,跟他聊聊天。
黑泽明惊呆了,他没有想到,他居然还想着自己的孩子。
他很激动地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你明知道那个孩子不是你亲生的,你还要想着他?你做人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白痴?
他撅起嘴巴:我没有想那么多,就算我明知道他不是我孩子,可是每当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总能给我一种很亲切的感觉,那种感觉很温暖很温馨,就像我的孩子那样!
黑泽明接近奔溃地捂着脸,不敢注视他的眼睛:孩子的事情你暂时还是不要去想了。后天就轮到你出庭作证,你先酝酿情绪,如果那天你的供词可以打动陪审团,问题就不大了。
他很开心地强行与黑泽明握手:谢谢你!大律师!
黑泽明好奇地问:你干嘛谢谢我?这件案件还没完结呢,你还不一定会无罪释放!
他轻快地说着:有罪?没有罪?无所谓。最重要的是,我知道,在我最困难的时候,还有一位如此伟大,情操如此高尚的律师愿意为我辩护,我感动还来不及呢!
黑泽明这下子就开始心虚了,收拾着公文包,表示着: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他在身后喊着:真的!就算我被判死刑,我也不会责怪你!
黑泽明口无遮拦地说:“你要去死,难道我要拦着你啊!”
他离开拘留所以后,思绪一度十分混乱,他沿着海岸线的岸边漫无目的地游走着。
一阵海风吹过,让他尘封多年的记忆即将要打开,触碰到记忆库的边沿,零零碎碎的信息浮于大脑皮层,一些不稳定的记忆图像总是不听话地跳出来,很快又跳回去。
他抓不到自己的记忆碎片,整个人觉得很压抑,他肯定需要一个心理医生。
于是,他就这样背对着大海,打了一通电话到五月心理诊所预约看症。
本来预约之后,起码要等一个星期才能受理,但是他的这个心理医生是他多年以前的同学。他除了可以享受特别好的待遇之外,还能享受心理医生的接送服务。
一个小时之后,一辆德国系的劳伦士停靠在海岸边,他看到了熟悉的脸庞,露出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