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还是炎热不已的布达拉美宫,今天就已经是倾盆大雨,雨水湿透了都市人的内心,也刮起了莫名其妙的大风,将每个人的脸庞都吹得皱起来。
奥斯瓦尔德一整晚没睡,在街头上流浪着,希拉里像个小尾巴那样跟着他流浪。
早上时分,他赶回了社会工作者行政中心的办公室,推开了一间空空如也的房间,他看不到人,结果变得更加生气,他像发了疯似的,将办公桌上的文件与物品一扫而空,然后一脚将办公桌踢翻,嘴里还在咒骂着某些东西。
一名打扮得像一名秘书的女子走了进来,惊讶地喊着:哇!你都做了什么事情!
他很激动地问着:他去哪里了!你必须要告诉我!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他!
女秘书在他耳边说了一阵悄悄话,他立马跑出去拦截了一辆计程车,希拉里也跟着上车。
他要去的地方是一间教堂,那里正在举行着婚礼,就在他们准备严肃向彼此宣誓爱的承诺的时候,奥尔斯瓦德很鲁莽地冲了进去,二话不说,一个拳头砸在了他的脸上,他整个人跌倒在地上,新娘很惊讶地呵斥着:你这个人怎么能乱打人呢!
奥尔斯瓦德很生气地说:你自己问问他,问他做了什么好事!
他很坚强地站了起来,她很心疼地问着:亲爱的,你怎么了,你的脸还好吗?
他安慰着她:没事,这是男人之间的问题,我现在要出去解决它,你在这里乖乖等我吧,好不好?我解决了问题,自然会回来继续宣誓。
临走之前,他还跟神父虔诚地道歉着。
他们就在教堂的外面谈话,希拉里不敢往前靠近,她不知道两个男人疯起来到底会做出什么粗鲁的动作,因为他们都显得很沉默,一般来说,男人沉默了,就代表着很生气,很愤怒。
在教堂的屋檐下,雨水被阻挡在外面。
他蹲在地上,不敢面对奥斯瓦尔德,像个小孩那样伸出手,接着从天而降的雨水。
奥斯瓦尔德很愤怒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那个病人本来是你跟进的!你跟我说,你要结婚了,你没有时间跟进他的个案,没问题,我可以帮你!但是你之前到底在做什么?你明知道他精神有问题,你也不看着他!他孩子发烧了,他不知道要带小孩去看医生,只知道去垃圾堆里捡一些不知来历的药喂给小孩吃,结果小孩吃出一堆的后遗症!他看着孩子一直没有退烧的迹象,他竟然绝望到将自己的小孩埋藏在泥土里,以为这样就可以退烧!你知不知道!那个小孩被活埋的时候还是活着的!他还有生命!还有被挽救的机会!如果你愿意花一点点时间去看他!他的小孩就不会死了!那个小孩才7岁!还有两个月就过生日!你害死了一个孩子!你知不知道!”
他背对着奥斯瓦尔德,面无表情地说:“我也很关心他们,我也很想为他们付出心意。”
奥斯瓦尔德很激动地质问着:你关心他们?你关心你的人生大事!你只关心你的婚礼!很明显你是为了筹备婚礼,然后忽略了他们的需求!你这个人怎么可以公私不分呢!
他很悲伤地陈述着:
“你可以说我害死了他们,但就是不可以说我没有做事,没有为他们着想,更加不可以说我没有关心过他们。我最初跟进他这个案子的时候,他是一个精神病,常常需要人照顾,无论我照顾得他多么好,他始终不认得我,这样也没有关系。但是突然有一天,他告诉我,他要跟一个女孩结婚,我当时很反对这件事,因为他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于是我跑去跟女孩的父母说这件事,结果女孩的父母却表示没有关系,因为他们的女儿也是弱智的,有个人照顾反而会更好。我当时也觉得他们的想法是很好,我就没有再阻止他们。后来他们结婚了,我就一直叮嘱他,要做好避孕的措施,我教了他很多避孕的方法,可是不管用,他根本听不进去。第二年他们就有了孩子;我再次警告他,不可以再生小孩,一定要做避孕措施,他还是不听。过了几年,他们又有了一个小孩。他们俩连自己都照顾不了,不可能照顾得了两个小孩,我跟他们说,将小孩送去孤儿院,那边会有人照顾他们,他们又不肯答应,两个小孩经常饿肚子,营养不良,身体出现了浮肿的迹象。我一直都有照顾两个小孩,他们很可爱也很活泼,但就是无法与父母沟通。我跟他们说,明天会更好,好日子早晚会到来。可是没多久,他妻子就跟别人跑了,丢下两个孩子还有丈夫。从此以后,他的病情就变得更加严重。我觉得心力交瘁,实在是无能为力,该劝的我也劝了,该做的我也做了。进去社会工作者这个行业已经很久,我也记不清楚当初为什么要做这个行业,但是我很清楚一件事,很多事情不是我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了。我跟他说不要结婚,他不听;我跟他说要避孕,他也不听;我跟他说两个小孩送去孤儿院给其他人照顾,他也不听。我还能怎么办?其实在一个月之前,我已经申请辞职了,做这个职业看过太多的阴暗面,我自己都快要抑郁了。我妻子已经等我,等了七年,我不可以再让她等下去。社会的问题不是我一个人就可以解决,我觉得很虚无,很无奈,就算我做了再多的努力也是徒劳无功。”
他站起来,勇敢地面对着奥斯瓦尔德:不过你有心有力,你还可以坚持下去。我就不行了,我不希望再接触一群无助的群体,看着他们受苦,看着他们在地狱的边缘不断地徘徊。
奥斯瓦尔德缓缓地说着:我为刚才粗鲁的行为道歉!
他苦笑着:没关系,就当是我为你赔罪吧!他们的遭遇我也很难过,可是问题的根源一直没有办法解决,我们只会看到更多的悲剧。我真的累了……好了,我现在要重新回去举行婚礼,如果你不赶时间,吃顿饭再走。
奥斯瓦尔德虽然答应了,但是整个饭局都显得闷闷不乐。
饭局散了以后,他就自怨自哀地蹲在路边:我不玩了!这样玩下去还有什么意思!我每天都在帮助人,但是结果呢?还是一个个地出事!他是这样,达斯·维德也是这样!我觉得很累,我不想再继续了!
希拉里默默地不做声站在他身后。
他最后还是决定了:不行,我要回去辞职,我不希望再面对着这么一个圈子!只会让人越来越心寒!
希拉里只说了一句:可是如果连你也放弃了他们,他们岂不是更加的无助?还能指望谁来帮助他们?
他重新站了起来,整理着衣衫:布达拉美宫的贫困人口一共有360万,我帮不了他们!
他回去以后第一件事就是递交辞职信,社长也不是不愿意让他辞职,只不过他认为现在这个情况已经没有足够的人手,如果连他也走了,放弃了大本营,那么这一个弱势群体就再也没有人去帮助,去关心了。因此社长让他先收起辞职信,过一段时间再考虑清楚。
此时门外的秘书走了进来,支支吾吾地说:不好意思,门外有法庭的传票,好像是提醒奥斯瓦尔德先生明天去法庭做证人。
他无奈地说着:也对,有始有终,等这个案件了结以后,我再辞职吧……
显然其他的社会工作者得知他要离去的消息,其心情是极度沉重的。
其实这样也很正常,当一个人对一件事失去了幻想与期望的时候,他要离开也就显得不那么奇怪了,奇怪的是,竟然还会有人企图告诉他,他所坚持的事情是很有意义的。
这就很离谱了,对吧?
普通法院
辛波丝卡弗今天的状态仍然很巅峰,不过黑泽明就差点了,他一直在自动贩卖饮料机前面不断地徘徊走动着,显然他还在等人。
她本来还想过去跟他聊几句,可是看他如此这般焦虑不安的状态,她还是不打扰了。
她拿着公事包走进了法庭。
他眼角的余光还在注意着走进第二法庭的辛波丝卡弗,然后抬起手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嘴里很焦急地念叨着:怎么还不来啊……你今天可是主角,没有你不行的。
小聪明慢慢地走近他,摇了摇头说:他电话打不通,全部转去了留言信箱。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他该不会临阵退缩吧……不会吧?不会吧?
小聪明不以为然地说:“就这?就这?”
只剩下三分钟了……她提醒他。
他心灰意冷,正准备进去法庭的时候,奥斯瓦尔德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他很激动也很不满地说着:“大哥!现在几点钟了!上法庭不能迟到的!你能不能有点时间观念,我知道你作为社会工作者是会很忙碌,可是你也要迁就我们这边的时间吧!”
奥斯瓦尔德被狠狠骂了一段,但也没有反驳,只是轻描淡写地道歉,然后就沉默了。
他这时候才意识到奥斯瓦尔德的状态不太好,看上去整个人的精神都不太集中。
“怎么样?没事吧?”
“我想没事吧,可以进去了吗?”
“进去吧。”
黑泽明与小聪明面面相觑,一时半会搞不懂奥斯瓦尔德的飘忽不定状态。
所有人已经到齐,这一回是辩方的人员很晚才到达自己的位置。
书记员:COURT!
所有人纷纷肃立。
随后便坐了下去。
书记员:工业大厦谋杀案,现正式作第五次公开审讯。
法官:检控官,你是否还有更多的人证或者物证,如果没有,那么现在就应该轮到辩方传召证人的阶段了。
辛波丝卡弗:法官大人,控方暂时没有更多的证人。
法官:辩方律师,你可以开始传召证人。
黑泽明好像肚子疼那样,很久才站起来,郑重其事地说着:法官大人,我要求传召本案的首席证人——奥斯瓦尔德先生出庭作证。
法官:本席批准。
奥斯瓦尔德在庭警的带领下走进了法庭。
他接过书记员的誓词,认真而且声情并茂地宣誓着:
“本人谨以真诚致誓,所作之证供均为事实以及事实之全部,如果有虚假或者有不真实的成分,本人愿意接受任何形式的法律制裁。”
法官:辩方律师,你可以开始盘问证人了。
黑泽明:请问你是从事什么行业的呢?
奥斯瓦尔德:社会工作者。
黑泽明:可不可以具体一点?或者详细一点呢?
奥斯瓦尔德:就是负责跟进由社会福利署转介的个案,倾听与观察贫困者在日常生活中的需要,简单来说就是扶贫工作者。
黑泽明:你觉得这份工作很有意义,但是对他们的帮助是否很大?
奥斯瓦尔德:很遗憾,帮助不是很大,反倒是我,看到了很多很悲惨的画面。
黑泽明:你认为这些悲惨的画面是不是可以避免的……
法官:辩方律师!请你注意你的言行举止。
黑泽明重新组织了语言:请问你是否认识本案的被告?
奥斯瓦尔德:认识。
黑泽明: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奥斯瓦尔德:那时候我刚刚入行做社会工作者,被告就是我第一个要负责的个案。他的案子由始至终都是我负责,对于他的情况我很清楚。
黑泽明:当日你知道被告要出院的时候,你有什么想法?
奥斯瓦尔德:准确来说,被告出院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人知会我。我当时只知道事情不妙,而且不会那么简单。
黑泽明:为什么这么说呢?
奥斯瓦尔德:被告出院之后,我尝试过与他进行交谈,尽管他表面上已经与一般人没有多大的区别,但是我发现他对菜刀仍然有异常的反应,而且情绪很容易在猝不及防的时刻失控。总之我认为他根本没有完全康复,他根本就不应该出院。
黑泽明:之后呢?你有没有跟医院方面联络过?
奥斯瓦尔德:有,我还与他的住诊医生联系过,可是他的住诊医生只是很仓促地进行了很短暂的交谈,就轻率地裁定被告的精神完全没有问题,放弃让他重新入住医院的念头。
黑泽明:但是根据被告的住诊医生所说的,他当时的表现很正常,并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奥斯瓦尔德:我研究过被告的精神发作规律,他对穿着整齐制服的人士是极度有安全感,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就算有问题也不会立刻表现出来,很明显他的住诊医生就忽略了这一点,没有让他入院继续接受治疗。如果我当初坚持令医生同意他入院继续接受治疗,我想,也不会有后来的悲剧发生。
黑泽明:为什么院方坚持要被告出院呢?
奥斯瓦尔德:我得到的说法是,医院财政赤字,很难再维持高昂的支出,因此他们的整改措施就是,尽可能让“看起来很正常的病人出院。缩减开支,使其做到收支平衡。”
黑泽明:换言之,这个所谓的住诊医生极有可能是在明知病人尚未完全康复的情况下仍然鼓励病人出院……
辛波丝卡弗:反对!法官大人,我反对辩方律师提出引导性问题!
法官:反对有效!
黑泽明:你是否觉得这一次的悲剧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奥斯瓦尔德:是的。
黑泽明:谢谢你。法官大人,我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
法官:检控官,你可以开始盘问证人。
辛波丝卡弗:请问你是否承认自己是一个绝对称职的社会工作者?
黑泽明:反对!法官大人,我反对控方提出与本案无关的问题。
法官:反对有效!
辛波丝卡弗:或许我换另外一种方法。被告的个案是否由始至终都是你一个人负责?
奥斯瓦尔德:那倒不是,有的时候我还要处理其他的事情,我会安排其他的同事跟进他的情况。大部分时间还是我自己跟进的。
辛波丝卡弗:换言之,被告的情况以及所有的变化,你是不会一清二楚的对吧?
奥斯瓦尔德:可能会有。
辛波丝卡弗:当被告的住诊医生声称他可以出院的时候,你因为对被告的情况不清不楚,所以你就跟医生说他还没完全康复,但其实他已经完全康复……
黑泽明:反对!法官大人,我反对控方提出毫无事实根据的推测。
法官:反对无效。
奥斯瓦尔德:虽然我有时候会没有及时关注他的情况,但是对于他情绪的变化,我是非常熟悉以及了解。
辛波丝卡弗:换言之,你觉得你比他的住诊医生还要专业是吗?
奥斯瓦尔德:我不是这个意思。
辛波丝卡弗:你不是这个意思……那就是说,你也承认你所说的话以及你作出的判断是没有任何的权威以及说服力对吧?
奥斯瓦尔德(很不情愿):是的。
辛波丝卡弗:被告的个案摘要是哪个类型?
奥斯瓦尔德:精神失常的个案。
辛波丝卡弗:精神失常?换言之,如果被告是在精神状态正常的情况下砍伤人,你是需要负上一部分的责任……
黑泽明:反对!法官大人!
辛波丝卡弗:如果你可以令法庭判断被告在作案的时候是处于精神不正常的状态下,你就可以逃避监管不力的责任是不是?!
奥斯瓦尔德很镇定地说:不是,我很清楚他的情况,哪怕他是在精神状态失去正常的情况下杀人,福利署要追究我的责任,我也觉得无所谓!今天我站在这里是要告诉在场的所有人!被告确实是在精神失常的状态下才会杀人!这就是我要表达的事实!其他的,我也不想表达更多。
辛波丝卡弗(露出神秘的笑容):法官大人,我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