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胡子稀里糊涂离开清风寨,正如他稀里糊涂来到清风寨一样。
走下山时,回头望去,巨大的岩石上赵明训与吴敬之默默地目送着自己。
赵明训并没有执行团部的命令抓捕他,而是选择了放走他。其中原由周大胡子始终想不通,恐怕只有赵明训自己才明白。
经过这一番折腾,回到秦家沟时天已经黄昏。
奔波了一夜的郑玉梅早就疲惫不堪,躺在屋里呼呼大睡。
周大胡子也没惊动她,向秦汉祥讨了点吃的。
秦汉祥笑眯眯地盛来早已准备好的饭菜,对周大胡子的去向也不多问,好像一切都在他的心里面装着。
一夜无话,郑玉梅醒来的时候天刚刚放亮。活动了一下,脚也不那么痛了。叫起了周大胡子,两个人悄悄地收拾好东西离开秦家。
临走时,郑玉梅在桌子上留下一块大洋,算是答谢秦汉祥的酬金。
按理说周大胡子将郑玉梅带下仰天山,就已经实现了当初的承诺,自己完全可以丢下她自谋生路。
但周大胡子不放心一个女孩子上路,尤其是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此处离县城还有几十里路,总不能让一个弱小女子独自去面对那些未知的危险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秦家沟,踏上通往县城的路。
早晨的风清爽无比,叽叽喳喳的山雀让幽静的山谷平添了几分喧嚣。
秦汉祥的草药甚是管用,郑玉梅的脚已经恢复自如。再加上她心里面惦记着六子,脚步便加快了许多。
女孩子终究是女孩子,平日里娇气惯了,哪走过这么长的路?随着日头渐渐升高,郑玉梅便有些体力不支,额头上香汗淋漓,喘气也粗了起来。
周大胡子看得直皱眉头,女人直麻烦!他前后看了看,希望路上能出现一辆马车或者骡子之类的牲口,把郑玉梅捎上一程。
现在还不是农忙的季节,这一眼看不到头的山路上除了他们两个人,连个鬼影也没有!更别提什么马车牲口的影子!
“郑小姐,累了咱就歇歇呗?”周大胡子关切地问道。
“歇歇!”郑玉梅一屁股坐到路边的石头上,满怀感激地看了周大胡子一眼。这个看上去五大三粗大大咧咧的汉子,想不到还有心细的一面。
周大胡子在离郑玉梅不远的地方也蹲了下来,顺手扯了根草叼在嘴里。他实在想不通,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咋就看上了六子那个兔崽子?这小子长得人不像人,除了人事不会干别的事!
偏偏就这么个家伙,就有人喜欢!
想想自个儿,虽然说外表长得粗了些,心肠却是极好的!咋就没哪个姑娘看上?真他姥姥的不公,真个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憋嗤了半天,周大胡子实在忍不住,便问郑玉梅:“郑小姐,有件事俺一直琢磨不透。”
“什么事啊?”郑玉梅低头揉着脚,随口应道。
“您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那六子有啥好?您咋就看上他了呢?”
这句话不光周大胡子想不明白,其实郑玉梅自己也想不明白。论品行论相貌论前途,六子没有一样能与王建业相比。就是这么一个提不上台面的家伙,偏偏吸引了自己。很多时候六子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讨人厌,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识的冥冥中的缘份吧?
无论怎样,喜欢上一个自己讨厌的人,才是最要命的。
听了周大胡子的话,郑玉梅怔了一下,眼睛痴痴地看着面前的一片绿地,半晌才低声说了句:“不知道。”
她甚至怀疑,自己拼命逃出仰天山,去追寻一个看不到摸不着的感情,真的值得吗?如果六子真如传言那样当了汉奸,自己又该如何面对?
一连串的问题如乱麻般在郑玉梅心头拂之不去,胸口仿佛被一块千年巨石压住,让人呼吸不得。
沉寂片刻后,郑玉梅幽幽地问道:“周大哥,你说他真得会当汉奸么?”
“大家伙都这么说,也八成不是!”对于郑玉梅的复杂心理,周大胡子自然猜不透。但从她的话语中分明感觉到几丝矛盾和忧郁,周大胡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想了想,周大胡子霍地站起来,把嘴里的小草用力啐到地上,大声说道:“管他呢,咱们先到县城看看再说!要是这小子真当了汉奸,俺非扭断他的脖子不可!”
说这话时,周大胡子去看郑玉梅,却见她脸上不知何时沾满了泪水。
慌得他连忙俯下身子,想去搀时却又碍于男女授受不亲,只能试探着问道:“要不,咱们回仰天山?大不了团座毙了俺!”
“不!”郑玉梅用力擦去泪痕,站起身来冲着县城方向望去,语气异常坚定:“咱们去县城!我一定当面问个清楚!”
说着一甩头发,迈开步子径自沿着山路向县城走去。
周大胡子一头雾水,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女人真是莫名其妙!看着郑玉梅渐行渐远的背影,他忽然醒悟过来,抬脚追了上去。
“等等俺!”
弯弯的山路仿佛永远走不到头,两侧山峦叠翠、鸟鹊争鸣,但两个人无心欣赏。几十里山路停停歇歇,一直走了大半天。
翻过最后一道山梁,远远的便看到巍峨的城墙如一条盘伏的巨龙,在斜阳的照耀下披着金黄色的铠甲。
终于到了!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那个朝夕牵挂的人,郑玉梅的心忍不住呯呯直跳。等待自己的还是那个想爱又不敢爱的人吗?
管他呢!既然走到这一步,便没有再转身的道理。无论风和雨,让它们猛烈地来吧!
周大胡子擦了把汗,用衣角扇着风。看了看郑玉梅满脸喜悦且纠结的表情,问道:“郑小姐,县城到了,你看俺……”
不等话说完,郑玉梅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初胁迫这个耿直的男人带自己下山,现在县城就在眼前,没理由让他继续跟着自己。
“周大哥,谢谢你!”郑玉梅满怀感激地说道,猛地张开双臂,跟了周大胡子一个大大的拥抱。
周大胡子哪经历过这阵势,吓得连退了好几步,差点没摔倒。嘴里一个劲地嘟囔道:“使不得,使不得!”
看着周大胡子一脸窘态,郑玉梅扑嗤一声乐了,继而又关切地问道:“周大哥,你打算去哪儿?”
“不知道!”周大胡子说道,“你看,俺这模样一看就是个当兵的,县城指定进不去!你自己当心点。”
“嗯,我会小心的!你自己也要当心!”郑玉梅说着,从随身包裏中掏出几块大洋,往周大胡子面前一递。
周大胡子一把将她的手推开,说道:“这是干啥?俺可不是图钱!”
“别误会!”郑玉梅解释道,“我知道你身上没钱,这些钱你留着做盘缠。如果你不想当兵了,可以去做点小买卖。”
周大胡子还想推辞,郑玉梅将大洋硬塞到他手里:“行了,就当是我借你的,以后有钱了再还我!”
“那好吧!”听郑玉梅这么说,周大胡子也不好再推辞。况且自己前途未卜,说不定何时就会用到钱。
将大洋揣起来,周大胡子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便指着县城说道:“这样吧,你一个人进城。要是有啥不对的就赶紧回来,俺在城门外等着你。”
一个姑娘家独自进城,终究让人不放心。周大胡子跟鬼子汉奸打过许多仗,如果一同进城,说不定就会被人认出。
“行!”郑玉梅点头同意,“天黑时如果我不出来,你就别等了!”
“中,俺等你到天黑!”周大胡子掏出两把短枪,检查了一遍弹夹。这是在鬼子的眼皮底下,不知何时便会出现意外情况。为防万一,周大胡子将两把短枪都顶上膛火。
正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枪声。枪声不是很密集,但周大胡子立刻就判断出那是三八大盖的响声。
“有情况!”周大胡子一把拉住郑玉梅,快迅躲到一处草丛里。同时右手掏出短枪,朝着枪响的方向看去。
枪声是从县城方向传来的,因为居高临下,面前的一切看得很清楚。
只见一个黑塔般的壮汉,跌跌撞撞向这边奔来。后面七八个伪军紧追不舍,一边打枪一边大声叫嚷着:“抓活的,抓活的!”
壮汉显然受了枪伤,跑起来相当吃力。他拼命跑上山梁,不时地回头去看身后的追兵。
这是咋回事?周大胡子一时判断不出壮汉是何许人。
那壮汉手无寸铁,只能猫着腰,尽量躲避呼啸而过的子弹。
周大胡子看看身边的郑玉梅,犯起难来。不管是啥人,被鬼子汉奸追杀的肯定不是坏人。如果贸然出手相救,就无法保证郑玉梅的安全。
可是如果视而不理,这个壮汉只有死路一条。
“周大哥,咋办?”郑玉梅小声地问道。
周大胡子咬着牙紧皱眉头,手里的短枪几乎攥出汗来。
追兵离壮汉越来越近,恰在此时,壮汉一脚蹬空扑通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