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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独立议员

2020-04-18发布 4535字

黑泽明独自一人来到LUNA酒吧,这里是属于清净类型的场合,白天几乎不营业,从七点钟开始营业到第二天的早上。

晚上的八点钟是LUNA的高峰期,酒吧内的人几乎堵得水泄不通,由于目前是金融危机的时刻,酒水显得更为廉价,30美元的一罐啤酒跌到5美元一罐,足足跌了六倍有多。资本市场讲求的是供应与需求,供应有了,价钱又相对合理,于是需求也就有了。

牛扒类型的晚餐选择则就显得更为丰富,170美元的牛扒更是跌至80美元,跌幅率是令人惊讶的,很明显,世界危机有着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在酒吧消费的顾客通常会自己带来一部分的面包,然后在这里消费酒精饮料与牛奶饮品,借此种方法填饱肚子里的饥饿感。他们常常一坐就是一个晚上,甚至是好几个小时,啤酒永远都喝不完,但是话题倒是换了一个又一个,他们似乎开始对外面世界的一切讯息感到好奇,永远对充满不安的未来充斥着期待。

酒吧的中央位置挂着一部索尼品牌的电视荧幕,关于这个国家的总统选举正在进行得如火如荼,政客们各自簇拥心里最佳的当选对象,当然也少不了无中生有的政治攻击,无政府主义被政客教唆,终日在街头纵火行凶,街尾放置高科技类型的炸弹,曾经雄伟一时的商业大厦在一夜之间被炸得面目全非。在此期间,巡逻警的人手显然显得越来越吃力,治安方面的缺陷与不足一直被媒体放大攻击,制造大量的舆论,政府不断遭受巨大的压力。

恐怖袭击与无政府主义的种种滋扰,使这个政府苦不堪言。

在酒吧里喝闷酒的人通常还有一个类型。

他们永远都会坐在角落里,只需要一瓶啤酒,接着以极少的分量摄入酒精,时不时都会注视着电视新闻,他们似乎是为了看电视新闻而来到这里的;不看电视新闻的另外一类人则显得过分抑郁,一声不吭,很安静地坐着,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双眼无神,微微地张开着嘴唇。

玩得开心的人也未必比他们幸福。

菲林与莫斯卡是在酒吧认识的,他们玩得很开心,也很要好,经常一起去酒吧喝酒,吃饭,甚至是一根香烟都是两个人一起分享的。但是菲林有一天发现莫斯卡突然消失了,没有再出现在酒吧的范围里,他很担心莫斯卡,于是就到处去询问共同的朋友,最后才知道,莫斯卡在自己的公寓里,吞枪自杀了。就是这样,毫无预兆,或许你昨天还跟他一起吃饭,他表现得很开心,可能第二天就会传来自杀的消息。

这种现象在布达拉美宫这个国家早已经屡见不鲜。

这个时代被称为悲观主义的文艺复兴。

自杀往往是一种文艺上的释放。

他们很绝望,深陷在一片沼泽里,出不来,但是又无法沉下去。

这是一个充满着病态的社会,每个人都有病,但是不知道该如何医治。

“如果你能找到医治病态的灵药,你可以告诉我吗?

我愿意用5000美金买你手里的良药。”

这是一位吞枪自杀的德国人临死前写下的遗言。

黑泽明很快就在吧台前面找到了犹文太,他已经喝了第四杯长岛冰茶,看样子他的酒量还不错。

“你找我有什么事?”黑泽明尝试着问。

犹文太推开摆在面前的酒杯:你负责该案件的检控工作,而我是负责该案件工作的警察,你觉得我们之间可以如何合作。

黑泽明迟疑地重复着:你刚才的意思是,合作?

犹文太:是的,合作。我相信合作可以使你的检控工作进行得更为顺利。

黑泽明不敢相信地开着玩笑:你别想骗我了,我跟你女朋友可以打对台,你会帮我?我还不如相信太阳会从西边升起来好了。

犹文太再要了一杯长岛冰茶,与其同时酒吧内响起了《加州梦》,气氛倒是很浓重,只不过他们的心情太失落,无法开心起来。

“我始终觉得这宗案件疑点重重。”

黑泽明想着或许有更好的线索,于是假装配合对方的疑惑:有疑点?说来听听。

犹文太郑重其事地说:自从案发以后,我们警方已经派出了水警与陆警以及空军,可是仍然没有找到死者的尸体。按道理来说,一副尸体无论藏在哪里,总会有人发现,但是目前来说,仍然没有任何的消息传出来。我们已经将悬红提高至700美元,但还是没有任何的进展。

黑泽明若有所思地说:找不到死者的尸体始终是缺乏很重要的说服力,哪怕我们充分掌握了被告的杀人动机以及其他的证据,但是我们找不到尸体,就会一直被辩方以此为借口持续攻击。到时候陪审团一旦接受辩方的观点,找不到尸体代表死者仍然活着,疑点利益一旦归于被告,这宗案件算是起诉失败了。也不是证据不足,只是最重要的证据不见了,哪怕是再充分的杀人动机都无法打动陪审团。

犹文太支支吾吾地说:其实……我觉得有一件事很奇怪,当天谬罕默德被逮捕的时候,声称要通知自己的律师,可是我那天找了其他的借口不给他打电话,直接带了他回警局,没多久,他的律师就找上门了。他根本就没有打过电话,他的律师怎么会预知未来那样,懂得来警局找他呢?

黑泽明刚刚想说:说不定他是事前就通知了他的律师……不对,他的代表律师可是辛波丝卡弗。那就是说,很有可能他是杀了人之后通知辛波丝卡弗,接着对方便为他提供了专业的法律意见,然后就约定了时间在警局碰面!

犹文太一口气就否定了这个假设:不可能的!虽然她一向是以当事人的利益为大前提,我并不相信她会明知道对方杀了人的情况下,仍然选择为他辩护。这件事一定是一个巧合。

黑泽明突然想起与辛波丝卡弗一起度过的那个晚上,不禁心软了,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跟对方发生过什么,但是他只能相信她了:也对,她不像那样的人,毕竟她是非常专业的。

犹文太无奈地说:其实呢,经过我们的调查,我们发现了死者其实一直都有婚外情,她有写日记的习惯,证物已经上交给法庭,列为P1证物。

黑泽明也跟着说:是的,不然我也不会在作开庭陈词的时候,指出这是一宗因为感情纠纷而引起的婚内谋杀案。我试过找死者的情人出庭作证,可是对方不答应,就算我向法庭申请将他列为控方的首要证人也是于事无补。在民主制度的国家里,就是这样,对方不愿意,哪怕他是再关键的证人也不能违背他人的意愿。民主制度有时候还挺浪费时间的。

犹文太建议着:要不,我们再去找他吧,我真的不希望让那家伙因为找到非常合理的疑点就轻易脱罪,这样对死去的人是非常不公平的。

黑泽明像看着怪物那样:喂!她可是你的爱人!要是让她知道你极力调查这宗案件,还帮忙劝控方证人出庭作证,一定会气死她!说不定她会因为这个跟你闹分手呢,公义固然是很重要,但是感情的问题也是很重要的,因为公义牺牲爱情,似乎有失公允。

“放心吧,感情归感情,工作归工作,我们很理智,不会公私不分的。”

“是吗?你确定你真的明白女人?我活了大半辈子,花了那么多时间读法律,也弄不懂女人的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你居然会知道?”

犹文太似乎也被动摇了,下定决心地说:好了,我不去,你自己去找他吧。

“我不一定能劝服他出庭作证,你可别对我有那么大的期待。”

“也要拼一把,后天就要召开第二次审讯了,要抓紧机会啊!”

在一片叹息中,黑泽明来到了海洋别墅总区,身在1919号的房子里。

尤利西斯·辛普森(Ulysses Simpson )因为要招呼特别的贵客,其他的佣人都已经被他支开了。

其实是因为他不希望与这位律师的谈话内容被第三个人知道,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他猛地吸着雪茄,吐出一个华丽的烟圈,陷入深沉的状态,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回答着:不行,我不可以答应控方出庭作证。

黑泽明希望以缓和的态度与对方交涉:你们只是情人关系,不怕被别人知道。

他弹了弹烟灰,眯着眼睛笑了笑:黑泽明律师,我想,你肯定还没有结过婚。女人都很小气,如果让我的妻子知道这几年我一直在搞婚外恋,她会有什么想法?肯定会跟我闹离婚,我一旦与她离婚了,我将会一无所有。这个出庭作证的代价太大,我无法承担这些后果。

黑泽明又换了另外一个说法:没错,你可以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而选择逃避现实,捂着耳朵,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继续你以往的旧形象,你可以继续过你的退休生活,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死去的玛丽亚,她为什么会被自己的丈夫虐打致死,是因为她爱上了你,她跟你搞婚外情,不然她也不会被自己的丈夫活活杀死。你真的忍心看着她死得不明不白?你明明看到她的尸体,看到她整个人都趴在浴缸里一动不动,只有你可以证实她已经遇害,并且只有你见过她的尸体,只要你愿意出庭作证,控方的种种证据就可以起诉她的丈夫谋杀。如果你不出庭作证,控方会因此失去一个很重要的证人,其他的证据都显得余力不足,那个家伙很有可能因为证据不足而无罪释放,难道你真的忍心看到这样的结局?一个明明是罪有应得的人,却因为一个胆小怕事的证人不敢,不愿意出庭作证而侥幸逃脱,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太搞笑了吗?你是独立议员,你应该很清楚,司法的重要性。

“就因为我是独立议员,我很不容易才入选议员的行列,多年的政治献金与人脉累积,花了很多心思才做了独立议员。我不能就这么放弃一切,你就当帮帮我,别再逼我出庭作证!”

“玛丽亚的死怎么办?她是你最爱的人,难道你不希望害死她的人罪有应得,得到应有的惩罚?你可以为了自己的前途不肯将事实说出来,但是对于所有人来说,他们需要的是一个真相,玛丽亚需要的是公道!”

“她的死我也很难过,你以为我这几天过得很好?国会召开的会议,我一个都没有参加,我全部都取消了预约,我根本无心做事,立法会的事情都在等着我给意见,可是我现在根本集中不了精神,只要我一闭上眼睛,玛丽亚死去的模样就会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痛不欲生,无心睡眠。这几天我全依赖安眠药才能睡得着。我多希望可以为她做一点点事情,哪怕是很渺小,我也愿意尝试。可是我不能拿自己下半生的事业做赌注,就算我站出来作证,其他人会原谅我吗?国会的议长可以当没事发生那样,继续与我共事吗?我的妻子会体谅我吗?还有我的孩子。这个就像潘多拉魔盒那样,一旦打开了,等于释放出所有的灾难,对我而言,婚外情就是灾难的一种。我不想打开它,我无法承担打开宝盒之后的后果。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但是出庭作证就一定不可以。如果你还有其他的方法,我会考虑接纳,如果没有,请你以后不要再来烦我。”

黑泽明无奈地说:这件事只有你一个人亲眼目睹,只能是你自己出庭作证,然后亲口告诉陪审团与法官阁下你看到的事情,其他人是不可以代你陈述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爱莫能助了。很抱歉,很多事情我们都控制不了。”

黑泽明的目光表现得很不可思议:事业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金钱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玛丽亚那么爱你,你居然不能为了她出庭作证。去她家找她而已,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那么害怕外面的人发现你的婚外情,不仅仅是因为名誉与地位的问题吧,你担心你出庭作证,真相就会暴露,理由就是,你杀了玛丽亚!这就是真相!你担心露出破绽,于是你无论如何都不肯出庭作证。你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不是!我没有杀她!我到达现场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黑泽明无可奈何地站起来,肃正衣冠,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告诉他:只要你一天不愿意站出来出庭作证,你都有杀人的嫌疑。如果你再不肯合作,我会上诉到终审庭,务求逼你出庭作证。

“随便你上诉,有本事就给我传告票,我是不会妥协的。”

黑泽明不失风度地说:行,既然你那么有原则,我也不勉强你了。如果你晚上睡得安心,你就尽管过你的富贵日子吧!

黑泽明从别墅区回到了市区,犹文太早就在路灯下等候他了。

“怎么样?他肯不肯出庭作证?”

“估计不太愿意,他真的很坚持,看来我是没有办法说服他了。”

“如果我们给他制造社会舆论,没准他会忍不住妥协呢。”

“你有办法?”

“有,不过很灭绝人性,倒是挺适合你的。”

“噢,你说话的方式真够讨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