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些人,在什么地方?以什么方式找矿?本来,跟高昶旭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孙师傅说到,银行也以某种方式,参与了这种采矿,他才关注了,关心了这件事情。
不过,高昶旭想不到,银行,为什么要参与这个事情?是以什么名义参加的?真的是银行内部人参加了这个事情,还是外面有人,冒充了银行的人,参与这个事?
至少,在高昶旭来营业部担任总经理以后,他还没有听说过,银行内部,有人参与这个事情。但是,他也认识到,对他而言,一切皆有可能。因为,他来营业部任职,毕竟时间很短,毕竟,对营业部内部的事情,人事关系,了解有限。
如果,银行真的跟这个事情有关系的话,那么这种关系,可就非同小可了。因为根据,孙师傅的描述,他们这种采矿的方式,不仅仅是暴力行为,而且,好像也有黑社会的背景。
不过,眼前看起来,高昶旭觉得,这个采矿的事情,好像跟电解铜厂的原料供应,有着某种直接或者间接的联系。如果把这个事情,放在电解铜厂经营不善的大背景下,来考察的话,事情跟银行的关系,就变得紧密起来了。
在这种情况下,银行内部,也确确实实,有人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参与到这个事情中来。对于这一点,高昶旭有一种直觉。
这也是他,看到过磅员感到面熟的一个原因。尽管到现在为止,他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过磅员,但他认为,那个人,一定是和银行有关的人。
孙师傅最后的一句话,也叫高昶旭警醒起来。孙师傅说,“叫我看来,这些采矿的,到处放炮的人,跟电解铜厂,过磅的人,和手里拿着排队票的人,应该是一伙的。”
“原来南方的采矿人,人家干的好好的,突然,叫现在这伙人给赶走了。因为,南方人,跟他们不是一伙的。就好像我们这些,原来拉矿石的人,手里没有排队票的车主,在人家的眼里,也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你想一下,从采矿,到运矿,再到过磅,入库,在这伙人的操控下,是不是形成了一条龙?所以,给不给电解铜厂供货,供多少货?供什么货?现在都是这伙人说了算。”
“即便是电解铜厂,财大气粗,也无可奈何。因为人家是一条龙,产供销一条龙,原料被人家控制了,所以,电解铜厂,也得向这伙人低头。”
“电解铜厂,如果想跟人家对抗的话,除非,不从人家这儿进货。可是,这儿的矿石,是离电解铜厂最近的矿石。别的地方还有没有,我们不知道,就算是有,在运费上,就要增加很大一块的成本。”
“对于这些,我只是气不过,看不惯,才带你来看现场,才给你说这些情况。我也不指望你能从中做什么,如果你真是银行的,就把银行参与采矿这个事情,给解决解决。不要想在哪放炮,就在哪放炮。不要可着劲儿的糟践老祖宗留下来的矿山。”
高昶旭点点头,“这一点请你放心,人家采矿,运矿,过磅,发排队票,我们银行想管也管不了,也不是我们的职权范围。”
“但是,如果像你说的,这座矿山,原来是作为柴薪林,抵押给银行的话,那银行,就对这座矿山,有一定的发言权。作为银行来说,我们会联系政府,跟政府协调这个事情。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伙人,大肆破坏柴薪林,破坏矿山。”
说毕,看看天色已晚。孙师傅就说,“该看的能看的,都看了,天也不早了,我送你下山,免得司机师傅等得心焦。”
返程也很顺利,毕竟是走下坡路。没有多长时间,技改车,就跟司机师傅汇合了。高昶旭,下了车,对孙师傅,再三致谢,还记下了他的电话。然后握手道别。
回家的路上,高昶旭一路不说话,他在想自己的心事。孙师傅临别给他说的一些话,对他震动很大。一个开技改车,拉运矿石的师傅,竟然,对这个事情,有这样深刻的认识,这是高昶旭,所没有想到的。看起来,人们经常说,高手在民间,确实名不虚传。
当然,孙师傅的判断,采矿,运输,过磅,入库,这个产供销的一条龙,是否存在?也可以商榷。但是,孙师傅的观察,却是很深刻,是细致入微的,也可以说是洞若观火。
他固然有,替自己被排除在一条龙之外的愤慨,但是,从他自身的遭遇,他却能找出背后隐藏的深层次原因,深层次动机,也是难能可贵的。
在高昶旭看来,孙师傅的判断很有道理。因为,作为一个矿石的运输环节,作为技改车的车主,多年来,他就一直为电解铜厂,拉运矿石。可是突然之间,他却被无故屏蔽了,人家不用他了,他自己找不出理由,高昶旭也找不出理由。
因为在高昶旭看来,拉运矿石,本身并不是一件令人羡慕的工作。即便是能挣点运费,也有限,靠着这个,根本是发不了财的,最多可以养家糊口。而且,这份工作本身,也是需要付出巨大的体力的,也不是任何人,想干就能干得了的。
可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他的这份工作,却被人无理地剥夺了。剥夺的表面原因,是他没有排队票。可是,你仔细想一想,排队票,是谁发的呢?很有可能,发排队票的人,就是,要通过这一个手段,这一个形式,把像孙师傅这样的人,给排除出去。
再联系到,他们把南方人,成功地给从矿山上,驱离出去。这样一来,发排队票的人,就很有可能,跟驱离南方人的采矿的人,勾结成一伙,也许本来他们就是一伙的。
顺着这个思路去思考的话,高昶旭就觉得,他已经迫近了真相。正像孙师傅分析的那样,现在这一伙人,产供销,形成了一条龙运作,从而,就控制了电解铜厂原料供应的最基本的链条。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就可以决定电解铜厂的兴衰,甚至生死。这也就能合理地解释,为什么电解铜厂,贷款增加了,企业的利润反而下降了。
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事情本身,已经不是高昶旭所能解决的了。因为从根本上说,企业的经营,是企业本身的事情,银行职能是参与参谋。
现在,他真正关心的,是那个矿山的抵押问题。如果,抵押是真的话,那么,对于矿山的开采保护,银行就有了一份责任,也就有了一份发言权。
所以,在山路上颠簸了一天的高昶旭,开始集中精力考虑,那座矿山的抵押问题。他可以顺着自己的思路,从抵押问题入手,顺便解决电解铜厂的原料供应问题。
当然,要解决这些问题,自己手头现在掌握的资料,还是不够的。他还需要有更多的证据,更多的渠道,来取得更为详实的资料。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出正确的结论,从而采取正确的措施。
不过,一想到整个事情背后,竟然有着比较深的黑社会的色彩,高昶旭还是有点不寒而栗。毕竟,他参加工作以来,不管面对着何种困难曲折,这些困难和曲折,都还是限制在,人民内部矛盾范围之内。
可是,一碰触到黑社会,问题的性质,就发生了变化。这个矛盾,就有可能转化为敌我矛盾。所以,高昶旭想着想着,表情就变得凝重起来,他必须慎重从事。
高昶旭正想着打电话,叫黄安家,到自己办公室来一趟,询问一下,关于那个柴薪林担保的事情。可是,他的手,刚摸到电话,黄安家竟然不请自到。连门也没敲,就进来了。
黄安家也没有客套,直接把自己手里拿着文件摊到高昶旭面前。说道,“这是上周末,市分行下发的文件。其实,这个文件是省行下发的,市行只是转发。你看一下,我们信贷科的意思,也是转发下去,请各分理处认真执行。”
高昶旭拿起文件,看了一下。这个文件的中心意思,还是要严格控制信贷规模,只是,对在控制信贷规模过程中,出现的鼓肚子现象,进行了严格的限制。
以前控制信贷规模,只是控制在季度末的那一天。只要在这一天,规模不超即可。当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在哪里,都是一个普遍规律,银行也是如此。
下面就想出来一个鼓肚子的办法。反正你就控制季末那天,我就控制那一天。其余的时间里,我就鼓肚子,只是一般的要10月怀胎,我这三个月,就万事大吉了。
不可否认的是,这个季末控制的办法,给了基层一线人员,很大的操控空间。使他们可以展现各种手段,各种办法,来规避,上面的规模控制。
这样的规模控制,当然,也有它的积极作用。可以说,是一种急刹车的办法。不过经常开车的人都知道,如果你要急刹车的话,一脚将油门踩死,并不是一个力道最大的刹车的办法。有经验的老司机,都是,先点一下刹车,然后,再踩一脚刹车,把车刹死。
现在,省行出台新政策,不允许鼓肚子。其实,也就是把信贷规模的控制,由原来的按季考核,改为现在的按月考核。
这样一来,不能鼓肚子了,就必须老老实实地按照上面控制的信贷规模去办,超出的规模一定要压回。
这样的办法,把下面基层博弈的跑冒滴漏的地方,一下子就给全封死了。应该说,从控制信贷规模这个事情上讲,按月考核,比按季考核要科学得多,也有用得多。高昶旭个人,还是很赞成这种办法的。
其实,作为条管单位,作为营业部的一把手,对于省行市行下发的政策规定,你个人赞成也好,反对也好,都只能放一边儿。上级银行的政策规定,是必须执行的。这一点,是不能含糊,不能动摇的。
看完文件,高昶旭心里,又生出一个疑问来。按说,像这一类上级发下来的业务上的文件,职能部门,草拟一个执行的意见来,由分管的副总经理,签发即可。在程序上,并不需要他这个一把手,点头签字。
可是,黄安家,为什么要越过谢俊波副总经理,把文件拿过来,叫他签发呢?联想到,上一次信贷会议讲话稿的填空问题,高昶旭心里,隐隐生出一股不满意来。
营业部的正副总经理,是有明确的分工的。作为总经理,高昶旭,分管全面和人事工作。其他的业务科室,行政科室,由几位副总经理分管。
谢俊波,很明确,是管信贷科的。上一次的讲话稿填空,高昶旭也虽然心里不是太满意,但作为跟谢俊波搭档,第一次出台严厉的政策,谢俊波作为副总经理,拿不准,吃不透,最后要靠一把手来把关,来拍板,也情有可原。
但是,像这一次这个文件,明明是转发省市两级银行的政策规定,并不需要营业部额外拿出什么意见来,只要原文转发即可,最多,强调一下,上一次信贷工作会议上的讲话精神,就可以了。
在这种情况下,按照程序,信贷科是不需要找高昶旭来,签发的。高昶旭就说,“这个文件,谢总经理看过了吗?他是什么个意思啊?他为什么不签发呢?”
黄安家支支吾吾,没有正面回答高昶旭的问题。只是说,“咱们原来在信贷工作会议上的讲话稿,出台的惩罚性措施,是按照季度末,以季考核的。现在上级银行,改成了按月考核,那咱们原来定的停职清收,是不是还要继续?这两天,下面分理处,对这个问题反应很强烈。”
高昶旭就明白了。原来的以季考核,相比,现在的按月考核,下面的分理处,腾挪的回旋余地,就大大减少了。在这种情况下,停职清收的惩罚措施,兑现实施的几率就大大增加了。
不过,从各分理处的报表来看,真正需要压回贷款规模的,只是极少数。对于大部分的分理处来说,他们压缩贷款规模的压力,并不是很大。根据各个分理处贷款存量来计算,上一次信贷工作会议上,下达的压缩信贷规模指标,应该可以完成。对大多数分理处来说,按季考核改为按月考核,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真正有压力的,估计也就是城区分理处。
想到这里,高昶旭就说,“你说下面分理处,对这个问题反应很强烈,能具体一下,是哪些分理处吗?”
黄安家还是犹抱琵琶半遮面。说道,“反正下面,打电话的不少。现在的情况是,爱哭的孩子多吃奶,大家都知道这个道理。不管是真有困难还是假有困难,只要打电话,就都喊困难困难。”
高昶旭就一针见血,“是不是,就是城区分理处叫得凶啊?”
黄安家很尴尬地笑了一下。“是啊,他们的压力最大,所以他们叫的也最凶。”
高昶旭说,“城区分理处的马总经理,跟咱们,谢俊波总经理,他们两个在银行,谁的资格更老一点?在大家的心目中,谁的威望更高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