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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鸿沟难越

2020-01-11发布 5449字

果然不出她所料,方泽的母亲,沈玉环也在。

林子衿站在玄关处,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她或许知道今天要发生什么,内心中总有声音让她逃。

“子衿,怎么不进去?”停好车的方泽,走近她身侧,拉住她的手,笑着对她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心里的弯弯绕绕,那些不知名的情绪早在他们相遇的时候,他就已经感受到似有似无的疏离,连句最近过得怎么样也不敢问的两难。

“啊,我只是坐车坐得久了,有些不舒服”

“你没事吧”方泽下意识的伸手就要拉近林子衿,好看清她的脸色,可林子衿也是下意识又向后退了半步,躲开了方泽的手。

是,又,方泽几乎是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她躲开他了。

“子衿么?怎么不进来”

“妈,我回来了”

“嗯,回来了就好,方泽也来了,你妈正坐在沙发上呢,可能无聊了些,你去陪你妈聊会,我和子衿上楼去,顺便说点话”

方泽知道裴佩是在支开自己,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便去了客厅,裴佩拉着林子衿转身向楼梯走去。

“妈,我还没和沈伯母打招呼呢”

“我知道,你先上去换了衣服,再下来打招呼吧,风尘仆仆的像什么样子,你来,妈有话和你说”

林子衿点点头,亦步亦趋跟着裴佩

刚到房间,裴佩就立刻关了房门,林子衿不以为然,只觉得自己妈妈未免太小题大作了,她知道现在方家和林家的关系有多紧张,也知道A市世家之间想必也是流言四起,所以她才屏蔽了一切声音,一个人逃去了B市,但她也明白,自己要面对的逃不掉,她明白父母难为,心里沉了沉,低声向裴佩道:“妈,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心里有数,不会对沈伯母说什么的,也不会答应方泽什么”。

林子衿慢慢打开行李包,将里面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整齐的铺放在床上,裴佩看她这般自然的样子,叹了口气,坐下,盯着林子衿道:“那你也知道薄言带了个女人参加今年年底的晚会?”

屋子里的大钟滴答滴答的发出沉重的声响,这样有历史痕迹的东西怎么也和一个少女的房子不是很契合,却是林子衿最喜爱的摆件,听着它的响声,仿佛总有一种时间是她能握得住的错觉。

可如今,却越发显得飘忽了。林子衿手里的衣服还未放下,只是很短暂的停顿了一下,转而放下衣服,看向裴佩,笑着道:“妈,这钟是有点坏了吧,怎么声音这么小呢”

裴佩没有回应林子衿的话,只是盯着自己的女儿,“子衿,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也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裴佩不愿再多说,拉开门,背对着林子衿,叹息道:“收拾好就下来吧,你终归是要见他们方家人的”。

林子衿沉默,忽而,笑了。

原来还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原来年底的晚会薄言带了一个女人。

她自以为什么都是在她的预料之中,也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相信着自己的想法罢了。

哪里有什么应不应该,她从来都不是最了解他的那个人。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A市几个世家之间的关系亦商亦友,多年来都是既是朋友也是合作对象,他们这些小辈多得是世家长辈们看着长大的,久而久之,自然生出不低于血缘关系的亲近,一年一次的晚会,是所有世家之间维系亲近的纽带。

她也就今年找了借口才没回来参加,为的就是避开薄家和方家,其他世家的长辈自然也是知道他们之间的纠葛,才没说林子衿什么,却谁也没想到,薄言这次会带一个女人来参加晚会。

这意味着什么?林子衿坐在床上,怎么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薄言在把这个女孩带给所有长辈们看,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他这是代表他薄言官宣了?林子衿笑了,忽然觉得自己有几分可笑,也许妈妈说的对,她始终是要见方家人的,她才是那个要还恩情的人,她固执的要还这份恩情,却还自以为对不起薄言的等待,原来都是自己自作多情。

她的犹豫不决早已将他推的越来越远,然后,两人,变成了如今的摸样。

“过年了,让保姆回家了,饭菜烧得不怎么样,别介意啊,方太太”

“哪里的话,好得很了,方泽他爸今天忙,没来得及过来,我就替他赔个不是了”

裴佩笑了笑,把汤放在桌垫上,“子衿她爸也是,现在还在开会,今天就当是我们女人之间的聚会了”

“裴阿姨这么说,感觉我也是女孩一样”方泽顺手接过裴佩手里的菜,笑着打趣

一时之间,三人都笑了。

林子衿站在餐厅前,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忽然觉得,也许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子衿下来了,赶紧来吃饭吧,你妈妈们做了很多好吃的”沈玉欢笑着向林子衿招手,林子衿点头,“沈伯母,不好意思,下来晚了”

“没事,你妈说了,你今天坐车坐久了,不太舒服,休息会,好点了没?”

“好多了,谢谢沈伯母关心”林子衿稍显拘谨,心里总会回想起来那天在天台上沈玉欢对她说的话

“那就先喝点汤吧”方泽坐在林子衿对面,递过去一碗汤,裴佩看了看林子衿的脸色,也笑道:“子衿,赶紧拿着,喝完汤,胃里也会舒服一点”。

林子衿点点头,接过汤,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方泽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林子衿,眼神灼热。

沈玉欢看了看自己儿子,忍不住清了清嗓子,看向方泽,方泽这才发觉,没说什么,收回了视线。

场面一度沉默,林子衿显得局促不安。

“今年的家宴上,薄家那孩子好像带了个女孩来啊,林太太你也看见了吧”

沈玉欢一句话,本就深沉的气氛顿时又暗了几分。

裴佩看了看自家女儿额神色,林子衿低着头,吃着碗里的菜,看不清神色。

“看到了,还是个挺漂亮的女孩子”

“是啊,似乎年纪挺小的,看上去还是个学生一样”沈玉欢又看向方泽,“方泽,你认识那个女孩么?”

方泽没说话,只是又夹了一块肉放在林子衿的碗里,轻声道:“妈,你多吃点菜吧,裴阿姨做的菜很好吃”。

林子衿闻言,抬起头看向对面的方泽,抿了抿嘴。

这么显而易见的忽视让沈玉欢刹那间变了脸色,显然是动了气,自己生的儿子却是个实打实胳膊肘往外拐的,当众驳了她的面子。

“是啊,方太太,你帮我多尝尝,给我提点建议,以后我也好做给我家那位吃,他啊,嘴挑的很”。

裴佩连忙打圆场,给了个沈玉欢一个台阶下。

沈玉欢也没有再多说,只是点了点头,扯了扯明显算不上笑容的脸。

这一场饭,大抵是林子衿吃过最煎熬的,她不敢接沈玉欢的每句话,深怕一个不小心就让两家又陷入难堪,却怎么也没想到,沈玉欢会主动提出年底家宴上的事,年纪小又漂亮,林子衿随意一想,就猜到那女孩应是她在B市见过和薄言抱在一起的女孩,那个被薄言唤作“面面”的女孩。

“喝点茶吧,这顿饭吃的恐怕你要积食了”方泽端了杯茶,轻轻放在林子衿面前的茶几上。

“我没事,你不该这么和你妈妈说话,阿姨估计回去少不了要说你”林子衿抿了口热茶。

“没什么大不了的,也不是第一次了,还记得小时候考试成绩不是第一名,我躲到你家来,我妈骂我的样子么,她也就骂我两句,其他不会说什么的”

“记得,你那时候一听说你妈妈来我家找你了,就只想往床底下躲起来,你还说你不怕你妈妈?”

林子衿笑了,陷入回忆,仿佛那个顽皮又看护她的方泽就在她面前,方泽看着她的笑脸,愣了愣,片刻,才缓缓说道:“子衿,你说我们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一步?”。

林子衿手里的杯子散发着余温,热气氤氲,让她看不清方泽的神色。

“大概是时间吧,我们终归是渐行渐远了”,林子衿轻声道出

方泽只是淡淡笑了笑,扯了扯嘴角

“如果当初,我知道要放手,不去固执的以为我们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或许现在的结果就会不一样吧,这世间,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本就是理所当然的”。

林子衿一怔,放下手里的杯子,看向一旁的方泽,他侧着脸,看不清神色。

“子衿,其实我知道,我们自从一开始,欺骗你和报复你的时候,我们就回不去了,我一直骗自己你不过是一时的没有想开,但这几年我们经历过的一切让我知道了,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爱过不该代表就必须要有结果”。

“方泽,你怎么了?怎么会...”林子衿对今天的方泽尤其感到陌生,仿佛那些他们之间的青春和时间都随着他的话渐渐飘远

“没什么,你先听我说”

手里的杯子温度太烫,久久握在手里,让他手指间伤疤显得通红,更是刺痛,方泽却没放下杯子,只是皱了皱眉头,越发握紧了几分

“你先放下杯子”林子衿站起身来,夺过他手里的杯子,轻声放在茶几上,回过头,他的手早已是红的泛白,伤疤扭曲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深刻鲜活

林子衿不自觉摩挲着他的伤疤,方泽没吭声,只是看着她眼里几乎要溢出来的愧疚和惋惜

慢慢将自己的手抽离,又侧过脸,一字一句,分外清楚

“林子衿,我的手不需要你负责,你不用为我的伤疤付出代价,你记住”

子衿愣了愣,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僵硬的想要开口,却觉着喉咙哽咽

“谁说她不要负责!”一声高喊,林子衿和方泽都抬头望向正站在不远处走廊的沈玉欢,谁都不知道,沈玉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站在那里了

“伯母,我....”林子衿走向沈玉欢,刚迈了几步就被方泽拉住了手腕,他看向她,摇了摇头,明显是不想让林子衿现在去解释

沈玉欢没有吭声,径直走向方泽,拉开他拉着林子衿的手,一手将自己手里紧紧握着的毛巾敷了上去

冰冷的寒意让方泽打了一个哆嗦,他看向自己阴沉着脸的母亲,低声道“妈,你怎么过来了?”

沈玉欢依旧是没有说话,看着自家儿子的手上的伤疤在冰毛巾的冷敷下终于渐渐褪去红色,才凝神道:“要自己知道爱惜自己,别人才会爱惜你”

一语双关,林子衿心知肚明,想必方泽的话又一次的戳痛了沈玉欢的心。

“子衿,你介意和伯母聊聊吗?”沈玉欢话语平静,带着明显的疏离。

林子衿抬眼看向方泽,他的眼里都是不安,复又看回沈玉欢,点了点头。

“妈,你别怪子衿,我们回家吧,我和你说”方泽拉向自己的母亲。

沈玉欢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淡淡道:你放心,我又不会吃了她,既然今天你要把话挑明了,那么就两家一起说清楚吧,你裴伯母也应该是这个态度”。

“你看怎么样?林夫人?”沈玉欢看向林子衿的身后。

裴佩早已注意到今天的气氛不安,果然,最不想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她点了点头,上前拉过林子衿坐在了另一侧的沙发上。

忽然,安静的窗外忽然飘起细雨。

方泽已经知道自家母亲今天想必是一定要个答案,恐怕就连自己现在让父亲过来也只会让情况更加恶劣。

思绪千回百转之间,沈玉欢已经开了口“子衿,你还记得那晚宴会天台上,伯母和你说的话吗?”。

方泽诧异,怎么他如此小心,却还是让母亲去和子衿私下接触了,母亲是不是说了很过分的话,子衿又怎么不告诉他

诸多问题还没问出口,林子衿却已经握紧身旁不安的母亲的手,紧紧握了握

坦坦荡荡,眼眸亮丽,看向沈玉欢,“伯母,我记得,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方泽为救我受伤,是我的错,我认错,我承担责任是应该的,一直以来,我害怕见到您和伯父,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向你们道歉,至今我还欠你们一句道歉,是我毁了你们眼中最完美的儿子,是我让方泽本该完美的人生里有了疤痕,这一切都应该是我去承担的,而不是我的父母,我们两家,自父母起就是世家好友,本不应该因为我们小辈闹得不和,不相来往,所以,我希望您接受我的歉意,也给我和方泽一点空间,我想,我们能处理我们之间的问题”

一字一句,皆是她的肺腑之言,沈玉欢看了看这个从小被她当作女儿看待的孩子,难免动容,她望了望窗外渐渐飘起的雨滴

看向身旁依旧紧紧注视着林子衿的儿子,忽然觉着自己来讨个说法的心思是多么可笑,当事人都不想追责,她一个被儿子当作外人的母亲又怎么能嚷嚷着要为他做主呢

“方泽,你怎么想的?”

沈玉欢看向一旁神色严肃的儿子,没听到他的回答,便对裴佩道:“佩佩啊,我一直说我们像,真是一点也没说错,怎么生出来的孩子也这么像,和我们的固执是遗传的一点也没错”

裴佩显然没想到她着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只能愣着点了点头,说到:“谁说不是呢,玉欢,子衿没说错,我们两家不应该因为这事就坏了关系,他们父亲可是真正的世家朋友,我们不为孩子想,也要为那我们家各自的倔老头想一想不是,我相信子衿这次回来是想清楚了的,她长大了,知道自己该怎么处理了,孩子们的问题就让孩子们自己解决吧”

方泽眼看自己的母亲眼神已半为释然,也低声劝道,“裴伯母说的对,妈,你让我们自己看着办吧,今天话说开了也好,你也不必再把这件事耿耿于怀,好吗”

方泽揽住沈玉欢,试图再一步缓和她的情绪。

沈玉欢低头刹那,方泽的伤疤分外刺眼的映入眼帘,带着一种嚣张的姿态,她回想起医生分外可惜对她说过,她的儿子,她完美无缺的儿子,将会因为这道伤疤,手指无力,终身难以修复。

想到这,那哽咽难下的心绪又开始起伏,她沉吟许久,才缓缓挣脱开方泽的手臂,握着他的手,盖住他的伤疤。

“子衿,伯母知道你的心思不在方泽这,我不能逼你,也不能逼我的孩子,但是,我请你体谅我一个身为母亲的心情,我是方泽的妈妈,他是我最完美的希望和延续”

一言说完,沈玉欢便松开方泽的手,回到餐厅,拿起自己的手提包,不吭一声,先行离开了。

林子衿的手还在颤抖,越发难以自控,裴佩终是忍不住,压抑着自己的泪水摸了摸林子衿的头发,心疼、纠结、无力让她不知道究竟能帮自己的女儿做些什么。

“妈,我没事,你先上去休息吧,别担心”林子衿掩去裴佩的泪水,低声劝解,而后,看向对面呆滞的方泽,站起身来,“方泽,我送你出去吧”。

方泽惊讶于她的镇定,他知道母亲说的话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们方家依旧是没有释怀,母亲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示给子衿看,也是为了告诉她,她作为林子衿的伯母,或许可以让步,但作为方家夫人和他方泽的母亲,她绝不能退步。

明明是一种身份,却是两种人生。他忽然觉着,或许母亲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强大,这豪门生活,也许对她也是另一种禁锢。

“你先回去吧”林子衿低头无言,站在门口,对着身后的方泽轻轻说到,她没有一点责怪他的意思,全然没了那坦然的姿态,方泽细细看着她的眉眼,深深叹息。

“我先回去了,你难得回来,好好休息”话语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总是让人觉着忍着多大的痛楚一般。

林子衿点点头,开门,待他走远,掩门,终于,大声哭了出来。

方泽没有安慰她一句,她没有向他说过她的情绪,大抵是他们都知道,那一条鸿沟,不仅仅是他和她之间,更是林家与方家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