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很快挖好,六子被毫不客气地扔了进去。随着扬起的阵阵尘土,六子的身体一点点被掩盖。
世事便是如此微妙,擅长土工作业的盗墓贼,在坟墓里爬进爬出无数次,今天却要被活埋。比些那些死后入棺椁、墓碑留姓名的死者来,六子显然更尴尬,别说棺材与墓碑,就连坟包也不会留下。
身上的土越来越厚,压得六子喘不过气来。最后一锹土隔断视线的时候,六子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姥姥的,这回真完蛋了!报应!”
吴连成很为自己的杰作感到自豪。不远处便是麦田,用不了多久,六子的身体便会变成极好的肥料,这一片的麦子应该长得更好吧?
“踩结实了,别让这小子爬出来!”他悠然地点燃一根烟吩咐道。
“放心吧长官,这回就是鬼也钻不出来!”一名兄弟说道。
看看没什么问题,吴连成坐上大车一摆手:“走!”
丁家顺依旧赶车,其余几人跟在后面,继续赶路。
此时柴草里的和青山已经醒来,虽然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是几个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心里面着急,却又无计可使,拼了全身力气从柴草拱出来,冲着吴连成一阵闷哼。
吴连成也没有阻止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和排长,我知道你跟六子有交情,但这事儿不能怪我!你也知道咱们国军对逃兵向来处罚严厉,我今天只不过是执行战场纪律。”
和青山虽然不清楚吴连成与六子之间有什么恩怨,但他明显感觉到吴连成在官报私仇。如果不及时救出六子,六子真的就命丧于此。
他用脑袋撞击着吴连成的身体,用愤怒却又无可奈何的眼神乞求吴连成停车。
但吴连成根本不为所动,他冷笑着说道:“别费劲了,那家伙早就该死!你跟一个逃兵而且还是一个通缉犯搅在一起,回到团里团长肯定饶不了你,还是想想如何保住你自己的命吧!”
说着,用力将和青山重新塞进柴草里。
正在这时,丁家顺惊慌地低声叫了声:“有伪军!”
只见前方不远处迎一队伪军,看情形有二十几个人背着步枪,正赶着一辆马车迎面走来。为首的一名军官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斜挎盒子炮,一言不发地向连成他们这边张望。
众人闻言大惊,本能地将手伸入怀中掏枪。
吴连成低声喝道:“都沉住气!”
很显然,来的伪军并没有识破自己的身份,但吴连成心里面还是有些忐忑。毕竟车上还藏着一个大活人,如果这时候和青山搞出点什么动静,后果不堪设想。
他强作镇定,吩咐丁家顺将大车赶到路边,给伪军们让出道路。
两队人马交错而过,双方谁也没有言语。吴连成眼光迅速在伪军们身上扫光,又落到对方的马车上。只见马车上鼓鼓的麻袋包摞得老高,估摸着应该是下乡征的粮食。
二十几个伪军的步枪都背在肩后,队形松松垮垮,丝毫没有把这五六个庄稼汉模样的人放在心上。
但吴连成明显感觉到那名军官正用犀利的眼神盯着自己,他连忙陪着笑脸冲那名军官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伪军军官根本不理会吴连成的献媚,马不停蹄继续赶路。与吴连成擦身而过的瞬间,忽然问了句:“你们是哪个村的?”
吴连成愣了一下,连忙答道:“长官,俺们是前边齐家庄的!”
伪军军官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领着队伍继续催马前行。
吴连成暗暗松了口气,急忙用眼神示意丁家顺赶路。刚才的那个伪军军官总身上似乎带着一股杀气,让人不安,吴连成心里面隐隐觉得要出什么事。他并不知道,刚刚擦身而过、身体健硕的伪军军官就是六子的同门师弟韩锋,刚刚下乡征粮回来。
同样,韩锋也不知道,刚才向自己陪笑脸的庄稼汉其实是国军的军官,而且刚刚活埋了自己的师兄六子。
合着六子命不该绝,又仿佛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
走了半里路,韩锋越琢磨越不对劲,那几个庄稼汉的眼神举止怎么看也不像是地道的庄户人。
他猛地勒住马,问旁边的一名伪军:“柱子,你不是齐家庄的吗?”
“对呀!”叫那个叫柱子的伪军答道。
“刚刚那几个人你认识吗?”韩锋又问。
柱子想了想说道:“眼生!兴许是齐财主家扛活的吧?齐财主家的地多,每年都要从别的村雇人干活。”
话虽如此,但韩锋心里面还是一个劲的犯嘀咕。按理说,拉一车干草两三个人足够了,根本用不了六七个壮汉,而且那个领头的明显心虚。
长官⋯⋯对,长官!那家伙称呼自己为长官,这是军队里下级军官和普通士兵对上级长官的称呼,普通老百姓见到大兵时通常会称呼“老总”或者“军爷”,根本不会使用“长官”这个词。
想到这儿,韩锋刷地掏出手枪,调转马头大声命令道:“截住他们!”
此时伪军们听到命令,也意识到刚才那几个庄稼有问题。纷纷摘下步枪,一边拉动枪拴顶上膛火,跟着韩锋追了下去。
听到身后马蹄声疾,吴连成明白自己露了陷,大喊一声:“打!”掏出短枪在马车上半伏着身子,冲着疾追而来的韩锋当的一枪打了过去。
韩锋运动的速度极快,这一枪又在短枪射程之外,子弹偏离目标打飞了。
吴连成的几名手下原本处于紧张状态,怀里的短枪机头始终张开着。听到枪响,几个人慌忙掏出枪对着伪军一通乱射。
伪军们仗着人多,而且用的都是清一色的三八式步枪,一起叫嚷着开枪还击。
一时间平静的乡间小路上枪声大作。
远距离的对射,三八式步枪发挥出射程远、精度高的绝对优势,立刻就压制住了对方火力。
反观吴连成这一方,用的都是二十响快慢机。虽然可以连射,但是在一百多米的距离上丝毫没有准头,很快就有两名国军士兵中枪倒地。
吴连成见势不妙,急忙下令:“撤!”
剩余的国军士兵顾不上大车里的和青山与死去的同伴,借着树木水沟边打边撤。
韩锋骑在马上左手拽住马鞍,身体斜倾紧贴着马背,右手持枪,双脚猛地一踹马肚,旋风般冲向国军阵营。
这种姿势最大限度地缩小了目标,并且以泰山压顶的气势震慑了所有的国军士兵。几个人纷纷将枪口对准,突突突一阵激射过后,韩锋座下的战马连中数弹。
剧烈的疼痛让战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血沫随着嘶吼喷了出来。
韩锋急忙去勒马缰,同时右手一甩,对着一名国军士兵当的一枪。
这一枪没甚准头,韩锋完全是凭着感觉打的。子弹偏了半寸,击穿了那名士兵的耳朵,鲜血顿时溅了出来染红了半边身子。
与此同时,战马已经完全失控,猛地将韩锋掀翻在地。然后在痛苦的嘶鸣声中,沿着道路狂奔而去!
“长官,长官!”伪军们赶了上来,扶起倒在地上的韩锋。
趁着这个工夫,吴连成等人迅速穿过一片坟地,钻进树林逃之夭夭。
伪军们不甘心对手就这么逃掉,端着枪便要追赶。
“别追了!”韩锋喝止道,“看看有没有活口?柱子,你去看看车上藏着什么?”
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出乎双方的意料。虽然说伪军们占据了上风,但是韩锋心里很清楚,对方绝对不会是打家劫舍的土匪贼寇。土匪们没有如此强大的火力,而且也不会说“长官”这样的词。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乔装的国军,至于国军为何出现在这里,那就不得而知了。
国军逃进了树林,有没有埋伏且不说,在树林里交战,长枪没有任何优势可言,韩锋并不愿意自己的兄弟白白送命。在他心里还有另外一个意思,那就是好歹都是中国人,没必要赶尽杀绝。
血泊中的两名国军士兵都是被击中了要害,早就没了气息。经过简单的搜索,从尸体身上搜出了几个弹夹和两把快慢机。
而负责检查大车的柱子却被吓了一跳,他的手刚刚摸到马车,柴草里便钻出个人来。
“不许动!”柱子下意识地举起枪,对准了那个沾满草的脑袋。
听到叫声,伪军们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一齐举枪对准了和青山。
韩锋没想到柴草里居然还藏着一个人,而且被反绑着,嘴巴也被破布堵着。走进一看,觉得有些面熟,仔细想了想这才记起感情是和青山。
“把枪都放下,放他出来!”韩锋命令道。
几名伪军七手八脚把和青山拽出来,取下他嘴里的破布,松开他身上的绳索。
和青山此时也认出了韩锋,他大口大口喘了几下,焦急地说道:“快去救六哥!”
韩锋一愣,也顾不上了解详情,急急地问道:“俺师兄在哪儿?”
和青山一指前面不远的土堆:“在那儿!土堆下面!”
韩锋骂了声:“操!”
几步跑了过去,双手并用拼命刨起土来,嘴里一面扯着嗓子喊道:“师兄,师兄!俺来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