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5.2.上午十点,丁公馆。
程慧敏恢复了她惯常的女强人风格,稳坐会客厅,迎接八方客。
如今不同往日,丁公馆不再门可罗雀,而是变成了聚会之所:三教九流,黑白两道,人鬼妖魔,都成了堂堂丁公馆的座上宾,进入这座富丽堂皇建筑的唯一标准,就是看这个人是否有用,或者说得直白点儿吧,是否对这位雄心勃勃的丁夫人的“事业”有利用价值,这才是最重要的。
丁先生基本不回这座富丽堂皇的公馆了,他有了新的红颜知己,自然是忙得很的,更何况,主持清乡事务的丁先生,正忙着将大笔大笔搜刮来的财富,隐藏在自己的地下财富网之中,哪里还顾得上家里这位“正牌夫人”?
丁夫人现在的鸦片生意已经越做越大,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个“企业老总”的形象了,不错,如果论起巨大的利润来说,现在程慧敏掌握的这个“企业”,是足可以与上海滩那些传统的著名企业相提并论的。
只不过她这个企业的经营成本有些特殊,除了巨额的资金投入之外,还需要一样东西:人的生命。没错,跟三百年前的“三角贸易”一样,这同样是一种伤天害理草菅人命的“生意”,几乎每一趟这样的贸易,都要至少牺牲掉几条人命。源源不断进入程慧敏银行账户和秘密地下室里的那些钞票.银元和金条,每一张每一块上面,都沾满了人血。
程慧敏此时笑意盈盈,看着对面一个严肃的中年男人,这个中年男人大约四十岁,留着齐整的短须,看上去很有风度的样子,面带微笑,这在聆听着程慧敏的高见。
程慧敏缓缓说道:“三岛先生,恕我直言,我和贵公司,以及黑龙会素来没有什么瓜葛,今天先生忽然来访,提出合作的要求,还真的让我有些,怎么说呢,有些出乎意料呢……”
这位三岛先生,原来是华北著名的日本“药店”印安堂的代表,黑白两道的人都知道,这个印安堂,打着药店的牌子,实际上却是日本人在华北地区最大的鸦片和海洛因贸易公司,遍布华北各大城市的印安堂药店,从来都是白天卖药品,晚上卖鸦片的。只不过他们卖的鸦片,包装精美,还有着各种奇怪的美丽的名字,什么“养生膏”啦,什么“特制龙虎膏”啦,什么“速生壮骨丸”啦,总之什么不要脸的名头,他们都想得出来的。
在日本军队的支持之下,在日本黑龙会的保驾护航之下,在各地伪政权的巴结奉承之下,这个印安堂很快就占据了华北地区鸦片市场的大头,成了很多地区鸦片的总供应商,各地的中国鸦片商人,要么与他们合作,要么转行不做,甚至,很多人突然间就“人间蒸发”了,这些心狠手毒的狂热分子,是什么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可惜人的欲望总是无穷无尽的,既得陇复望蜀,永远也没有满足的时候。黑龙会印安堂在华北取得巨大利润之后,如今顺理成章的,又把手伸过了淮河,伸过了长江,这不,又伸到了大上海,来找程慧敏“合作”了。
“丁夫人过谦了,您这两年做得风生水起,大江南北,做这一行的,谁都得为您竖一个大拇指的,说您是‘巾帼不让须眉’呢。”三岛先生笑道,看着面前这个风姿绰约,神采迷人的端庄贵妇,怎么也无法想象,这个女人,居然会是最近这两年,江湖上鸦片和海洛因这一行里面最“拿得起来”的人物之一。
“三岛先生过奖了,我充其量只能算是个票友,进这一行来只是凑凑热闹,捡点儿各位大佬手指缝里面掉下来的铜子儿,勉强过日子罢了。”程慧敏嫣然一笑,道:“所以我想,三岛先生收到的消息可能有误,我的小买卖实在规模有限,根本没资格与印安堂这样的龙头大哥坐到一张桌子上的。”
“如无必要,勿增实体”,这是一个西方著名的哲学观点,程慧敏深谙此道,日本人给的糖果,哪有那么容易就吃到呢。
“夫人,‘规模’这种东西就像气球,你投入多大的勇气,它就能变成多大。”三岛先生看着程慧敏,越看越觉得这个女人好有魅力,他微笑道:“简单说吧,如果夫人和我们合作,我们有本事,把高端云土的销量,扩大到现在的十倍,甚至更多;据我所知,夫人你几乎垄断了云南送进来的上等烟土,而我们则拥有大片的市场,如果我们双方能够合作的话,夫人你自己想想,这难道不是你们中国人常常说的,‘天作之合’吗?!”
“气球最大的问题,就是过度膨胀之后,它会突然爆掉的。”程慧敏看着三岛先生,对于日本人的野心毫不畏惧,她慢慢说道:“三岛先生喜欢直来直去,很符合我的性格,我这个人,也是喜欢如此。三岛先生,我从云南那里拿货的确不假,上等的云土十分畅销这也不错,我自然也是相信贵方能够将市场扩大十倍的。可问题是,你们可能不知道,从云南将烟土运到上海有多么的复杂艰难,简直如同“过五关斩六将”一般,维持现在的规模,已经十分难得,如果想扩大十倍嘛,哈,这还真的是难如登天,实话实说吧,我真的做不到的。”
“夫人果然是有话直说,既然我们双方都已经做到了坦诚相待,我想,良好的合作就是必然的结果了。”三岛先生对程慧敏的婉言拒绝仍然不为所动,道:“夫人,我明白你从云南将烟土运到这里会有多少道关卡,会有的多么艰辛,但事在人为,有些事情,只要你想做,就一定能做到的。”
“三岛先生,你难道不知道,云南是‘敌区’吗?这些东西,每一箱都是用人命,用人血换来的,扩大十倍的规模,哼,简直不亚于发动一场战争了。”程慧敏非常严肃的说道。
“‘敌区’?哼,丁夫人,”三岛先生冷笑,道:“如果云南真的是‘敌区’,又怎么会有鸦片流到我们这里来?!他们能放出一箱子鸦片到上海,就能放出十箱子来,因为这两者之间,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云南人也好,四川人也好,上海的老大们也好,甚至越南的法国佬也好,所有的人,无论相互之间是什么样的政治关系,实际上大家都是同盟军,都是站在‘钱’这一边的!请问你见过有什么人,跟钱过不去的吗?!”
他的修长的手指,忽然轻轻的拍打着面前的名贵的楠木茶几,笑道:“这样吧,丁夫人,我们先交给你二十万银元,你负责去打通各个关卡,当然,二十万银元可能不够,你可以随时再向我要,我相信二十万三十万甚至一百万银元砸下去,从云南到这里的道路,可能会忽然变得平坦一点,光滑一点的,您说对吗?夫人?”
这个日本中年男人,实在是程慧敏这辈子见过的最有风度的成熟男人,而他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顽强态度,更是让程慧敏感到了一种,久违了的“压迫感”,可能男人们不知道,女人的情感世界,往往是需要这种压迫感的。
此刻说话之间,两人突然间四目相对,程慧敏的脸,居然不由自主的红了,一刹那间,程慧敏的嘴唇打着哆嗦,心跳的速度,也突然间加快了。
她匆忙避开了三岛先生灼热的眼神,有些尴尬的笑道:“那么,好,好吧,三岛先生,既然你们如此诚恳,我先试一试吧……”
“很好,夫人,虽然我们这一行不能像其他的生意那样,可以白纸黑字的签合同,但我们黑龙会,印安堂也从来不做无赖的事情,四六分成,就是我们今后的规矩。”三岛先生自然是风月场中的老手,程慧敏的脸突然红了,早就被他看在眼里,他自然是趁热打铁的:“夫人负责进货,交易,我们负责分装,包装,销售,做的工作稍微多一些,自然是应该稍稍分多一些的。夫人,关于这一点,希望你能理解,不要骂我们贪心呀!!”
“三岛先生说笑了,你们的工作数量的确更多,自然应该多分配些的。”程慧敏笑道。
“丁夫人如此通情达理,那么今后我们的合作,自然一定是分外愉快的。这样吧,丁夫人,明天我请您喝咖啡,咱们再商量一下具体细节和操作流程,”三岛先生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程慧敏,忽然潇洒的起身道:“今天下午四点,西威廉咖啡馆,等我电话呀!!”
他忽然向丁夫人眨了一下眼睛!!
这一下突然的眼神,极具魅力,竟像是高压电流一样,瞬间就击穿了程慧敏的心防,程慧敏的脸,不由自主的红了,看着这个风流倜傥的美男子离开了会客厅,此时她的心,却好像空落落的,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被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的日本男人强大的魅力,无可挽回的征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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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西威廉咖啡馆,旁边的希尔顿大酒店。贵宾套房。
一对男女刚刚结束了热烈的缠绵,床上的女士忽然转过了身子,开始轻轻的抽泣。
身边的男人也跟着转过了身体,紧紧的搂住了女人纤细的腰肢,微笑道:“怎么啦,亲爱的?”
“三岛先生,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程慧敏轻轻的擦了擦自己的眼泪,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你是我除了丈夫之外的,第一个男人。”
“那我真是受宠若惊啦!”三岛先生微笑道:“丁夫人,你为了你的丈夫守身如玉,可是据我所知,你的丈夫却实在是风流倜傥,猎女无数,连苏州最有名的越剧名伶,都被他金屋藏娇呢。”
“他在恨我,他在报复我!”程慧敏双目凝神,若有所思的说道:“既然三岛先生消息如此灵通,那你一定知道,我的丈夫曾经有一段轰动上海滩的恋情,曾经热恋过一个,可以说是风姿绝色的美女,可是那个女孩子,却是中统的间谍,险些把他送上断头台;尽管这样,他的心里,始终还在思念着她,还把那个女孩子被杀的罪过,都记在了我身上……”
“我听说过这件事情,那个女孩子,既不是你抓的,也不是你杀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三岛先生搂紧了怀中的女人,笑道:“你的丈夫的确有够过分,连你这样的尤物他都如此记恨,那他真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暴殄天物了……”
“说实话,我不清楚我和你发生这样的事情,”程慧敏忽然转过头,看着三岛先生,道:“究竟是出于男女好感呢,还是单纯只是为了报复他。说实话,我,我不习惯这样子做的。”
三岛先生大笑,忽然慢慢的用身体,“占领”了这个迷人的中国女人,然后笑道:“你的身体已经说明了一切,你什么都明白,只是缺乏练习而已,等你习惯了,你就会迷上这件事情了。”
“这,这种事情,也能上瘾吗?!”程慧敏抱紧了男人,娇羞万状的笑道,不得不说,即便是天才狠毒如她,但程慧敏骨子里仍然是一个传统的中国女人,又是大家闺秀出身,“偷人”这样违背传统道德的事情,她并不习惯的。
“能呀,这是一种,比吸食鸦片和海洛因更可怕,也更美好的事情呢……”三岛先生一边说话,一边紧紧的将女人,控制到了自己的手中。
尽管他也明白,“偷吃”身边的这个迷人的女人,就等于在她可怕的丈夫眼睛里钉上一根钉子,但这个骄横的日本男人,这个黑龙会的高级干部,哪里会真的把一个支那人,一个汉奸,一条走狗放在眼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