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杨新疆破门而入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着实吓了一跳。不是因为他的突然而至,而是因为他这些年来发生的变化,变化的让我快要认不出来了。”坐在去往四川的飞机头等舱的沙发上,卜慌一边说一边摇头,脸上挂满了怜惜:“这才几年啊,年纪轻轻的杨新疆却苍老的像个老汉。面黄肌瘦,胡子拉渣,额头上爬满了皱纹。比我小快十岁的他看上去却比我还老。唉,监狱啊……”
说到这里,卜慌停下话题,头摇的像货郎鼓。
“这有什么好感叹的?你又不是没有在监狱呆过,大惊小怪!”看着卜慌一脸的无奈和怜惜的表情,坐在邻座的侯江笑了笑:“你我都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人,只是在‘里边’呆的时间有长有短而已。四面高墙,电网密布,满院子除了荷枪持弹的武警、凶神恶煞的狱警之外,剩余的就是一群剃着光头的罪犯。至于生活方面,虽然不像一首歌里唱的那么凄惨,但又能好的了多少?身背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干着连牛马都承受不了的劳动,吃着油水少得可怜的饭菜,就是再棒的身体也经不起这种环境的‘考验’啊!杨新疆判的是无期徒刑,已经在监狱呆了十几年了,你看到的那种变化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说到这里,侯江端起面前的茶杯冲着卜慌晃了晃,悠然的喝了口茶,然后闭上眼睛仰靠在座椅上。
看看侯江,卜慌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哎,对了,老卜,杨新疆看到你和他的堂姐杨丽特别是看到他的儿子杨刚之后是不是很惊讶啊?肯定吓了一跳吧?”这时,闭着眼睛不知想什么心事的侯江突然睁开眼睛,挣扎着坐起身来,看着卜慌好奇的问道。
“那是肯定啊,五、六年没有看到儿子了,现在突然出现在面前,搁谁谁不大吃一惊?”翻着眼睛看看侯江,卜慌一边说一边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然后接着说道:“杨新疆当时的表情啊,真的让人好可怜,以至于这件事情过去好几天了,他当时的样子还一直在我的脑子里打转,让我始终忘不掉。”
“啊?怎么回事?说说呗!”卜慌的话刚一落地,侯江赶紧往他身边凑了凑,饶有兴趣的问道。
“老侯,我还是第一次发现,你是个喜欢打听别人隐私,把别人的痛苦建立在自己的快乐上的人。你怎么……”
“哎,老卜,你可不能这样说我啊,我是你说的那样的人吗?因为咱们两个之前有约定,我把为什么不把去四川的消息告诉李毅的原因告诉你,你把如何说服杨新疆把儿子杨刚交给你抚养的过程告诉我,这是交换条件,你不该说话不算数吧?”不等卜慌把话说完,侯江急的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先是义正言辞的对着卜慌叫了几句,然后又突然转变脸色,舔着笑脸看着卜慌:“再者说了,杨新疆是你的哥们儿,而你又是我的朋友,关心你哥们儿的事情不也是关心你吗,这与喜欢打听别人的隐私有什么关系?你说是不是?”
看看侯江,卜慌笑了:“跟你开个玩笑,看把你急的,我都告诉你不就行了吗?反正坐在飞机上也无聊。”
“这还差不多,快说!”抬手拍拍卜慌的肩膀,侯江像个孩子似的笑了笑。
“杨新疆破门而入的时候,我正在和他的儿子说话,劝说他等见了爸爸之后要热情,要跟他多说话等。对于我的劝说,杨刚低着头不说话,不说行,也不说不行。所以,当时我的心里是没数的。我在担心,从小到大,杨刚这孩子就没有和杨新疆在一起呆多长时间,相互之间没有多少感情。而且随着年龄一天天长大,杨刚开始懂事了,已经深刻感受到了杨新疆因为犯罪坐牢给他造成的影响。所以,这个孩子是不是在心里特别仇恨他的爸爸?还能不能认他这个爸爸?如果真的如我所想的那样,杨刚对待杨新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杨新疆一定会很伤心,刚刚因为儿子被前妻拐走而平复下来的情绪会不会再次出现反复?你想想……”
“我不用想就知道最后的结果——杨刚对杨新疆的态度很不好,杨新疆很伤心,是吗?”接着卜慌的话,侯江笑着说道。
“你怎么知道?”听完侯江的话,看着他一脸的自信,卜慌有些难以理解的问道。
“唉,感同身受,没有什么奇怪的。”坐直了身子,侯江一边说话一边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然后尴尬的一笑:“我和你不一样。你坐牢的时候,你儿子卜雷还小,一个小屁孩不懂事,懵懵懂懂的,即便是几年不见,见面几天就熟了,血缘关系在那里摆着呢!可在我坐牢的那一年,我的大儿子已经17岁了。在我判刑坐牢的第二年,你嫂子带着他去监狱看我。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承认你是我的爸爸,因为血缘关系也不能否认我们之间的这层关系。但从我的内心来讲,我非常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因为你不配!”
说到这里,侯江把脸凑到卜慌面前,一脸痛苦的看着卜慌:“兄弟,当听到儿子说这番话的时候,我的心里比让刀子捅了都痛。那是我的儿子啊,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让我连死的心都有了!”
说完话,侯江举起手在自己的脸上扇了两巴掌。
“你这是干嘛?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儿子和你的关系不是很好嘛?”看着侯江一脸痛苦的样子,卜慌赶紧拉住他的手说道。
“唉,不说了,不说了,说起来都是泪!”冲着卜慌摆摆手,侯江一边摇头一边看着卜慌问道:“我估计的差不多吧?杨新疆的下场可能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冲着侯江点点头, 卜慌深深的叹了口气:“推门进来之后,杨新疆看了我和他的堂姐杨丽一眼,先是冲着我俩点点头,然后便把目光锁定在站在他面前的杨刚身上。看了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情景出现了:只见杨新疆扑通一声跪在杨刚面前,撕心裂肺的哭着说道:儿子,爸爸对不起你,爸爸对不起你呀!”
“啊?杨新疆给他儿子跪下了?”卜慌的话让侯江大吃一惊,瞪着眼睛看着卜慌问道。
卜慌认真的点点头:“是啊,杨新疆的这一举动把我和杨丽吓了一跳。不管怎么样,杨新疆是杨刚的爸爸,一个长辈即便是再错,也不能给儿子下跪啊!我忙着去扶杨新疆,杨丽则跪在杨新疆面前,一边伤心的哭,一边拉着杨刚的胳膊往杨新疆面前拽……”
“二位先生,要用午饭了。有鱼香肉丝、米饭,也有北京名吃炸酱面,二位先生吃点什么?”就在这时,一位空姐走到卜慌和侯江面前,笑容可掬的看着他们两个问道。
“饭就不吃了,拿点水果吧。”不等卜慌说什么,侯江便冲着空姐说道。然后又扭头看看卜慌:“飞机上的饭太难吃,我们就不吃了吧?再有一个小时就该着陆了,咱们下了飞机搞点好吃的。川菜名扬世界,放着那么多好吃的不吃,在飞机上吃盒饭算哪门子事?”
卜慌笑了笑:“你是老板,所以你说了算,我就是跟着你混饭吃的人,所以……”
“少说这些见外的话,什么叫跟着我混饭吃啊,咱们老哥俩说这些干嘛?难道收购彩虹涂料厂这件事与你无关吗?这是你、我和张董事长我们三个人的事情,是我们整个公司的事情。你说这些话我就不爱听!”翻着眼睛看看卜慌,侯江一边说话一边冲着他摆摆手:“快说杨新疆的事情!”
“哈哈哈哈,就跟你开个玩笑,瞧把你急的!”用手指点点侯江,卜慌在空姐端过来的一盘水果中拿起一个桔子,剥了一瓣放进嘴里,然后看着侯江继续说道:“虽然杨新疆和杨丽姐弟俩抱头痛哭,但站在他们身边的杨刚却无动于衷。我抬头看看杨刚,只见他面无表情,扭着头看也不看他们两个一眼,两只眼睛望着别处。那种冷若冰霜的样子让我心中不禁一颤。我在想,当初我刑满释放的时候,我们家卜雷看到我的第一眼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真的太可怕了!”
说完话,卜慌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一下,然后无奈的摇摇头。
“你刑满释放的时候你们家卜雷还小,不会想那么多。杨刚就不一样了,现在这个社会小孩子成熟的早,15岁的年纪想问题比我们这些成年人想的还多,有些我们想不到的问题他们都能想的出来。唉,没有办法呀!”看着卜慌一脸无奈的样子,侯江一边说话一边轻轻的拍拍他的肩膀。
“是啊,一直到现在我都想不通,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为什么如此冷漠?在我与杨新疆、杨丽聊天几个小时的时间里乃至于在监狱安排的亲情饭桌上,杨刚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看杨新疆一眼。现在想起来我这心里还拔凉拔凉的!”冲着侯江点点头,卜慌深有感触的说道。
“在你要收养杨刚这件事情上杨新疆怎么说?他会很痛快的同意了吗?”从水果盘里捡起卜慌吃剩的半个桔子,侯江一边吃桔子一边看着卜慌问道。
“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如果是你的儿子,你会轻易的交给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抚养吗?”斜着眼睛看看侯江,卜慌有些不满的说道。
“哦?他怎么说?”对卜慌怼过来的话,侯江并没有反驳,而是饶有兴趣的看着卜慌追问道。
“在探监室里,我和杨新疆聊得最多的是他在监狱的改造情况,而杨丽则和他讲了去西莞找杨刚的过程。直到监狱民警来叫我们去狱警食堂吃饭,在饭桌上我才向杨新疆提出了把杨刚接到我家去上学这件事。等我把这件事讲给他听之后,杨新疆的头摇的像货郎鼓,一百个不愿意。他的原意是不愿意给我添麻烦,还是让杨丽帮他带儿子。”看着侯江,卜慌苦笑了一下。
“哼,他杨新疆难道不知道他堂姐杨丽家的情况吗?一个半大小子能吃能造,上了初中以后学杂费又高,一个没有更多经济来源、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怎么能承担起这副重担?现在你卜慌肯出手帮他,他应该万分的感谢才对,怎么还能不同意呢?”听了卜慌的话,侯江禁不住冷笑了两声。
“事情并不是完全像你想象的那样。不知你研究过没有,凡事坐过牢的人有一个通病,你知道是什么吗?”看着侯江一脸不平的表情,卜慌笑着问道。
“我?研究这个问题干嘛?能赚钱啊?我可不像你这个书呆子,面对一个问题非要研究出个对错不可!”冲着卜慌笑了笑,侯江接着说道:“不过,在监狱的时候,监狱的民警组织我们进行心理健康教育,上课的时候他们对我们说,服刑人员在监狱里呆的时间长了以后,会因为其特有的环境产生一种不正确的心理现象,那就是敏感多疑。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种通病?”
“正确!加十分!”冲着侯江竖了竖大拇指,卜慌接着说道:“在孩子教育方面,杨新疆肯定知道他们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与蓝海市的差别,也希望他的儿子能接受系统的、高质量的教育。但我可以看的出来,对于我收养杨刚这件事,杨新疆最不放心的应该有两个问题:第一,他担心孩子在我那里呆久了,将来接回来之后会不适应农村艰苦的生活环境,对将来的成长不利;第二,他怀疑我收养杨刚的目的不单纯,担心我将来不把儿子还给他。也正是基于这两条,他才在这件事上产生犹豫的。”
“嗯,应该是!”听了卜慌的分析,侯江信服的点点头。
“我看出了杨新疆内心真实的想法,在详细的跟他讲了把杨刚接到蓝海市上学的重要意义之后,把一张早就准备好的保证书递给了他。在这张保证书里,我郑重地承诺:收养杨刚是我自愿的,杨刚在蓝海市上学期间的所有费用由我承担,并且保证在杨新疆刑满释放回到社会上之后,完整无缺的把儿子交给他。看了我的保证书并在征求了杨刚的意见之后,我和杨新疆在这张保证书上签了字。拿着那张纸,杨新疆跪在我的面前,感激流涕,泣不成声。唉……”
说到这里,卜慌停下话题,伤心的叹了口气。
“唉,不容易啊。现在……”
“董事长,这是我们集团收购四川省云塔地区苍南县彩虹涂料厂的计划方案,请您阅示!”侯江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一个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女子走到侯江身后,对一个正在眯着眼睛养神的中年男子说道。
“云塔地区?苍南县?彩虹涂料厂?这是怎么回事?”年轻女子的一番话把侯江和卜慌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两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又互相点点头,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把头倚靠在座椅靠背上,咋着四只耳朵听着后面的动静。
几声翻纸的声音过后,只听一个低沉但很有磁性的男中音对毕恭毕敬的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子说道:“这个计划我之前已经看过了,问题应该不大,按照计划执行就是了。但是,我要提醒你们三件事:第一,据我在云塔地区一位担任领导职务的朋友透露,参加彩虹涂料厂投标的企业很多,甚至像我们这样的外省企业也很多。所以,你们一定要通过多种渠道了解这些参与投标企业的详细情况,以制定应对方案,做到有备无患,马到成功!”
“是,我们已经有所准备!”年轻女子冲着中年男子点点头回答道。
“第二,你们要想办法搞定一个人:负责彩虹涂料厂拍卖工作的云塔地区国资委主任,这个人是个女的,叫马晓琳。只要把这个人搞定,收购彩虹涂料厂的事情就差不多了。知道吗?”微笑着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中年男子再次说道。
“是,我知道了!”年轻女子一边回答着中年男子的话,一边在笔记本上匆忙的记着什么。
“但是……….”
“老卜,这个马晓琳是谁?你认识吗?”顾不上再听中年男子说什么,侯江附在卜慌的耳朵边悄声问道。
“李毅以前的情妇,云塔地区国资委主任,是彩虹涂料厂拍卖事宜的主要负责人!”翻着眼睛看看侯江,卜慌小声说道。
“哦,看来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啊!”冲着卜慌点点头,侯江默默的嘟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