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脸卖给了秦汉祥一个面子,并不意味着土匪们有多仁慈,也不意味着他们多么讲道义。在这方圆十几里只有秦汉祥这一个大夫,而且秦汉祥父子也是周边几个村庄为数不多识字的。
自从闹了日本鬼子,到处在打仗,无论是日本人还是国民政府都顾不上剿匪。但刀疤脸深知自己和这帮喽罗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说不定哪天就会受个伤挂个彩什么的,更别说平日里头庝脑热什么的。说到底,土匪们很多时候都需要求助秦汉祥,这也是一直以来土匪没有祸害秦家沟的原因。
就当土匪们转身准备离开,大家刚要松口气的时候,意外出现了。
这个意外来自和秉章。他与侄儿和青山出现在秦家沟是有原因的,盘龙山遭到日军夜袭,大部分人死在日军枪炮下,活着的人自顾突围逃命,谁也顾不上和秉章叔侄俩人。
激战中病房被日军的掷弹筒炸塌,两个人被埋在床板底下侥幸逃过一劫。只到天亮后日军撤去,叔侄俩人这才从废墟中爬出来。和青山从死去的兄弟身上找到一枝步枪,两个人相互挽扶着逃出盘龙山。
和青山本来打算直奔仰天山的团部,但和秉章执意不肯。他认为侄儿身上的伤还未痊愈需要治疗,打鬼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等伤好了再归队不迟。而且儿子和远山三口人还在鬼子手里,需要有人去探听消息。
眼下对和秉章来说,最可靠的人无疑是自己的至交好友秦汉祥。在他的一再坚持下,和青山这才同意跟着叔父来到秦家沟。
看到土匪们准备离开,和秉章晤友心切,又惦记着多日没有音讯的石头,心里一着急从土墙后站了起来大声喊道:“老秦!石头!”
他这一嗓子惊动了土匪,本来土匪们心里就绷着一根弦,听到喊声一名土匪不问青红皂白对着和秉章搂火。
从未受过射击训练的土匪枪法没什么准头,子弹擦过和秉章的身体飞了过去。而这一枪却触发了和青山的本能反应,他想也不想调转枪口对着那名土匪的脑袋抠动了扳机。
和青山对射击的敏感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即便是在左手开枪的情况下子弹仍然准确地击中目标。在“呯”的一声脆响中,那名搂火的土匪瞬间脑袋开花,身体直挺挺倒了下去。
场面顿时大乱!
剩余的土匪冲着和青山等人藏身的地点纷纷开火,原本盛气凌人的村民见状也吓得四处躲藏。混乱中,众土匪误以为是预先埋伏好的村民袭击他们,有几个土匪干脆直接冲着村民们开火。
秦兆龙大吃一惊,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上前一把拽住父亲躲进院子里。
突来的枪响让和秉章一下子呆住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六子飞快地将他扑倒在地,叫道:“老爷子,你不要命啦!”
子弹横飞,枪声大作,这座寂静了几百年的小山庄立刻变得喧喧闹起来。
事到如今和青山已经顾不得许多,他退出弹壳重新顶上子弹,瞄准刀疤脸当地抠动了扳机。好巧不巧,一名土匪从刀疤脸跟前快速通过,这颗子弹正打进他的胸口。
土匪没来得及哼出声,一头栽倒在刀疤脸跟前。
刀疤脸大吃一惊,他明白刚才这一枪是冲自己来的。对面的偷袭者无疑是个神枪手,两枪结果了自己两个手下。反观自己这一方,几个土匪的枪法毫无准头,完全是在瞎打,把本来就不多的子弹浪费了许多。
再僵持下去只恐不利,刀疤脸唿哨一声:“扯乎!”剩余的土匪丢下两名同伴的尸体仓皇向村外逃去。
确定土匪们逃远后,村民们这才从藏身之处走出来。经过检查,有三名村民受了不同程度的枪伤。好在都是贯穿伤没伤到筋骨,调养几天基本上便可痊愈。
“汉祥!”
“秉章兄!”
和秉章与秦汉祥这对多年不见的至交紧紧握住对方的手,相互端详着。曾经的意气风发如今已是双鬓斑白,两人久久凝视着,忍不住泪眼婆娑。
“老了!”
“你的头发也白了!”
看着两位老人拥在一起,不光是六子,就连和远山与秦兆龙都十分好奇,这两位是怎么认识的?怎么从来没有听他们说起过?
秦汉祥又把目光投向了和青山,问道:“这就是远山贤侄吧?”
“青山,来!”和秉章招呼和青山见过秦汉祥,“这是我的侄子青山。”
“远山呢?怎么没来?”在秦汉祥印象中,和秉章的儿子和远山应该到了成家的年纪。
和秉章叹了一口气说道:“鬼子占了县城,我本打算让远山带着妻儿来投奔你,不成想又落到鬼子手里。”
“怎么会这样?”秦汉祥一愣,看了看周围乱哄哄的街面,深知有些话不方便明说。便招呼受伤的和青山等人:“咱们回家说吧!”
“走,回家!”
像秦家沟所有的人家一样,秦汉祥家的房屋是用土坯茅草搭建的,院墙就地取材用薄石片砌成。院子里挺拨着两棵梧桐树,茂密的梧桐叶宛如一把巨伞遮挡了刺眼的阳光。惟一不同的是秦汉祥家在临街处又建了两间房子,这便是秦汉祥的医药室。
医药室的门口挂着一副木制的黑漆楹联:“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惜架上药生尘。”这是秦汉祥亲自用毛笔写上去的。
走进门口,木架上摆放着各种中药材和瓶瓶罐罐,每一类置放药材的地方都被秦汉祥详细地注明药名:车钱子、胖大海⋯⋯
房间正中挂着一块乡民赠送的匾额“悬壶济世”,显示了主人的身份与威望。
医药室虽显简陋,但物件一应俱全。
乡民们也把两个受伤的村民抬了进来,秦汉祥招呼大家把两个人放在竹床上,解开衣服细心检查起来。幸运的是子弹并没有留在两人体内,也没有伤到筋骨。但由于是近距离中枪,加之汉阳造步枪子弹所造成的创面非常大,一直血流不止。
秦汉祥从药筐里找出一把草药,用水洗干净了。然后放在石臼里细细地捣烂,分别给敷在两个村民的伤口上。这个草药无论是平原还是山区都很常见,俗称“荠荠菜”,对止血化肿消炎非常有功效。
治好两人的伤,秦汉祥又嘱咐了几句注意休息的话,让人将他们送回家中。
秦兆龙一直想向父亲解释今天的事情,但秦汉祥始终绷着脸没给他机会。秦兆龙几次讨好地上前帮忙都被推开,一时间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便把目光投在了和秉章几人身上。
送走一众村民,秦汉祥来到和青山跟前解开他手上的绷带:“贤侄,我看看伤口!”
解开绷带,呈现在秦汉祥面前的是一只血肉模糊断了两根手指的手。秦汉祥看了直咋舌:“怎么弄成这样子?手指头呢?”
和青山忍着痛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被鬼子砍掉了!”
秦汉祥愣了一下,叹了口气,回头冲儿子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拿坛烧酒来!”
“哦!”秦兆龙答应一声,一溜烟儿跑到里屋抱来一坛烧酒。
秦汉祥又吩咐道:“倒上!”低头仔细察看了一下和青山的伤势,不无心痛地说道:“贤侄,我给你清理一下伤口,会有点痛,咱们这块儿没麻药,你忍住了!”
和青山点点头:“秦叔,您尽管处理,我能忍住!”
秦汉祥吩咐儿子将酒碗递到和青山嘴边:“你把酒喝了,会少些疼痛。”
和青山左手接过来一饮而尽,火辣辣的烧酒顺着喉咙灌进肚里,顿时觉得浑身仿佛冒出一股火。这种自酿的烧酒度数很高,起到了一定的麻醉作用,和青山感觉左手也好像不那么疼了。
秦汉祥用烧酒洗干净手,取来一把锋利的小刀一并消了毒,小心地将割开和青山发炎的伤口,挤出里面的脓血。
脓血慢慢滴到地上的木盆里,发出刺鼻的腥臭。
秦兆龙赶紧一手捂住鼻子扭过头去,恶心得差点呕吐出来。
秦汉祥狠狠瞪了儿子一眼:“把架子上的金创药拿来!”
和秉章关切地问道:“怎么样?能好吗?”
秦汉祥挤完脓血,又清理掉伤口的烂肉,接过秦兆龙递过来的金创药粉,细细地洒在伤口处,一边说道:“手能保住!但是两根手指断掉了,以后这右手就不能打枪了!”
“天杀的鬼子!”和秉章怒骂道。
由于条件简陋,秦汉祥的医诊室并没有绷带纱布之类的用品。他找来一块干净的布条,给和青山包扎好。做好这一切,秦汉祥起身洗干净沾满血污的手,扭头对和秉章说道:“青山贤侄的手虽能保住,还需要及时换药静养。这样吧老哥,你们爷俩先在我这儿住下,其他的事情等青山的伤好了再说。”
和秉章点点头:“我就是这样打算的!可惜了青山这孩子!”
此时的和青山已经满头大汗,但他忍着疼痛从头至尾没发出一声呻吟。
看着包扎好的右手,和青山反过来安慰和秉章:“二叔没事,我的左手照样打枪!”
“还有件事!”和秉章欲言又止,眼睛看了看门外。
秦汉祥会意,吩咐秦兆龙:“去,把门关上!”
秦兆龙不大情愿地转身关了门,身体靠在门上,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不停地在和秉章三人身上扫来扫去,心里暗暗嘀咕:“这老头!与俺爹倒底啥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