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寿四年,正月丙辰,隋文帝大赦天下。孤独皇后病逝仁寿宫一年有余,为免触景伤情,杨坚一直未曾再去那伤心之地。就在这个正月,他突然决定将去仁寿宫避暑。有位目盲的术士,复姓章仇,名太翼,他预测到皇帝离宫恐有不测,便再三谏阻不可前行,文帝均不纳。
“卿三番五次阻止朕出宫,是何缘故?”杨坚不耐烦地问道。
“臣愚钝,岂敢藻饰言辞,但恐此行銮舆不返(皇帝去世的讳语)!”章仇太翼再次奏请道。
“朕返后必杀之!”文帝气得面红耳赤,勃然大怒道。并下令将其投入狱中,待回京后再斩之。
这章仇太翼,字协昭,七岁求学,日诵数千言,州里奇之,号为神童。及长,闲居味道,不求荣利,而专意博综群书,爰及佛道,皆得其精微。尤其善于占候算历之术。他先是隐居于白鹿山,数年后徙居林虑山茱萸涧。
由于章仇太翼学识渊博,名气颇高,请其为师者不远千里而至,门庭若市。起初,他无所拒绝,后来深感其烦,周末隋初之际,循入五台山。当地多药物,他便与弟子数人于岩下结庐而居,上山采药,研读古书,萧然绝世,如此神仙般的生活长达十七八年之久。
皇太子杨勇闻而召之,章仇太翼知杨勇必不能继位,就对亲人说道:“吾受逼迫而入宫,不知何时得归!”
后来,太子杨勇被废,章仇太翼犯法获罪当死,隋文帝知道他有神算能力,爱惜其才而不加害,发配为官奴。久之,下令释放他。
其后,章仇太翼双眼变瞎,虽不能目睹四方,却能以手摸书而知其字。
却说一生迷信的隋文帝,这次却不听术士章仇太翼的劝谏,正月甲子(二十七日),文帝驾临仁寿宫。
次日,正月乙丑(二十八日),隋文帝下诏称:“凡赏罚支度,事无巨细,一并交付皇太子处理。”即杨坚下诏留太子杨广在京城监国,自己则在仁寿宫休假。杨素等大臣跟随隋文帝至仁寿宫,文帝多次宴赐群臣。
虽说是在度假,然而六十四岁的杨坚早已染病在身,行动方便。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日夜晚,杨坚梦到自己欲攀爬高山而不能上,多亏臣子崔彭在下面捧其双脚,李盛扶着肘部,杨坚这次得以上去,且对崔彭说道:“死生当与你一起。”
杨坚醒后,不解其梦,遂令诸臣解梦,术士王劭说道:“此梦大吉!上高山者,明高崇大安,永如山也。彭犹彭祖,李犹李老(老子),二人扶侍,实为长寿之征召。”隋文帝闻之,喜见容色。
夏季,四月乙卯,隋文帝身体不适,染病不起。杨坚想起临行前章仇太翼的话,豁然大悟,深感太翼所言准确,便下令皇太子杨广自京师至仁寿宫侍疾,其余臣子亦奉命前往仁寿宫,诏令苏威留守京师。
六月庚申,杨坚再次下诏大赦天下。有星入月中,数日而退。长人见于雁门。
秋季,七月乙未,日青无光,八日后才恢复正常天象。
七月甲辰(初十),文帝病入膏肓,躺卧于仁寿宫的床榻上,与文武百官诀别,并握手歔欷不止。奄奄一息的杨坚拉住杨广的手,气若游丝地说道“章仇太翼,并非常人,前后所言之事,未尝不中。朕来此地之前,他说朕当不能返,如今果然如此,你回去后一定要释放他。”
“儿臣遵命!以后必会好好善待他。”太子含泪答应道。
隋文帝初到仁寿宫,加封陈氏为宣华夫人,蔡氏为容华夫人。此时,隋文帝病势危笃,望着跪在床榻旁垂泪的陈氏、蔡氏,这才幡然醒悟并悔恨自责,向身边的侍者叹息道:“若皇后在,朕不会如此……”云云。
与其说杨坚是在后悔没有保管好自己身体,不如说他在痛定思痛:“如果爱妻还活着,我根本不会空虚寂寞,以至于放纵自己,引火烧身。”
负责大行皇帝丧葬礼仪的何稠亦在群臣队伍中,他曾与宇文恺共同掌管独孤皇后的山陵制度。这何稠生性少言寡语,却善于迎合帝意,因此受到杨坚青睐。
“你曾安葬皇后,如今朕也快死了,宜好生安置。嘱托这事有何益处?但不能忘怀皇后罢了。若死后魂魄有知觉,朕当与皇后相见于地下,在阴间夫妻团聚!”病笃的隋文帝对何稠说道,接着,又揽住太子的脖颈说道,“何稠做事用心,我托付以后事,你行事当与他商量。”
七月丁未(十三日),隋文帝驾崩于仁寿宫大宝殿,时年六十四岁。
按照《隋书•高祖本纪》的记载,隋文帝因病逝世,属于正常死亡,太子杨广则是正常继位。按理说,本纪是史书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如果真有政变弑君,岂能一笔不提?然而,在其他史书和《隋书》的其余传记里,却有着各种扑朔迷离的记录。
独孤皇后在仁寿宫去世两年后,隋文帝亦崩逝于仁寿宫。两代皇帝交替,往往伴随着流血和阴谋,在隋文帝身上也不例外。关于隋文帝之死,一千多年来,史学家、小说家甚至普通人都对此众说纷纭。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都流传着隋文帝遭血腥谋杀的说法,且说法不一,各种说法令隋文帝之死变得更加错综复杂,以至于成为一桩千古奇案,即“仁寿宫变”。
仁寿宫变一案的关键在于隋文帝是否为太子杨广所杀,千百年来,几乎所有人都愿意相信隋炀帝是弑父即位的。历史的真相已然无从知晓,但是从那模糊的历史笔记中,仍然可以寻觅到蛛丝马迹。
《隋书•后妃传》记载:
隋文帝重病于仁寿宫,宣华夫人陈氏与皇太子杨广一同侍疾。七月十三日清晨,宣华夫人外出更衣,太子欲行非礼,宣华夫人抗拒后得以脱身,并逃回隋文帝寝宫。杨坚发现陈氏神色有异,问其缘故。陈氏泫然落泪道:“太子无礼。”
“这个畜生怎能托付大事,独狐皇后真是误了我!”杨坚非常愤怒,捶着床榻愤然骂道,说完便命人传来兵部尚书柳述、黄门侍郎元岩,且对他们喊道:“召我儿!”
“陛下欲召太子吗?”柳述问道。
“杨勇!”杨坚气得脸色通红,喘息不止,半天才吐出这两个字。他打算废掉太子杨广,再立杨勇。
柳述、元岩出了寝宫,起草敕书,出示给左仆射杨素。杨素将此事告知太子,杨广遣张衡入寝殿,将宣华夫人及后宫同侍疾者赶往别室。俄而,寝殿传出皇帝驾崩的消息,而未发丧。
皇帝神秘驾崩,宣华夫人与宫人们觉察到异样,面面相觑道:“事情有变!”皆战栗失色。
黄昏时分,太子杨广派遣使者送来金盒子,盒边上贴封纸,杨广亲笔写上封字,赐给宣华夫人。夫人见之惶惧,以为是鸩毒,不敢打开。在使者催促下,她才打开金盒子,见盒中有同心结数枚。
诸位宫人终于安下心来,高兴地说道:“可以免死了!”但陈氏却愤然离开,不肯致谢。诸宫人一起逼迫她,她才拜谢使者,收下金盒子。其夜,太子杨广便与她发生了关系。
而容华夫人蔡氏,在隋文帝驾崩后,自请言事(陈述事情),也与杨广发生了不正当关系,史书未载其之后下落 。
不过,初唐赵毅笔记《大业略记》记载,容华夫人蔡氏为仁寿宫变女主角。因此,杨广调戏宣华夫人一事存疑。
北朝隋唐受北方胡人风俗影响,存在收纳父妾的风气。老皇帝行将就木,年轻美妾另择良木,乃常见现象。当年,唐高宗和武则天就是在唐太宗的病榻前结缘。还有将兄弟妻妾收为己有的,如唐太宗收其弟妾等,在当时决非骇人听闻的悖礼秽行。
隋炀帝杨广嗣位之后,宣华夫人遵从妃嫔守节制度,出居文帝别庙仙都宫,不久又被杨广召入皇宫,一年多后去世,时年二十九。炀帝深深悼念她,为其写下《神伤赋》。
《隋书•杨素传》称:
隋文帝病重,杨素与兵部尚书柳述、黄门侍郎元岩等入阁侍疾。此时,皇太子入居大宝殿,考虑到皇帝若有不讳(婉辞,指死亡),须预先防备,便亲自写书信,封好后命人送给杨素。
杨素见信后,回书中记录宫中形势,欲报给太子。宫人却将回信误送到隋文帝的住所,文帝览信大怒。恰巧这时,文帝所宠陈贵人(宣华夫人)又状告太子无礼。于是,杨坚如遭五雷轰顶,大发雷霆,欲召见庶人杨勇,再行废立之举。
太子杨广与杨素谋划对策,杨素假传圣旨,迅速调来东宫兵士守卫仁寿宫,门禁出入,皆由太子亲信宇文述、郭衍节度,又令张衡入寝殿侍疾。隋文帝驾崩于此日,因此,朝廷内外颇有异论。
在这段记载中,增加了新的情节,即杨广与杨素暗通私信,杨素回给杨广的密信却落入隋文帝手中。
《隋书•柳述传》更是坐实了杨广与杨素共同谋划之事:
皇太子无礼于陈贵人,隋文帝知而大怒,因令柳述召杨勇。柳述与元岩出外作敕书,杨素闻之,与皇太子协谋,便伪造诏书,逮捕柳述、元岩二人。
根据《隋书》的记载,只能得知隋文帝生命垂危时宫内出现继位斗争,杨素一派整肃了柳述、元岩等人,为杨广顺利登基做了准备。
插播一个题外话,就在隋文帝去世后,未过多久,他曾梦到的崔彭亦离世,当真应验了梦中所言。
《隋书》中关于隋文帝之死的记载,始终模糊暧昧、疑雾重重,而其他的史书与书籍就截然不同了。
其中,初唐赵毅所著《大业略记》,是最早怀疑并直言杨广害死杨坚的:高祖(隋文帝)在仁寿宫,病甚,追帝(隋炀帝)侍疾,而高祖美人尤嬖幸者,唯陈、蔡二人而已。帝乃召蔡于别室,既还,面伤而发乱,高祖问之,蔡泣曰:“皇太子为非礼。”高祖大怒,啮指出血,召兵部尚书柳述、黄门侍郎元岩等令发诏追庶人勇,即令废立。帝事迫,召左仆射杨素、左庶子张衡进毒药。帝简骁健官奴三十人皆服妇人之服,衣下置仗,立于门巷之间,以为之卫。素等既入,而高祖暴崩。
而后,唐代马总的《通历》称:上(隋文帝)有疾,于仁寿殿与百僚辞诀,并握手虚欠欷。是时唯太子及陈宣华夫人侍疾,太子无礼,宣华诉之。帝怒曰:“死狗,那可付后事!”遽令召勇,杨素秘不宣,乃屏左右,令张衡入拉帝,血溅屏风,冤痛之声闻于外,崩。
这两个史料都声称隋文帝死亡是人为操控的结果。明末清初学者徐枋亦称:“隋张衡建夺嫡之谋,后文帝不预,衡独侍疾,无状而崩,此千古乱臣贼子之尤也。”
【小剧场】
关于隋文帝死因的谜团,后继者隋炀帝杨广有话要说。
杨广:“骚瑞!爹地!反正您已是病危将死之人,与其看您突然回光返照,改写历史,还不如由我先下手为强,书写新的历史篇章。所以,亲爱的敬爱的父皇啊,您怎么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将如何生!”
不孕不育医院代言人:“要说‘如何生’嘛,现代医学发达,可以顺生,可以剖宫产,我们还有各种各样的助产术,任君体验。”
杨广:“一派胡言!朕说的可不是这种‘生’!再说了,朕可是如假包换的男儿身,怎么生孩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