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般伸了伸脑袋去看,确定宋湛樾神色如常了,墨若旖才跟了上去,安慰一般道:“没事,这种深仇大恨,换作我是你,我也会放不下的。”
话虽如此,但是墨若旖觉得自己此生是不可能会有感同身受这种东西了,她听宫里的嬷嬷说过,她父皇在她还未出生前就死了,病逝的,而她的母妃死于难产,生下她跟墨祁㬚便撒手人寰,她未曾有幸见过一面双亲,所以不会真的明白宋湛樾还有若谷的心情,只是能略懂一二,但是就是这一二也这么让人难受了,更何况是身处其中的人呢。
也不知宋湛樾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剩下的这一段路里,他始终沉默不语,墨若旖也不是多话的人,便没有再主动开口搭话,行至清心殿门前,宋湛樾率先停下了脚步,微微颔首,“公主,微臣就送到这里了。”
“有劳宋太医了。”墨若旖也朝他微微点头致意,尔后便抬步踏上台阶,就在她一只脚踏入殿门门槛时,宋湛樾忽然喊住了她,“公主,”
墨若旖回眸,疑惑地望着他。
“我们算是朋友吗?”
嘴角微微弯了弯,墨若旖轻轻点了一下头,“自然,如果宋太医愿意的话。”
“倘若有一天,我需要公主帮助我,”因为宋湛樾站在台阶之下,所以他需得微微仰着头,一双乌木般流动着浅浅雾泽的漆色眼眸眸光灼灼,在月色下让人看得分外清晰,不知为何有些执着地问她,“公主可会帮我?”
墨若旖想了想,还是抿起嘴角点了点头,“自然,我欠你一个人情。”
北澜璟的病,皆因宋湛樾才能好起来,就算宋湛樾不提出来,墨若旖也是要想办法好好答谢他的,如今他有所求,她何乐不为呢。
得到了墨若旖的回答之后,宋湛樾眉头似乎是微微松了松,道了一声谢便离开了。看着宋湛樾离去的身影,墨若旖无奈地鼓了鼓腮帮子,不明白这里的人为何一个两个都希望她能插手帮忙什么,穆胤之如是,宋湛樾如是,北澜奕如是,要是她是什么大罗神仙倒还好,可是她也是只有两只手,两只眼睛,一张嘴巴的普通人罢了,真是不懂。
不知是不是出去转了一圈的原因,墨若旖回到寝宫之后,沾枕就睡了,无梦无忧地一觉睡到了大天亮,想着明日便要出发去秋猎了,要一连好几日都不在皇城里,所以墨若旖早早洗漱好了换了身少年衣袍便出宫去酒巷子了,应夜雪尘之意来去看看凤九倾。
临近霜关,天色微暗,西风寒凉,墨若旖瞧着城墙根上乌云盖顶,路过临街小摊的时候顺手买了一把沉香骨伞,竹枝伞面刚刚被撑开,便被砸下了几滴雨点,路上行人纷纷以袖遮首,奔走离去,那小摊的老板收了银子,一抬头看见下雨了,便笑道:“小公子,你这伞买得真及时啊。”
墨若旖也没想到这雨来得这么快,握紧了一下伞柄便笑了笑,“运气好罢了。”
“可不是运气好吗?”因为下雨了,路上行人一下子便少了许多,走动的人虽然少了,但是买伞的人却多了,那小摊老板一边忙着卖伞,腾出嘴说了一句,“不像那边那个卖字画的年轻人,刚刚摆了摊子就遇上下雨了。”
墨若旖闲来无事,便顺着那老板的话朝那个卖字画的年轻人看了一眼,目光触及那个熟悉的身影,她不由得弯了弯嘴角,感慨这人果然倒霉。
满城涓涤,雨水落在画卷上,没一会墨迹便晕开了,少年的动作虽快,但是还是有几张画没来得及收,他抿着嘴巴,右脸脸颊上抿出来的一个小酒窝仿佛盛满了他的郁闷之气,雨势渐渐大了,眼看着余下的几张好画就要遭殃了,若水有些放弃地停下了动作,蓦地一片阴翳盖了下来,雨滴砸在竹枝伞面上,却砸不到画上面了,若水抬头,便看见了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公子站在跟前,墨若旖嘴角翘了翘,一双溪玉般澄澄湛湛的眼眸带着几分打趣的笑意,“年轻人,还不赶紧收画。”
若水闻声继续动作,没一会儿便将整个摊子收到了屋檐下,他用衣袖擦了擦额角冒出的汗水,又擦了擦画上沾到的一些雨水,抱着自己的宝贝字画朝墨若旖笑了笑,“多亏了你,不然我就要喝西北风了。”
墨若旖低头看了一眼满满一摊子的字画,实在不好说出“就算这些画没湿也不见得卖出去”这种大实话,便道:“你得谢谢那个卖伞的老板,若不是他念叨了你一句,我未必能看得见你。”
若水的目光顺着她的话看了一眼那个因为下雨卖伞卖到笑得合不拢嘴的伞摊老板,颇为无奈地感慨道:“我觉得我不该在秋天卖字画,”他仰头看了一眼苍穹雨幕,神情极为认真地反思,“我应该卖伞。”
墨若旖看了看他认真思索的模样,抿了抿嘴巴弯了一下眼眸,倒了一下伞上的雨珠随意地应道:“也是可以的,你可以把你的墨宝画在伞上面。”
若水的目光扫过来,似乎真的在思索着这件事情的可能性,墨若旖还有事情要办,便不与他疯下去了,道:“你先忙着,我得去酒巷子寻个人,改日再聊。”
“墨姑娘,”若水却是开口喊住了她,看了看屋檐上落下的密集的雨点,稚嫩却美得张扬的面容染上一抹无奈之色,“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今日我也卖不成画了,恰好我有幅画要送去万凤楼,能否同路往之?”
墨若旖没有什么意见,“行啊。”应了一声之后,她的目光随之落到了那一摊子字画上,“那你这些字画怎么办?就这么放在大街上吗?”
“当然不是,”若水弯腰拢了拢那些字画,“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处,走两步就到了,姑娘若是不嫌弃,能否先随我回家一趟,我也是要回去取画的。”
反正等着也是等着,墨若旖便点了点头,从若水手上抱走了一些卷轴,扬了扬精巧的下巴示意道:“带路吧。”
“多谢姑娘了。”若水朝她道了一声谢。
有了墨若旖的帮忙之后,剩下的字画若水一个人便能抬起来,他在前面引着路,二人沿着屋檐走了一小段路,拐个弯便到了一个弄堂里,一路有屋檐遮蔽,倒是没怎么淋到雨。若水的脚步停在靠近东边的一间小宅子前,开了那铜锁后他便推开屋门,微微抬手示意墨若旖先进去,墨若旖刚刚迈入屋门,一股子松月木的味道传来,泠泠清清,倒是不难闻。
“放在那里就好了。”若水抬手指了一个角落。
墨若旖顺着他的话将那些字画放好,抬头努力嗅了嗅,确定充盈鼻尖的气息是松月木的味道后,便开口问道:“若水,你这里为何会有松月木的味道?”
松月木是东墨特有的一种香料,北澜境内是没有的。
若水正在低头从绢缸里寻那幅要送去万凤楼的画,闻言便一边回道:“这是我师傅留下来的,师傅喜欢这种松月木的香料,路过东墨时买了一大堆,放了很多年最近才被我翻出来的。”
墨若旖微微皱了皱鼻子,确实这一股子松月木的味道并不是很新鲜,不像是最近制成的,她了然地说了一句原来如此,便没有继续再问下去了。
若水一阵翻找,很快便找出了那幅要送的画,他站起来一转身,便看见墨若旖站在角落里,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副挂在墙上的画看得入神,脑袋微微仰着,小扇子一般浓密长长的羽睫在脸上投下淡淡的一层弧形阴影,她的侧颜如雪,小巧稚嫩的面容却神色凝重。若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那幅令墨若旖入神的画,他微微扬了扬唇角,笑道:“这幅仙师采药图,画的是我师傅,我师傅是一位除妖仙师。”
思绪被陡然击乱,像是经历了一场混沌之后什么也想不起来,墨若旖恍惚之间只听见若水说的最后四个字,眼角微微染上一丝茫然,她低声重复了一遍,“除妖仙师?”
“嗯,除妖仙师,”若水走到了她身侧,素来清润的声音微微压了下去,像是透着几分伤怀遗憾的情绪,“可是妖,早在千百年前就不存在了,所以我的师傅没有杀过妖,只会采药救人,他这一生救过很多人,悬壶济世,就连我这条命也是他救的。”
墨若旖从看见这幅画时就对画上之人心生亲切之意,眼下听若水说了他这位师傅行善积德的事迹之后,更是十分景仰,“你的师傅真是个好人。”
若水却是叹了一口气,语气沉重地道:“可惜,师傅仙逝多年,不能看见我寻回小师妹的这一天了。”
窗外不知何时停了雨,墨若旖感觉自己的眼眶忽然有些酸涩,不知何起,她微微捏了捏眉心,压下心头陡生的怪异情绪,道:“不早了,走吧。”
凤九倾的千里醉跟万凤楼不过是一街之隔,行至巷口,墨若旖才与若水分道扬镳,临走时,若水仿佛想起了什么,从衣袖里取出一块小木牌递给了墨若旖,笑道:“对了,这是我偶然得到的一块木刻,还请墨姑娘务必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