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表哥一无是处,任谁都看得出来,他配不上你。话说回来,在你这种年纪就能跻身武体后期的修术天才,简直是万万中无一,所以别说是他,就是再如何优秀的小鲜肉也配不上你。大概你从刚懂事起就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这让你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直到某一天你突然发现,自己不可以那样清高孤冷的活着,再强大的情感世界也仍是需要一个支点,你需要一份感动来连接内心与外物。古书上说炼气修术的根本就是在腹内养天地配雌雄,不管你是想融入这红尘世间,还是想搞清楚自己所能触及到的能力极致,你都不能让自己的内心还是那么混沌一团。所以,为了打破自己的心若止水,你表哥就成了激起涟漪的那块石头。”
青年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将旋转如风车的刀刃在四个指头上循环往复。
“笑话,我与表哥青梅竹马自幼长大,未通人事之前便已结下牵绊,哪有你说的那样功利!人非禽畜,岂能如你所说那般想喜欢谁就喜欢谁,表哥待我用情至深,我这一生也绝不会负他。”少女直视着青年双眼,言之凿凿,信誓旦旦。
青年嗤笑一声,“你想多了,哪个思春期的男人不对妹子用情至深啊,你只是需要喜欢一个人,碰巧选中了他,仅此而已,如果当时你选择的是另一个人,你同样会在那人身上找出无数个闪光点,不信你就试着想想,如果你那表哥不是那副性情,从始至终都没把心思花在你身上,他只是个冰冷木讷对你稍有好感的人,你是不是还会痴痴傻傻的倒贴人家。”
少女沉思片刻,青年所说的是个双向的谬论,无论怎样答复都能证明自己喜欢表哥并非是源于喜欢。
“你连人都不是,又怎么能跟你谈人间情爱。”少女说道。
“你连猪都不是,又凭什么谈论猪肉好吃难吃!”青年说道。
“喜欢就是喜欢,如果能说的清楚,又算什么红尘大爱。”
“一直都说得清,只是你不肯承认而已。你所在乎的只是那份喜欢,而不是喜欢的人。”
“荒谬至极,人都没了我还空要那份喜欢有什么用。”
少女说到这里时,邋遢青年突然嘬起了牙花子,一脸大伤脑筋的模样。
“和你说个你未必能懂的词儿,你这种畸形的情感依赖叫做自我陶醉。将来你会委身下嫁给你表哥,还会放弃大好前途自毁修为,安心的相夫教子,再然后你那表哥还会搞几段婚外恋情,被你撞破好事之后大发雷霆,夫妻感情名存实亡,最后你是被一纸休书扫地出门也好,还是他对你心灰意懒形如陌路也罢,你的脑门上始终都写上两个擦不掉的大字,‘苦情’。接下去的剧情就是他被仇家追杀之类的陷入绝境,然后由你出面为她挡缸。是不是觉得自己越悲情就越伟大?我可以为一个如此不堪的男人付出到这等地步,谁还能指摘我爱得不够深沉不够纯粹?”
听青年这般说,少女突然觉得自己心中的某样东西已经开始动摇,她不断提醒自己,巫女都是最会迷惑人的,千万不能被他摄住心神,但青年的那些话语又好像真的说中了她的心思。
“简直一派胡言,我那样做,对自己又能有什么好处?”少女追问道。
“为了心里爽呗!”青年甩了下指头,指尖那片黑色刀刃沿着一条弧线飞出,在少女身边转了一周复又飞回他的指尖,“在我们那边管这叫心理变态,在你们这里有个玄之又玄的说法,叫做历红尘劫。这说法你大概都没听过,因为千余年前至尊天巫女降世,给人间的整个修炼文明带来一场浩劫,那导致了你们的修炼体系出现过一个断层期,不少东西都断了香火传承。但你是万万中无一的修术奇才,许多事情没人教你,你也会知道如何去做,即使你并不了解其中深意,你仍是明白走哪条路才能登上更高的境界。”
“胡说八道,简直是胡说八道!”少女声音柔弱的说道,低头之间看了看自己白皙的双手。
“现在你认真的思考一下,你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是你那一无是处的表哥?还是千百年来都不曾再被任何术士所触及的那片至高领域?”青年用指头夹着黑色刀刃,语气郑重的问道。
少女不知该如何作答,慌乱之间抓了下发痒的颈子,却突然发现手上有血,脖颈血管上那层薄薄的皮肉,不知何时被划出了一道浅显的伤口。惊慌失措的少女连忙结起封字诀,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在哪一瞬间完全放松了警惕。
青年舔了下手中刀刃,继续问道:“我这样问你,你应该会感到难以抉择,那我就换个问法吧。你的天赋高得惊人,如果没有外力横加干涉,二三十年之后你将世间无敌,三五十年之后你将开修术练气千年未有之先河,打破奇异术等阶格局,以奇术术士身份将异术三大宗师踩在脚下,引领天下术士重返千余年前修炼界的巅峰时代。百十年后,你或许就能窥破生休玄奥,冲破天地樊笼,立身红尘之上,到那时就算你能见到了天界神明也未可知。
“而你那个表哥,茫茫红尘中微不足道的一粒沙硕,天赋少得可怜,他就是再刻苦勤修,最多也只能踏入武体中期的门槛,被死板生硬的天中山再坑个七八年,武体器形已成定势,这辈子注定庸庸碌碌。而且其人性情张扬固执,虽不风流,但不懂隐忍毫无城府,终其一生也不会有什么建树。
“现在我来问你,你们两人之间我必须要杀掉一个,这选择由你自己来定,是杀你,毁了修术练气士的大好将来;还是杀他,除掉这个你自以为的心中挚爱。”
青年将刀刃吃进嘴里,静静等待少女作出答复。
少女认真的开始思考这问题,青年的话有理有据,自己的独特与表哥的平庸,这些都是难以否定的事。少女不可抑制的想象着将来自己的模样,百年之后,能力独步天下,奇术异术一体同修,被千万人顶礼膜拜,却仍是能保有这副少女容颜,她就是这个世界的明天,以一个女术士的姿态凌驾于万众之上。难道真的要为了一个男人,而放弃那些触手可及的将来吗。
一边是情爱,一边是不朽。这两者仿佛还未进行比较,便已明确的分出了孰轻孰重。
“我可以为表哥去死!”少女目光迷离的说道,“但我不能让他背负上毁掉修术者将来的罪名。”
青年的脸色变得冷了,却还是维持着那副笑容,“清楚地告诉我,你想要我杀掉谁?”
少女眼神茫然,喃喃说道:“若是表哥在这里,他也会毫不犹豫的代我去死。”
“别说这些废话,你只要告诉我,杀你还是杀他就好。”青年有些不耐烦了。
“我是为了他着想,如果我死了,他会一生都活在愧疚和自责之中。”少女的话语声变得更加微弱。
“那好吧!”青年释然的吐了口气。
少女也释然的垂下了头。
“既然你选不出来,那就由我来选吧,我要杀你,没必要舍近求远耽误工夫。”青年在说话间摊开手掌,从身上飞射出二十余只黑色刀刃,黑压压形同一面矮墙,飞腾旋转,蓄势待发。
下一刻,他却又轻巧的用手在自己胸前一捏,指间便捏住了一根细如牛毫的金色小剑。
“又想把金银剑种进我体内吗?”青年捻着肉眼难察的细剑对少女问道。
少女左手剑诀又一次被禁,掐诀的手势再难变换,她急着说道:“我不是选了我表哥吗,你为什么还要来杀我?你一个大男人,说过的话都不认账的吗?”
“你一直念叨着的都是你的借口,几时又明确给出答复了?”青年一步步朝少女走近。
少女竭力挣扎着左手禁制,蜷缩起身体,紧紧靠在背后的芦席上,她哭着大声喊道:“你去杀我表哥啊,不要过来,我选他,我选你去杀他!”
青年走过来,抬起脚,踩在封字诀的真元壁障上,一点点增加着力气,将无形的真元踩出了裂纹。
“看啊,这就是你的喜欢,剥去虚伪、借口与自私,剩下的干货,只不过就是可供你利用的微末价值而已,你所爱的只是你自己,你所喜欢的,也只是那份可以拿来赠与任何一人的喜欢,你陶醉于喜爱着某人时,那个无私的、完美的、闪闪发光的自己。这就是你的喜欢,这就是你的爱。”青年缓缓俯下身来,看着少女说道,“虚伪龌龊的令人作呕。”
哗啦一声脆响,那层真元被青年踩得支离破碎,少女右手指节上流淌出殷红的血液。少女就像个离了群的小兽,两手抱着头,畏畏缩缩屈成一团。
“莫燃!”一旁的小姑娘有些不耐烦的对青年喊道。
“干嘛?”被喊做莫燃的邋遢青年直起腰来,皱眉对小姑娘问道。
“你就这么喜欢作弄一个将死之人吗,她哪有你说的那样天赋绝顶?巫女食人是因为自身所需,可不是为了满足心中杀性才去杀戮。”小姑娘说道。
“大姐,你才七岁,怎么这么喜欢给人上政治课啊!我又不是巫女,你们那套教条放不到我身上!”青年说话间转回头来,没想到少女在此时伸出了右手的两跟指头,形如利锥般直取青年左眼。
惊变之下,青年左肩上射出几片刀刃,回旋在少女那两根指头的前方,使其攻势受阻,但没想到少女这插眼的偷袭只是佯攻,她迅速直起腰来,一脚踢在青年的两腿之间。
“你妈个哔!”青年满脸痛苦,忙向后倒退两步,无奈下只得放开手中牛毫细剑,一跳一跳的捂住了下身。
少女的左手剑诀复得自由,马上便散了手印,她的反应真的很快,从小姑娘与青年几句简单的对答中,她就明白了青年一直在利用言语戏耍着自己,最最恶毒的是青年竟然诱使她说出了放过自己去杀表哥那种话。因为暴露了心中的丑恶,她疯狂的决定,就算拼得一死也要再杀青年一次。反正现在也不必去担心表哥的安危了,自己已经注定回归不到从前的自己,又何须再去计较曾经的情谊。
青年捂着裤裆,模样凄惨而狼狈,他看着捧腹大笑的小姑娘,就知道小姑娘是故意在关键时刻点醒少女。同样是恶趣味,他的兴趣是作弄旁人,而小姑娘的兴趣则是作弄他。
“我们男人……,是个弱势群体……,太容易遭受到致命攻击!”青年跪在地上,头顶都冒出了汗来,少女的那一脚实在太狠,让他连话都说不利索,“光顾着……,活化这只手臂,我的血还没融到下半身,没什么防御力不说……,还成倍的感受痛苦。”
这时候,少女化出金银重剑斩了过来,不见青年做出任何反应,三只黑色刀刃迅捷掠过,在少女勉力结出封字诀之前,那三只黑刃便毫无阻碍的将少女左手齐腕截断,断手尚未落地的霎那之间,又被黑刃切得五指分离,就像五只白皙的葱根一样掉得到处都是。
金银重剑失了牵机,在触及青年之前便重重剁在地上。少女不可置信的看着满地断指,那是她优于旁人的根本所在,她掐着断腕惊悚的尖叫起来,于她来说,再没有任何事比眼前这一幕更加恐怖。
又一枚黑刃贴着地面掠过,削断了少女的两侧跟腱,使她再也站立不住,扑通一下跌坐在地,两只脚踝上血流不止。
青年扶着下身缓慢站起来,面目扭曲的走近少女说道:“让你走时你不肯走,现在又选了让自己死相最惨的一条路。所以说,别他妈以为自己长得漂亮又有点天赋,全天下的男人都得捧你的臭脚!”
“你别过来!”少女哭得涕泪交加,“你将来注定不会有好下场,我师父一定会要了你的这条狗命!就算我师父不杀你,老天也不会放过你!”
青年突然停下脚步,眼神怪异的看着她。
一旁的小姑娘对少女喊道:“喂,我家莫燃呀,有点迷信!最听不得别人诅咒他,一开始那个卖馄饨的如果不说什么短福短寿之类的丧气话,他今天也不会发这么大火。”
少女半信半疑的看着小姑娘,再转回头去看向青年,她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事情一般,绷紧着的神经全都放松了下来。望着近在咫尺的青年,她抬手梳理了一下凌乱的发丝,将细长的鬓角别到耳后,继而她仰头对着青年露出微笑,那一抹笑透着说不尽的妩媚与妖异。
“相公,奴家平素虽每多与表哥逢场作戏,但也知道矜持自爱,所幸直至今时仍保有完璧之身。还望相公垂怜,饶了奴家这条小命,如蒙不弃,愿奉残身供相公愉悦朝夕,活命之恩终生谨记。”
“狗懒子!”青年嗤笑道,“都你妈哔这德行了,还想着跟我一炮泯恩仇吗?”
少女单手捧腮,美艳绝伦的脸上沾染着点点血迹,她透过草棚,遥遥望着天际边陲那连成一线的白云,就如滚滚的棉纱锦缎,是那样纯白无暇。
“我就是那样的人啊!”她指着那片闲云,目光涣散。
当天色临近傍晚,夜幕将垂,精疲力竭的白鹤亮终于赶了回来,还带来了七八个师兄弟与两位天中山三代师长。当他在草棚中寻到死相恐怖如狰狞厉鬼的少女,白鹤亮捂着心口吐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