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历史上,隋文帝杨坚是著名的宠妻狂魔,他与独孤皇后感情甚笃,二人相守四十余年,共同诞育五子五女。由于封建社会男尊女卑,杨坚五个女儿,除长女杨丽华、第五女杨阿五之外,其他三个女儿却史载不详;对五个儿子的记载颇为详备,不过这五子均不得善终,其中最早非正常死亡的就是第三子、秦王杨俊。
秦王杨俊,小名阿祗,有神佛庇佑之意。开皇元年(581年)二月,十一岁的杨俊封为秦王。次年春天,拜为上柱国、河南道行台尚书令、洛州刺史,加右武卫大将军,统领关东兵马,镇抚北齐旧地。开皇三年,隋文帝废除河南道行台省,杨俊转任秦州总管,管理陇右诸州,戒备突厥和吐谷浑。
杨俊小小年纪,被父皇母后寄予厚望,出镇一方。他生性仁恕慈爱,崇敬佛教,多次请求父皇准许他摒弃尘世,皈依佛门,文帝夫妇自然不许,费劲口舌才打消他的念头。
开皇六年,十二月初六日,隋文帝在襄州设置山南道行台尚书省,杨俊转任山南道行台尚书令,驻守襄阳,准备灭陈。
开皇九年(589年)的伐陈之役,杨俊为山南道行军元帅,督管三十位总管,水陆兵马十余万,屯兵汉口,为长江上流隋军主帅。彼时,陈朝将领周罗睺、荀法尚等人,率领劲兵数万人驻扎于鹦鹉洲,与隋军对峙。
行军总管崔弘度请战,杨俊却忧虑杀伤过度,伤亡太多,便严守既定战略,迟迟不许发兵,直待陈军投降。
所幸未过多久,陈朝国都建康沦陷,陈后主被捉,消息传来,周罗睺等相率投降。杨俊遣使者奉表章至朝廷。使者临行前,杨俊向他垂泣道:“小王谬当举荐为元帅,愧无尺寸之功,以此多感惭愧。”
隋文帝以为杨俊以兵士性命为重,心地善良,又辞功不受,谦虚谨慎,平日里礼贤下士,好学不倦,故而连连称善,下诏授杨俊为扬州总管、四十四州诸军事,镇守广陵(今江苏扬州),治理江南。
然而,到了开皇十年(590年),江南各地四处叛乱,杨俊惶惶不安。恰巧此时,坐镇并州的晋王杨广主动请缨,请求前往江南招降纳叛。于是,隋文帝下诏,以并州总管晋王杨广为扬州总管,改镇江都。杨俊转任并州总管、二十四州诸军事。
开皇十一年(591年),隋文帝驾临并州,设宴于秦王府,秦王幕僚属官悉数出席。其中有一人颇受杨坚青睐,此人名王韶,字子相,方正文雅,颇好奇节。
起初,晋王杨广镇守并州,隋文帝以王韶为行台右仆射,赐彩五百匹。王韶生性刚烈正直,晋王甚忌惮他,每每有事必找他咨询,不敢违反法度。
隋朝平陈之役,王韶以本官身份兼任元帅府司马,率部取道河阳,与大军会合。既至寿阳,王韶与高颎一同处理军机要务,事无积压。隋军攻克金陵,王韶镇守。后来,晋王杨广班师回朝,留下王韶于石头城防守,并委以后事。
一年多后,王韶征还京师,隋文帝对公卿们说道:“晋王年幼时出镇藩国,如今能平定吴越,安抚江湖,皆王子相之力也!”于是,王韶进位柱国,赐奴婢三百口,绵绢五千段。
秦王杨俊为并州总管时,王韶年迈,并未追随晋王杨广奔赴扬州,而是留在并州为长史。
且说此时隋文帝巡幸并州,设宴款待秦王幕府。杨坚与王韶有交情,以为他称职,特地加以慰劳勉励:“自朕至此,公胡须鬓发渐白,莫非是忧劳所致?国家柱石之望,唯在于公,努力勉之!”
“臣近来衰暮,十分不解该如何作官。”王韶起身辞谢道。
“此是何意?所谓不解,乃是卿未用心罢了。”杨坚随口说道。
“臣昔日在昏庸王朝(指北周)之乱世,尚且用心,何况今逢明主,怎敢不尽心竭力?但神化精微,并非臣这般庸才所能及也。加以今年六十有六,已是桑榆云晚,比于往昔,糊涂健忘又多。岂敢自我宽慰?臣恐衰暮,有损朝罢了。”王韶对答道。
隋文帝杨坚望着王韶斑白的鬓发,缓缓吟出一首四言诗,其辞曰:
红颜讵几,玉貌须臾。
一朝花落,白发难除。
明年后岁,谁有谁无。
此诗是杨坚存世的唯一作品,名《宴秦孝王于并州作诗》。诗文简单易懂,大意是:红颜能保有几日?花容月貌须臾,片刻就要凋零。一朝花落,白发长满头顶,再难消除。到明年或者后年,这个世上不知谁还活着,谁又去世了。
这首诗写出杨坚对人生的一种感慨,他感叹岁月无情,情真意切,追忆曾与自己打天下的人。同时,杨坚用此诗规诫儿子杨俊,以人生短促,寿命有限警示,告诫儿子青春易逝,好景不长,须珍惜美好时光。
仿佛是一语成谶,两年后的开皇十三年(593年),隋文帝征召王韶入京。一路上,王韶乘坐驿马疾行,很快就赶到京师。然而,由于王韶年事已高,长时间车马劳顿,加之劳累过度,故而入京不久便撒手人寰,时年六十八岁。
得知王韶死讯,隋文帝甚是哀伤惋惜,他迁怒于杨俊,向秦王府使者抱怨道:“告诉你家秦王,朕先前令子相缓缓来京,为何让他乘驿车急急赶来?杀我子相者,岂不是秦王嘛!”杨坚神情凄怆,使者连大气都不敢出。
隋文帝诏命有司为王韶立宅修府,并喃喃自语道:“往生者还要府第做什么?但以表达朕之深情罢了!”接着又呜咽流涕道:“子相受朕重托,十有余年,终始不渝。未至高官显爵,就舍弃朕而先死了吗!”
随后,杨坚命人取出王韶密封的奏章数十份,传示群臣,且感叹道:“子相真言匡正,裨益甚多,朕每次披览,不忍释手。”
后来,隋炀帝杨广即位,念及旧情,追赠王韶为司徒、尚书令、灵州豳州等十州刺史、魏国公。其子王士隆嗣位,改封耿国公,署尚书右仆射。
再说一下秦王杨俊的事。起初,杨俊名声颇佳,隋文帝闻而大悦,下诏书奖励。随着王韶去世,杨俊年岁渐长,跟前缺乏耿直之臣,缺乏政治理想,在兄弟五人中最无野心,不像二哥杨广那般隐忍克制。杨俊在秦王府悠闲到无处消遣,便逐渐奢侈起来,耽于享受,还违反制度,出钱放债收利息,官吏百姓深受其苦。隋文帝大怒,派人彻查其事,受牵连而坐罪者多达一百余人,一个也不轻饶。
即使如此,杨俊仍不知悔改,继续在晋阳大修宫室,穷极侈丽。杨俊心灵手巧,常常手执斧头等工具,不停地运斧拉锯,制作出许多工巧器具,用华丽的珠宝玉石装饰。他还为妃子制作七宝幕篱,幕篱本为遮蔽风沙的帽子,用透纱罗全幅缀于帽檐上,并使之下垂障蔽全身,多为贵族妇女所戴。杨俊在幕篱上加饰无数珠翠,以至于沉重不可戴,只得用马驮着行走。
秦王挥霍无度,其管辖境内,赋税徭役无休无止。秦王府中设置浑天仪,测景表。木匠皇子沉湎于修楼造屋,最得意之作莫过于水上宫殿,这座水殿建于湖中央,墙壁涂抹香粉,美玉砌金阶,梁柱楣栋之间,绕置明镜,门帘悬挂珠宝,极尽晶莹华饰之美。
水上宫殿落成,杨俊邀请一批又一批的宾客前来观赏,客人们在散发幽香的大殿内欣赏艺伎们轻歌曼舞,众人一同歌舞作乐,好不快活。可是,秦王妃崔氏却郁郁寡欢,她不喜欢热闹,甚少出席见客。
杨俊所作所为虽然入不了隋文帝的法眼,好在天高皇帝远,只要不十分出格,杨坚未必事事尽知。
杨俊十分贪恋美色,姬妾颇多。而杨俊的正妻崔氏,乃是博陵崔氏之后,当朝重臣崔弘度之妹。在南北朝和隋唐时期,世家大族享有崇高的威望和地位。在所有世家大族中有五支最为尊贵,即陇西李氏、 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其中李氏与崔氏各有两个郡望,并称为五姓七望,或五姓七家。
这五姓七望乃是顶尖的高门望族,其祖上均可追溯至先秦两汉时期。这些世家大族互相通婚,累世交好,各自的势力盘根错节,影响巨大。
说起崔妃,不得不谈一下她的哥哥崔弘度,此人之前作者已有提及,早在北周末年,尉迟迥起兵反叛大丞相杨坚。崔弘度还有个妹妹是尉迟迥的儿媳妇,双方虽是亲家关系,崔弘度仍然奉命出兵讨伐尉迟迥,最终凭借三寸不烂之舌,逼迫尉迟迥自杀身亡。
隋朝开皇三年(583年),突厥入寇,崔弘度以行军总管出原州拒敌。敌人退兵后,崔弘度进屯灵武(今宁夏吴忠),月余而还,拜为华州刺史。
隋文帝夫妇曾为长子杨勇娶妻元氏,出自北魏皇族后裔;又为次子杨广娶妻萧氏,出身西梁皇室;后来又安排第三子杨俊迎娶了崔氏,纳崔弘度妹妹为秦王妃。
不久,崔弘度迁任襄州总管,他一向显贵,御下严急,动不动就打罚,官吏畏惧,每闻其声,莫不战栗,人皆称其“酷吏”,所在之处,令行禁止,盗贼绝迹。后来,崔弘度为江陵总管,镇守荆州,陈朝人忌惮他,亦不敢伺隙图谋荆州。
隋朝平陈之役,崔弘度以行军总管追随秦王出兵襄阳道。平定陈国,因功赐物五千段。高智慧等人作乱江南,崔弘度复以行军总管出兵泉门道,隶属于杨素麾下。崔弘度与杨素相比,官阶相同而年纪稍长,杨素每每对他以礼相待。一旦隶属于杨素,崔弘度意甚不平,内心不服,对杨素的命令置若罔闻。杨素倒很宽容,对他依然敬重,就连皇帝也很礼遇他。
崔家在隋朝最荣耀的莫过于一门二妃,即不仅出了一位秦王妃,后来又出了一位河南王妃,而河南王杨昭,正是晋王杨广的长子。
开皇十七年(597年),二月壬寅(二十五日),河南王杨昭纳娶慈州刺史崔弘升之女为妃 ,隋文帝大宴群臣,并按品级颁赐。崔弘升是崔弘度的弟弟,也就是说,秦王妃崔氏是河南王妃崔氏的亲姑姑,而秦王杨俊是河南王杨昭的三叔父,皇室与崔家,尤其是秦王与晋王两兄弟可谓是亲上加亲。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崔弘度时常思量“崔家一门二妃,尊崇富贵无以复加。”他忧虑自家子侄、奴仆们狗仗人势,作威作福,鱼肉乡民,便常常告诫他们:“树大招风,名高引谤。我们崔家人当忠厚诚实,在外小心谨慎,不得欺诳百姓,仗势欺人!”
“诺!”左右人等满口应承道。
话虽如此,崔家是大户人家,人多手杂,出门在外买东西时少付几枚铜板,或者顺手摸走个小物件,此类小事时有发生,崔弘度无法一一追究,欲伺机好好整肃家风。
一日,崔府做了清炖甲鱼,崔弘度独自食鳖肉,吃得津津有味,旁边侍者八九人,忍不住直咽口水。
吃着吃着,崔弘度忽然放下筷子,边嚼边问道:“这鳖肉味道如何?”
侍从们皆惧怕他,不知如何作答,其中一人随口敷衍道:“鳖肉可鲜美啦。”其余几人亦随声附和。
不料,崔弘度当即翻脸,破口大骂道,“这帮狗奴才怎敢诳我?你们并未吃过鳖肉,安知味道鲜美?”他余怒未消,发号施令道:“传令下去,每人俱打八十杖。”此事传开后,官属百工见了他,莫不吓得流汗,再也不敢欺骗隐瞒。
时有鲜卑人屈突通、屈突盖(屈突为复姓)兄弟,亦正直严厉,不畏权贵,不徇私情。民间顺口流传道:“宁饮三升醋,不见崔弘度。宁食三斗艾(艾蒿),不见屈突盖。宁服三斗葱,不逢屈突通。”可见时人对他们三人之敬畏。
崔弘度治家如同为官,其部属和子弟们稍有差错,他就非打即骂,即使头发斑白者也不放过,家门整肃,为当时人所称道。不过,其部下和家人嫌其过于苛刻,平时总是躲着他,生怕落下把柄。
可惜杨崔联姻的好景不长,那秦王妃崔氏自幼受家风熏染,爱较真轻易不饶人,又生性善妒,见丈夫风流成性,整日花天酒地,寻欢作乐,而自己年近三十,色衰爱弛,心中甚是不平。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女子,积怒日久,出人意料地做出惊人之举,某日居然在杨俊爱吃的瓜中投毒。杨俊吃后口吐白沫,中毒患病,幸亏抢救及时,勉强保住一命,却逐日恶化,竟一病不起了。
隋文帝闻讯,龙颜大怒,下诏废除秦王妃崔氏,赐死于其家,且将秦王杨俊征还京师。
【小剧场】
秦王妃崔氏的自白:“我好冤枉呀!其实我给秦王下的并非毒药,不过是拉肚子的泻药罢了!至于他为何一病不起,并最终一命呜呼,想来全因他纵欲过度所致,与我无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