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聪明,难怪小皇兄斗不过你,”墨若旖嘴角的笑意淡了些,溪玉般乌黑的眼眸浮动着沉静的光泽,“你把这话也告诉穆胤之,就当是他欠我一个人情,日后我要讨回来的,话你已经听了,不能当做无事,你要是真的这般赖皮无耻,我就把小皇兄绑回东墨,此生不让他再踏足北澜半步。”
这话犹如打蛇打到了七寸,北澜奕在墨祁㬚跟穆胤之之间思忖了片刻,最终还是偏向了前者,爽快地应了一声好。恰逢此时墨祁㬚去而复返,墨若旖看着天色也不早了,还得赶着去十三殿下府陪北澜璟用膳,便匆匆忙接过他手里的伤药离开了。
云闲方外,秋阳渐落。
“殿下用过了午膳之后就一直昏睡,眼下还没有醒来。”南星带着墨若旖到了苏木阁,北澜璟正躺在床榻上睡得很沉,一张俊美细致的面容脸色倒是比平日里的苍白要好上一些,墨若旖小心翼翼地趴在床榻边沿上,目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之后扭头小声朝南星问道:“我能不能在这里守着他?”
主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南星自然是不能阻挡什么,只不过墨若旖这般客气询问他的意见,倒是令南星颇为惊讶,心道这被妖魔化了的东墨公主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他想了想,也学着她的声音小声回道:“可以是可以的,只是殿下不知何时能醒来,不如我先吩咐侍女替公主准备一些膳食?”
“不用了,我还不饿,”墨若旖满心满眼都是北澜璟,本来就是奔着陪北澜璟用膳的,眼下看见北澜璟昏睡,她倒是不觉着怎么饿,想了想,她道:“这样吧,你吩咐厨子熬些粥,隔小炉子上热着,我怕阿璟夜里醒来会饿,我想等他醒了一起吃。”
南星点了点头,吩咐侍女打了一盆干净的热水进屋,便躬身朝墨若旖说道:“公主,我就在屋外候着,若是有事喊一声。”
墨若旖挽起衣袖一边拧干帕子一边应了他一声,“好。”
雪白柔软的锦帕轻轻扫过北澜璟的眉眼,墨若旖趴在床榻边沿,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控制力道地替北澜璟擦脸。北澜璟的眉眼虽然生得不如墨绯璃那般精致华美,但是细致俊秀,透着一种如同温养出来的美玉一般温润的气息,嘴巴颜色很淡,薄薄的,看起来软弱可欺,可是墨若旖知道,北澜璟的性情不仅不软弱,而且还很坚韧,坚韧到有些固执,认准了什么就是什么,哪怕山前无路乌篷船沉,他还是照样走着,不被旁人左右。墨若旖觉着自己对他大抵也是喜欢了,否则不会在看着他的目光追逐着别的女子,她也愿意还追逐着他。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我来?”细软的指尖轻轻扫过北澜璟柔软如鸦羽般修长的羽睫,墨若旖忍不住在他看不见的时候有些垂头丧气地嘟囔着,“你要是再想不起我来,我都要觉得那只是我的一场梦了,可是也不对啊,你明明有那块玲珑玉的,只不过我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但是你想不起来也无妨,兴许对你而言这不是很重要的事情,我记着就行,墨绯璃教过我,做人要知恩图报......”
意识到自己忽然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之后,墨若旖猛地住了嘴,一口气像是憋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有些话不能说出来,就像有些人也不能随意提起。将那个人迅速驱逐出脑海以后,墨若旖起身将那锦帕挂好,闲来无事拎起北澜璟挂在腰间那块墨湛色的玲珑玉把玩着,美玉质地冰凉,墨若旖摸着一块地方很久了也没有蹭到半点儿温热,北澜璟身子骨弱,体质偏寒,按理来说是不应该佩戴这么冰凉的玉佩的,不过他执意一戴了那么多年,想来也是对这块玲珑玉很上心,看着看着,墨若旖又想起了夜雪尘为北澜璟批命所言,不是所有的天潢贵胄都有帝皇命格,若是夜雪尘真的所言非虚,那么北澜璟往后处境想必会更加危险,苏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苏玉婉肯定是要扶持自己的儿子上位,小扇子一般浓密的长睫轻轻垂了垂,墨若旖的目光落在了北澜璟美玉一般温润的面容上,这么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掌握生杀大权的一朝皇帝该有的样子,墨若旖忽然觉着自己有些杞人忧天了,命数之说也不能尽信,夜雪尘这个人也不能尽信。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入夜之后更凉了,南星替北澜璟换了一身衣裳之后就出来了,瞧见墨若旖正坐在台阶上支着脸颊望着屋檐上的明月出神,略微思量了片刻,他抬步走到了她身后,恭敬地唤了一声,“璃公主,殿下的衣裳已经换好了。”
墨若旖仍旧是维持着仰着脑袋的姿势,初雪一般白皙的面容在月色下透出白玉般剔透漂亮的光泽,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南星试探般又唤了一声,“璃公主?”
像是猛然回过神来一般,墨若旖长长的睫毛微微眨了眨,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像是有什么问题想不明白,“南星,你说要是我想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藏起一个人,应该藏在什么地方才好?”
这个问题着实问得稀奇古怪,南星没上过几天私塾,也不爱上,从小就舞刀弄枪的,若是问他一个招式如何破解,他倒是能答得上来,问他这些,他还真是想不出个所以然,他挠了挠脑袋,用比墨若旖更想不明白的眼神回望过去,“这个,我也不知,但是我想人都是有看不见的地方的,譬如我在练剑的时候,你若是突然闯了进来,我会不小心刺伤你,因为我以为那里是没有人的,所以我想.....”
南星话还未说完,墨若旖忽然站了起来,一双溪玉般澄澄湛湛的眼眸覆满了亮光,像是两丛绚烂的繁星,“南星,你果然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她高兴地夸赞了一句,留下一句“我去去就回”就往外跑了。南星被夸得一头雾水,反应过来时墨若旖已经跑没影儿了,他只得笑了笑,心道这东墨公主性子果然异于常人,说静就静,说动就动。
清澈的江水倒映着两岸垂柳,稀稀落落的乌篷船停靠在江岸旁,长街上行人不少,唯独靠近司徒府那片的巷子格外寂静,犹如弥漫着一片沉沉的死气,有妇人拉着稚童经过,那稚童忽然看见了屋檐上掠过一道影子,扬着软糯糯的声音说道:“阿娘,那里有个人!”
小小的指头指着的地方,正正是司徒府的高墙,那妇人脸色一变,连忙连拖带拽将那稚童带走,一边走一边不断地念着,“不要来找我,冤有头债有主,千万不要来找我.....”
墨若旖费了好大劲儿翻进了司徒府之后,发现后院的门竟然是虚掩着的,当下就觉得好气,站在原地平息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走进去,直奔放着司徒齐尸首的偏院。主子们死的死,入狱的入狱,府上的奴仆将一些值钱的东西搬空之后也走了,墨若旖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连个鬼影也看不见。
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唯有偏院里透出一点光亮,修长的影子在纸窗上走动,穆胤之举着火折子点燃了桌案上的烛台,一灯如豆,却足以将屋内的情形照清楚。
一口上好的柳州木做的棺材横在屋子中央,棺材盖合得密不透风,没有任何动静,穆胤之走了几步,手指还没有触碰到棺材盖子,身后蓦地传来了一阵及其细微的脚步声,他一回头,就看见了墨若旖猫着身子要进门的姿势,四目相对,墨若旖小小白皙的面容比起窗外的月色还要皎洁,一双溪玉般澄澄湛湛的眼眸眸光流转,微微染上了一丝赧然,就像一个想要做坏事却当场被人抓住的小孩。
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子,墨若旖弯了一下嘴角掩饰自己的不自在,“穆太傅还真是聪明绝顶,这么快就把那句话想明白了。”
“也得仰赖公主肯赐教,否则微臣什么也想不出来。”穆胤之不卑不亢地回了一句,回过头继续手下的动作,掀开了棺材盖子,墨若旖伸长了脖子去看,只见原本应该躺着司徒齐残骸的棺材此时躺了个人,说是人,但是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浑身血污,他被五花大绑,嘴巴堵住,一动不动地,若不是那双能上下左右转动的眼珠子,墨若旖还以为他也是具尸体。
穆胤之看见了他掘地三尺也想要找出来的李嗣来,眸中的情绪反而沉了下去,双手扶着棺材边缘,他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了。
许是穆胤之过于沉默,墨若旖不由得放轻了声音问他,“怎么了吗?他不是李嗣来吗?”
温软的声音像是清透的溪水,将穆胤之从那些恍若隔世一般的前尘往事之中带离了出来,他看着躺在棺材里面的李嗣来,素来淡漠的声音微微染上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是李嗣来,只不过找到也没有用了。”
“为何?人不是还活着吗?”墨若旖细软的手指伸了过去,想要指一指李嗣来还在动的眼珠子,穆胤之以为她要去碰,手快嘴巴一步抓住了她细细的手腕,低声喝道:“别动。”
语气之中难得夹杂了一丝严厉,肌肤相贴处透出几分温热,墨若旖被吓了一跳,一时之间忘记抽回手腕,蹙起眉头望着他,“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