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季峰比程逍欢跟石磊学天车早了一个多星期,但程逍欢自认为自己开天车的天赋要比季峰强,可程逍欢跟石磊学天车半个多月之后,石磊显然还是对季峰很放心。季峰开车的时候,石磊就坐后面看武侠小说,而换成程逍欢开的时候,石磊就把小说放在一边,还是不断地在程逍欢耳边重复着不知听了几百遍的注意事项……
“一定要把钩头起够高……对……一项一项打,别着急……落包的时候看链子在哪个位置,下一包还把链子落在那个位置,两头就肯定齐了……”
虽然程逍欢没把逆反表露在脸上,但有种伤自尊的感觉——这分明是师傅心里就认定自己的技术不如季峰。
程逍欢渴望被师傅的认可,也有些嫉妒季峰,总是想证明自己不比季峰的技术差。在这种心态的作用下,他由于急于求成犯了一个大错,而为他犯的错受到惩罚的却是师傅石磊……
那天中午,原本是李峰在开车,石磊仍旧坐在后面看武侠小说,这时下边的操纵台有个人开门喊道:“石磊!菜炖好了!让你徒弟开,你下来吃呗!”
石磊犹豫了一下,对李峰说:“你开吧!我下去吃点饭。”
“嗯。”
石磊在临一下车时还不忘叮嘱季峰一句:“慢点开,别着急!”
“放心吧!师傅。”
石磊下车后,季峰独立开了十多分钟。程逍欢知道这是季
峰第一次脱离师傅独立盯岗,也是季峰向师傅证明自己的机会,同时他也想利用这个机会向师傅证明自己并不比季峰差,于是便对季峰说:“我开一会吧!”
季峰很为难地说:“你还是别开了,师傅没让你开。”
程逍欢一听这话就些生气,马上反驳说:“师傅也没说不让我开呀!”
季峰坚持说:“你还是等师傅上来再开吧!”
“没事!没事!来、来、我来!出事也跟你也没关系!”程逍欢不耐烦地说,跟着就握住了一个方向盘,近乎是硬把季峰挤下了驾驶座位。
当天吊的钢材捆跟前几天不一样,前几天生产的是9米的钢材,吊起来是平的,当天生产的是12米钢材,由于钢材捆的长度远远大于扁担的长度,所以钢材捆两头向下弯曲,像一个两角朝下弯的月牙。检斤称在天车驾驶室的下面,由于扁担和钢材捆当住的视线,所以天车工看不到钢材捆的最低点距离检斤称的高度,只能凭经验和周围的参照物来判断。天车的主钩运行到检斤称的位置又不能起得太高,起得过高扁担就会碰到驾驶室的玻璃。检斤称上也新按了一个半米高的铁架子,上面没有铺铁皮……
这些种种意外的因素使程逍欢刚吊第三捆钢材的时候,由于主钩起得不够高把检斤称撞坏了。
当时程逍欢看见检斤员从检斤房里跑出来,站在检斤称前对他喊:“别往上落了!称撞坏了!”他心里顿时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抓了一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石磊进去吃饭的那个操纵台门口。
当石磊从操纵台的门口冲出来时,看到坐在驾驶座位上的人是程逍欢,马上显出极其意外和痛苦的表情,冲着站在程逍欢身边的季峰喊了一句:“你咋能让他开呢?”
听到此话程逍欢麻木了,豆大的汗珠从鬓角和额头滚落下来,麻木地看着石磊坐在了操纵室门口的台阶上默默地抽着烟,麻木地看到远处的冷床已不再出钢。
称撞坏了就得停产修称,停产是大事,几分钟后厂长、段长以及所有分厂的大小领导都来到了检斤称前。程逍欢仍旧坐在驾驶的座位,像个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因为没有人告诉他下一步要做什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厂长在检斤称前一看是程逍欢撞的称,什么话也没对他说,而是转过身问道:“谁是程逍欢的师傅?”
程逍欢知道因为自己是生产处副处长的儿子,厂长才没有对自己大发雷霆,但是师傅石磊肯定在劫难逃了。
这时石磊走了过来,低声说:“我是。”
“撞坏称的时候你在没在车上?”厂长厉声问。
“我在操纵台吃饭。”石磊也慌了神,战战兢兢地说。
“你当师傅的敢让徒弟盯岗,自己下去吃饭?明天给我到安全教育室学习去!”
程逍欢当时不知道去安全教育室学习意味着什么,后来知道一般犯重大失误的才有这样的待遇。受到这样待遇的人得在安全教育室得学习三天,扣掉三天的工资和奖金。
此事过后石磊竟然一句也没埋怨程逍欢,只说:“这事怪我,你别往心里去。”还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认认真真地教程逍欢。
虽然师傅没有责怪程逍欢,但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自责中度过……
“安全学习了三天,相当于罚了师傅二百多块钱,如果给师傅二百块钱,他肯定不能要……”
“请师傅吃饭吧!但是就算没发生这件事,这顿饭也是应该请的……”
这种内心的自言自语无时无刻都在程逍欢的耳边唠叨着,失眠中眼前常常浮现石磊那天坐在台阶上抽闷烟,和厂长训斥他时的样子。
开工资后,程逍欢请吃的那顿饭也欠思考——他本该单独请石磊,然后跟师傅在酒桌上认错,表示对师傅的感激;但他也不知道当时是哪根弦接错了,那顿饭叫上了孙仲达、项洪海还有季峰。有外人在场,意义就不一样了,认错和感激都成了酒场常用的套话,加上有孙仲达这个善于逢场作戏,又猜不透什么立场的人在酒桌上“和稀泥”,更淡化了这顿饭的主题。
对于石磊的歉疚程逍欢还是在以后的几个月中补偿了,但不是刻意的,是因为天车工越来越少了,程逍欢是用替石磊多干活的方式补偿的……
第一个被调走的人是季峰,他托了关系当上了电工;程逍欢出徒能盯岗后,项洪海被调到加热炉前开上料的天车;这两个人调走后,冷床天车工就剩下三个了。人少了,按理说就应该是石磊、孙仲达、程逍欢三人两个小时一换岗,盯吊钢材捆的天车;可孙仲达还是不盯岗,像以前一样只盯冷床那台一个班就一小时活的天车。班长不敢强令孙仲达盯岗,石磊也显然畏惧孙仲达,没有提出过反对意见,所以吊钢材捆的天车就变成了石磊和程逍欢师徒两人盯。
为了报答石磊恩情,程逍欢每个班都替石磊多干一个多小时的活。特别是零点班,石磊习惯性的到单位打个转就走,早晨将近六点才回来替换程逍欢。后来孙仲达告诉程逍欢石磊在别的分厂有个“姘头”(俗称“二奶”),每到零点班,石磊就会到那个姘头家同居。
孙仲达还告诉程逍欢,石磊的妻子特别能挣钱,是买化妆品的,开了两家店,都是雇人干,不然石磊也不可能骑上一万多买来的摩托车,带那么大的金戒指和名贵的手表,只是他妻子长得不太好看。
后来程逍欢帮石磊家的店里干活的时候见到了石磊的妻子。她长得确实配不上石磊,但程逍欢也不愿相信石磊就像孙仲达说的那样,背着妻子跟别的女人同居,因为他听说过太多夫妻出轨的事了,师傅石磊在他的印象中是个有责任感并且敢担当的男人,如果石磊也“扯姘”,他就几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像小说里写的那种坚贞不渝的爱情了。直到有一天,石磊的姘头来单位找他,程逍欢才确信孙仲达说的是实话……
当时石磊正在开天车,程逍欢在检斤房里看小说,一个三十多岁的陌生女人进了屋。
“孙哥,你在这屋呆着呢?”她先跟孙仲达打了个招呼,显然两人早就认识。
“石磊在车上呢!”孙仲达起身笑脸相迎。
“我刚才在底下看见他了,他让我进这屋找他徒弟,我有点事要跟他商量一下。”
“这就是石磊的徒弟。”
随着孙仲达的介绍,程逍欢起身迎视着这个女人,心里已经猜到她和石磊的关系了。
她长得不算十分漂亮,但比石磊的老婆漂亮得多,个子在一米六五右左,在女人中算是高个了。虽然不算太苗条,但胸很大,显得很丰满。脸不算太白,但很有耐人肉,说话柔声柔气的,很有女人味。
“你俩第一次见面吧?这是你师傅的朋友,你叫梅姐吧!”孙仲达看到程逍欢还在发愣,马上进一步介绍说。
“哦,梅姐,我马上把我师傅换下来。”
程逍欢把石磊换下车以后,在天车上看到石磊笑呵呵的把那位梅姐领出了厂房的门口。再次见到孙仲达后,孙仲达告诉程逍欢这个女的就是石磊的“小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