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散场的锣声开始敲响,贵人们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场,以往在这时候总是喧嚷嘈杂的监犯们也都陷入了静谧,之前地魁狂性大发时,将身上的硬毛无差别的攒射了一通,贵人坐席那边的人们全都安然无恙,但监犯这边却瞬间死伤了十余人,有两个还是被那硬毛直接戳穿了脑袋,死相凄然,流淌在看台上的血水,虽然早已冷却,可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干透。
日正中天,演武场中的人们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但余快还在睡觉,南过走上前去踹了他身下的岩石座椅两脚,两三百斤的椅子被踹得更加歪斜了,余快这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怎么了?”余快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南过问道。
“该吃中午饭了!”南过在他的座椅上又踹一脚,椅子的岩石基座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裂纹。
余快抬起左腕看了看,然后又抬起右腕看了看,发现实在找不到手表,于是便抬头对着太阳的位置看了看,然后才狠狠的抻了个懒腰,呼吸绵长,仿佛要将整座演武场里的所有空气全部吸进肺里似的。
南过满以为他打了呵欠抻了懒腰之后就会站起来和自己一起离开,谁知他身子一拧,又斜倚在了座位上,对南过挥挥手说道:“你先走吧,我过一会儿再回去!”
“姓余的,你昨天喝的酒很可能被人动过手脚,再睡下去我怕你就醒不过来了!”南过说道。
“我知道!”余快闭着眼睛,慵懒的扭了扭脖子,笑着说道,“可那是蒹葭给挑的酒啊,怎么能不喝干净呢。”
南过一时语塞,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昨晚的酒自己也喝了,于是他便踹着余快的椅子大声骂道:“你大爷,还有没有人性啊,你想当情圣那是你自己的事,干嘛还非要拉着我给你垫背!”
“我也是昨晚入睡之前才发现的,酒没问题,只是被调酒高手精心勾兑过,后劲实在太猛,这对你的影响不大,但却能麻痹我的感知灵敏度,你先走吧,我再睡一会儿就该差不多了!”余快抬手抹了下嘴角,有气无力的说道。
“这可是你说的,如果我走后老坛或者是谁突然蹦出来捏巴死你,可就不能怪我了!”
“真出事儿了也是你这乌鸦嘴给方的!”
南过不再多话,转身朝演武场的正门走去,临出门之前,他回头向擂台瞥了一眼,山一般的地魁还被封冻在那里,因为是腊月寒冬,厚重的冰层根本没有融化的迹象。
当南过回到土楼的时候,发现大鹫正在包馄饨,她简直就像是在补偿自己童年阴影似的,馄饨的馅料里几乎全都是肉,根本见不到多少青菜的影子。
“大鹫,想求你件事!”南过脸色郑重的对大鹫说道。
“不用求了,这顿饭你随便吃!你身上怎么这么脏啊,去后院洗洗,洗干净了再上桌吃饭!”
“我求的不是中午饭,你能不能帮我甩一下!”南过认真的说道。
“甩一下?甩什么?”大鹫不解的抬起头来看向南过。
“帮我就这样甩一下!”南过用手比比划划的坐着示范。
大鹫看了他一阵才看懂,笑呵呵的在围裙上擦净双手,抽出斜插在腰带上的翠竹老头乐向南过走来。
“我已经不生气了,没必要故意耍宝讨我欢心。”大鹫笑着伸手掀开南过的领子,看了看他胸前的狰狞伤疤说道,“怎么伤成这样,你用了什么药了?笨手笨脚,连左右两侧的伤口位置都拼合歪了。”
南过翻着自己的领口对大鹫说道:“大鹫,姓余的一个人在演武场里睡觉,我怎么喊他都不肯回来。”
“余快这个人其实谨慎得很,他从来不会让自己置身险境,他不想回来,只能说他认为那里还算安全。”说话间,大鹫将手中持着的老头乐挥向南过,神圣魔法的氤氲光芒播散开来,将南过的身体笼罩其中。
南过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酥麻,身上那几处受了重伤的部位,疼痛感已经开始大幅度的削减。
“大鹫啊,将来谁要是娶了你,可真算是抄上了!”南过揭开衣衫的前襟,发现胸前的那个“叉”在这时已经变得十分浅淡。
大鹫听到这话之后呵呵发笑,她看着南过的眼神越发温暖起来,就像在看着一个记吃不记打的邻家傻孩子。
“小南过,还是要和你说明一下,治疗魔法虽然很便利,但这魔法的本质其实也只是催发你自身的自愈速度而已,这种催发会分摊到你今后一个月之内的每一天当中,即使伤口完全愈合了,痛苦也彻底消失了,但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你还是会不停损失身体为了疗愈那些损伤所消耗的机体能量,听得懂吗?”
大鹫看着一脸茫然的南过,又发出了一阵抑制不住的娇笑声。
“就跟花呗分期差不多,一下子治愈损伤,然后再分期把身体中的亏欠给补养回来。”推门走进土楼的余快对南过解释道。
“为什么刚刚不跟我一起回来,难道你的睡眠就真的只差这么放个屁的功夫吗?”南过皱着眉头对余快问道,余快和他前后脚到家,这就说明,刚刚在南过离开演武场之后,余快根本也没睡多久就回来了。
“回笼觉的质量与时间无关。”余快笑眯眯的走进前厅,摘下两把名刀之后坐到了藤椅上。
大鹫踮起脚尖,理了理南过打卷的头发,然后她看着自己灰扑扑的指头对南过说道:“你还是先去洗洗干净,换身衣服之后再来吃东西吧,楼上还有一套余快的换洗衣衫,我这就去为你拿来!”
“不用了,他的衣服有点肥,我穿不惯,我还是回家换自己的吧!”南过说道。
“什么叫肥,那叫雄伟健壮,你哥我可是拥有八块腹肌的标准身材。”余快摸出一支雪茄来放进嘴里,一边寻摸着火柴一边说道。
“这年头,长着八块腹肌的变态萝莉控可不多见了!”南过撇撇嘴说道。
“变态是变态,萝莉控是萝莉控,这两个概念可千万不能混淆。”余快咬破茄帽,对着南过勾勾手指头说道,“借个火!”
南过打了个响指,将余快坐着的那只藤椅扶手烧着了一块,余快气得一边低头点烟一边破口大骂,南过没说什么,转过身去走出土楼,他身上的这件衣服的确该换了,不但脏破得厉害,上面还隐隐带着一股地魁身上的腥臭气。
南过绕到后街,当他将手按在自家小院大门上的时候,脑子里面突然一个激灵,这让他迅速将手缩了回去。小院的院墙昨晚被从新砌好了这没有错,但南过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将门板也重新装上了。
他悄无声息的将墨玉盾收进符箓布袋,顺手又取出了精铁巨锤,他静下心来认真感知了一下小院内外的魔法波动,确定没有任何异常之后,他才探出锤子,一点点拨开了院子的大门。
院子里看上去也没什么异常之处,不过两棵枣树之间被人搭上了几根长竹竿,南过发现自己的衣服和床单都被洗干净了,正晾在那些竹竿上沥着水,那些衣物也不知被人洗了多久,每一件上都结出了长长的冰溜。
“看来设下埋伏的人不简单啊,竟然利用帮我洗衣服的方式来试图让我放松警惕,哼哼,幸亏我机智无比,要不然还真就被她得逞了!”南过冷笑一声,提着大锤信步前行。
当他一把推开堂屋的大门时,屋子里的隆隆蒸汽带着浓郁的菜肴香味直接扑在了脸上。
“此贼果然行事老辣,居然还想用一桌好菜来分散我的注意力,若不是我久历江湖,见多了尔虞我诈,还真就着了她的道了。”
羊角髻站在灶台大锅的边上,正用勺子舀了点汤,品尝着滋味咸淡,这时候南过刚好推开了门,板着脸,望着她,她便放下勺子,抬手将一缕垂到眼前的头发撩到了耳朵后面。
“回来啦!”
羊角髻凝望着他,一双雾蒙蒙的浅褐色眸子晶莹闪亮,堂屋中的蒸汽太重,熏得她的脸颊比羊脂美玉还要更显水润,这一刻,仿佛时间流逝的格外缓慢,她站在那里凝望着南过,笑靥如花。
“此贼当真歹毒无比,竟妄图以美人计来勾引我,真是用心险恶,看来她对老娘所图不小啊!莫非,是想人财两得,名利双收?”
羊角髻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了下去,她将目光也从南过身上挪开,指了指灶台一旁说道:“拿个大碗来盛汤,可以吃饭了。”
南过将锤子戳到门后,在洗菜的温水里洗过了手,这才去拿了一只大海碗过去舀汤。
三五个菜盘摆满了小桌,两个人搬出小马扎来面对面的坐好。
菜肴丰盛,汤鲜味美,可对桌而食的两个人却相顾无言,除了灶膛里烧过了劲的木柴偶尔噼啪的响上两下,就只能听见南过喝汤的声音。
半晌,羊角髻扒了一口饭,然后用筷子戳着碗底说道:“这才几天,家里就乱得像猪窝一样,你就不能找时间整理一下?”
南过放下汤碗,拿起筷子去夹菜,心不在焉的问道:“我那几件衣服都让你给洗了吧,本来还想换身干净的呢。”
“你他妈还哪有干净衣服可换啊,姑奶奶好心给你收拾收拾,反倒还落一身埋怨!”
南过不再言语,眼睛下垂闷头吃饭。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屋子里的气氛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尴尬。
羊角髻用筷子戳着碗底,碗里的米饭已经被她戳出了个倒锥形的凹坑。时间点点滴滴的流逝而过,南过拿起汤碗,滋溜滋溜很是享受的喝起了汤。
羊角髻对他笑了笑,扬起的嘴角边上也不知什么时候粘了一颗饭粒,她盯着他说道:“我找人给你裁了两套新衣新鞋,都是按照你的尺码做的,放在里屋,一会儿吃过饭就去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南过放下汤碗,十分满足的呼了口气,然后他从怀中拿出那只晶莹剔透的小小龟壳,啪的一下拍在桌上,他用手推着龟壳在桌面上一路滑行,绕过所有的饭菜碗碟,将龟壳放在了羊角髻的面前,接着他缩回手去,抓起筷子继续吃饭。
羊角髻犹豫了刹那,然后便有些迫不及待的将龟壳抓在手里,她站起身来,似乎是想立刻就离开这里,但她也只是朝堂屋正门走出了两步,就发觉到自己太心急了,这样匆忙的离开未免太伤人心,于是她便笑盈盈的回到饭桌前,在南过对面坐好。
“这东西,我还有些摸不透,护身保命是绝对没问题了,奇异术和西方魔法都可以防御,但好像每天只能使用三次,这个我也说不准,毕竟我没有连续两天都拿出来用用看的经历,你让他自己摸索吧。另外,我穿戴上那套盔甲之后,放不出任何魔法来,不知道奇异术是不是也会失灵,也有可能是我自身的魔法水平不够,总之,让他在这方面多加留心就是了。”
南过说到这里,将吃光了的饭碗放到桌子上,羊角髻见了,便站起身来为他添饭。南过将指头伸进眼罩里揉揉眼睛,然后有些恍然的继续补充道:“对了,盔甲分为内外两层,里面的那层覆盖迅速,几乎一个念头之后就能穿戴完整,防御刀剑之类的武器劈砍绰绰有余,外面的那一层出现得就有些迟缓,不过防御能力却更加强悍,披挂妥当之后,即使有座大山砸下来,穿着盔甲的人也能安然无恙。”
羊角髻回到桌边,将满满一碗米饭放到南过的手里。
“其实,如果不是六叔公在这个节骨眼上去世了,完全可以等你熬过了年终大比之后我再来取!”
羊角髻说话的声音一点点变得黯然,她自己也察觉到这句话说得有欠妥当,高雪棠处于危险之中,需要绝对的保护,可南过现在就安全了吗?南过眼下面对着卑塔上层不遗余力的打压与刁难,正是稍一疏忽就会丢了小命的凶险时刻。可是,当她得知了金鳌甲的下落之后,就连一时半刻也无心再等,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便来上门索要了。甚至在她最深层的心底,也未尝没有埋怨南过的念头,怨他为什么得了金鳌甲之后却迟迟不去送给自己,还要自己厚着脸皮讨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