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门后是一座韦陀殿,韦陀殿外是露天的烧香广场,由广场向上踏上五十三级台阶就是大雄宝殿。殿中香雾缭绕,满耳皆是诵经的真言,正中佛祖宝相庄严,其四周似有金色毫光,朴天子耳听目视之下,却感到一阵不适,他没进大殿,而是沿着大殿外围瞧去。靠着山墙是一排僧寮,僧寮的下面应该就是斋堂了。
朴天子快步由左边山墙往下,果不其然,沿着山壁的几间大瓦房正是斋堂,时近正午,里面传来一阵阵的饭菜的香味。斋堂前面有一口井,井口处用花岗石砌成了八角状,上面雕有图文,显得颇为美观。朴天子有些渴了,不及走进斋堂讨水喝,就转着井口上的轱辘,自己打水。轱辘上的绳子颇为结实,朴天子摇了半天,只觉沉重,却是打不上水。
“你在哪干什么呢?”一口粗壮的声音响起。朴天子手一抖,反转的摇把差点将自己的手打到。
迎面走来一个胖大的僧人,朴天子有些畏惧地站在一旁,像个犯了错误的学生。胖大僧人抻头看了看井口,里面黑黝黝的似有水光。
“你在干吗?”胖大僧人毫不留情地又是一声厉喝。
“哦,方丈,我口渴,想摇点水喝。”朴天子咽了口唾沫,怯怯地看着面前的大和尚。
“我不是方丈,我是这里的监院,法号知衍。”知衍声音缓和了些,“当年山中起火,这口井救了寺中的僧众,所以本寺规定,以后只用山泉水,不到万不得已,不用此口井中的水,希望檀越知晓。”
“哦,知晓,知晓。”朴天子愣愣地点了点头,他对着知衍有些畏惧----云鹤寺并不是武寺,普通和尚吃斋念佛,为什么能长成这般块头,这知衍和尚都快赶上两个自己了。
“跟我来吧。”知衍转过身,朴天子乖乖地跟在他身后,柔顺地像只小猫,只是他的眼中却亮着光。一个人影在斋堂的闪现让朴天子心头一颤,待他走进斋堂,四处观望的时候,那个人影已经不见了。一位知客僧拿着一个木碗盛着水递给朴天子,朴天子喝完水,擦了擦嘴。
“大师,你们这水可真甜啊!”朴天子将木碗递给知客僧,知客僧倒有些别扭。
“贫僧永智,可不敢称大师,檀越取笑了,阿弥陀佛。”
“永智师父,你们这炒菜好香啊,果然用山泉水烧制的就是比城里的好。”朴天子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
“呵呵,哪里,檀越谬赞了。我们这菜都是寺院后自家种的,纯天然无公害,用的香油也是自己种的菜籽打的,货真价实,香味更加浓郁点吧。”
“哦,原来你们寺院自给自足啊,了不起。”朴天子竖起了大拇哥。
“永智,快过来,这里有香客……你联系火头王大妈,让她联系山下的村民中午多送点菜上来,下午有场法会,香客比较多。”斋堂里面有僧人喊永智过去,永智向朴天子告饶了一声,临走的时候,他有些难为情地说道:“这里的饭菜都是有数的,如果檀越你想吃个便饭的话,还得捐点香火钱的。广场四角旁都设有功德箱,你去捐点钱,到开斋的时候就可以过来吃饭了。”
朴天子点了点头,心里却是不以为然,老子就不捐了,到开饭的时候进去吃饭,你们还赶我出来不成!这佛教教义中的“普度众生,广施布善”真是越来越商业化了,真是让人好生不爽。
朴天子走出斋堂,一屁股坐在了井口的八角檐上,他双眼望着堂外挂着的木鱼梆子,他知道“梆响过堂”,等木鱼敲响他就冲进去。当然能吃上饭最好,真的吃不上饭也不打紧,主要的是他发现张金斗有可能就藏在斋堂,等到饭点的时候,他极有可能出来吃饭,那时候是将他抓获的好机会。
山中的天色说变就变,本来阳光朗照的天空被一大片阴翳所遮盖,朴天子坐在井口感到一阵清爽,一阵山风吹过,他猛然打了个喷嚏。井口中的水不知何时“咕噜噜”冒着气泡,水汽上升,淡淡的黑烟萦绕其中,黑烟不断变化,最后犹如一只断掌,它加快速度似缓实急地向井口边的朴天子靠近。
“朴天子----”赵一荻一瘸一拐地向朴天子走来,随着她的一声叫唤,黑烟所形成的断掌散去了,头上的一片阴翳也如同风吹乌云一般,消散的无影无踪。
“在这干什么呢?让我在门口等了好久也不见你出来。”赵一荻显得有些不高兴。
“嘘----”朴天子站起,拉着赵一荻小声说道,“我刚才看到个人影好像张金斗,我怀疑他就藏在斋堂里,我们先在这等一等,等开饭的时候,他一准出来,我们趁机将他抓住。”
“你说什么呢?张金斗已经被我们的人抓到了,刚才夏队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不过,你还别说,还真是有些饿了。佟明这小子也没来,得了,我们去吃些斋饭,边吃边等他吧。”
“等等,这里吃饭是要钱的,而且还没到饭点呢!”朴天子心中有些疑惑,斋堂中的人影留着头发,鬼鬼祟祟的,肯定不是僧人,又是谁呢,送菜的?
“不用,我捐过钱了,功德箱旁的师父说,捐钱的香客可随时到斋堂用餐。”赵一荻边走边说道。
“靠!”朴天子恨恨地捏着拳头,“捐了多少啊?”
“五百。”
“靠!”
张沫的尸检报告出来了,死因是遭受巨大撞击,导致内脏破裂,内部出血性休克而死。而与此同时,被抓获的张金斗也痛哭流涕地老实交待,是他撞死了张沫。当日凌晨五点半左右他去澜溪山庄送菜,快到山庄的公路转弯处时,就听的“嘭”的一声闷响,似乎车轮下压着什么东西了。他有些奇怪,以为又压着了什么野鸡、野兔之类的野味。等到下车看的时候,他魂都吓了出来,一个小女孩被自己拉菜的小皮卡撞得面目全非。
一阵慌张过后,张金斗镇定下来。为了掩盖真相,他戴上纱布手套,将小女孩的尸体推到了崖涧里,然后驾车原路返还。经张金斗供认,他肇事逃逸后,就将皮卡车沉在了他家前面白桦林中的水凼里。警方经由张金斗指认现场,找到撞人的皮卡车,对照撞击痕,进行了痕迹确认,结果也进一步证实了张金斗的犯罪事实。
案件完美告破,赵一荻在此案中凭着一己之力找到嫌疑人,在局内受到表彰。赵一荻被表彰的当晚,朴天子手机短信提醒,他的卡上被大小额汇款转账五千元。望着那手机上的短信文字,朴天子有些高兴不起来,他正站在山腰盘山公路上,面前张沫的灵魂正向他张牙舞爪,却不敢真的攻击他。
“放心吧,撞你的人,我终会找到的,守门参军,守一方门,安一方魂,如果在我的辖区,都不能给你一个公道的话,我也不配当本地的守门参军。不过,能给我一些线索吗?”张沫的灵魂是新魂,不会拟声,更不会拟形,她只能尽力还原当初发生事故时的模样。
女孩的灵魂安静了,她的脸上出现了悲伤的表情,她缓缓地飘到马路的中央,然后整个身体如同浮萍般飘起,身体落地,滚落在了靠近崖涧的一侧。时间似乎静止了,一切如定格的画面。不知过了多久,当朴天子在这种静止的时间中感到窒息的时候,张沫的鬼魂动了,她的整个身体艰难地爬了起来,茫然地站着,过不多久,她整个人又如柳絮般飘起,整个身体如同虾米,弓缩着,倒在了路牙边的石柱旁,这一次再也没有起来。
“你是说,你被撞了两次?”
张沫的鬼魂默默地点了点头,朴天子思索了片刻,他在手机上输入了一条短信。
当晚庆功宴的间歇,赵一荻的手机上收到了一条短信:张沫的尸体上是否有二次撞击的痕迹?能否确定哪一次撞击是致命伤?
一眼辗转,朴天子都在等着赵一荻的答覆,可是直到第二天中午朴天子的手机才响了起来,半睁着惺忪的睡眼,朴天子摸索到床头柜上的手机。
“喂,你可算起来了?”赵一荻的声音中透着一股愤怒。
“怎么了?”朴天子揉了揉眼睛。
“张金斗当晚就撂了,可是今早……”
“今早怎么了?”
“今早他死了?”
“死了?”朴天子翻身坐了起来,“怎么死的?”
“听说是服用秋水仙碱自杀的。”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朴天子缓缓问道:“我昨晚发给你的短信看了吗?”
“嗯。”赵一荻轻轻地答应道。
“怎么样?”朴天子有些迫不及待。
“确实有两处撞击伤,第一处右侧肋骨多处骨折,右侧乳头至脐部有很浓重的皮下和肌肉内出血,这处应该属于致命伤。第二处是右侧髋关节及有大腿骨裂。可是这有没有可能张金斗第一次并没有将张沫立即撞死,然后又回碾造成的二次伤害啊。”
“不太可能?”朴天子皱着眉头,根据张沫鬼魂昨晚给他模拟的案件重演,她分明是在不同时间段遭到了不同人的两次撞击,但是现在张金斗死了,有些东西却是死无对证了。
“能帮我查下张金斗肇事时的具体时间吗?”朴天子问。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要干嘛?我可跟你说啊,现在局里高层统一意见,就是这件案子到此为止,你可不要节外生枝啊!”
“放心吧,我一个平头百姓,还能捅破天去啊,只是这个案子有些蹊跷,想搞明白点吧。”
“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我将自己的想法跟队里的人说了,他们说我与其把时间花在这个已经破了的案子上,还不如多花精力接着查未破的案件呢!你也知道我们市每年在全省的破案率都是垫底的,所以上下同志对这个事都是很头疼的。”
“什么叫已经破了的案子?这个案子疑点重重,这就叫破了?”朴天子怒极反笑。
“好了,不说了,晚上等我的消息,澜溪山庄,七点,大厅集合。”
“好。”朴天子挂断了电话,他的心里有些忐忑甚至有些畏惧,即使知道了真正的肇事凶手,又能怎样呢?现在市局认定了张金斗就是罪犯,而张金斗也畏罪自杀了,这一命抵一命,可不是完美吗?自己如今做的,恐怕有些多余了吧,不知道结果会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