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过摸了摸有如实质的斗气屏障,触感丝凉如冰,摸上去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玻璃。
擂台下的监差们闻风而动,准备跳上抬去,将认输的梁察护送下来,这时候,南过突然怒吼着猛的以脚跺地,两三丈高的魔法火墙凭空燃起,方方正正的将整座擂台隔绝开来。
披甲监差们相互对望,显然谁都没有越过那几道火墙的信心。
梁察看着那些遮天蔽日的火焰,瞬间就变得绝望起来,他神经质的东张西望,寻找着可供自己逃离的路径,他拥有斗气护持,并不惧怕短时间的火焰烧灼,他可以跳上火焰之中的铁栅栏,然后径直逃离擂台,可问题是,现在的他有些腿软,那片熊熊燃烧的火海让他从心底里感到畏惧。
远处的那柄巨锤在地上打了个旋,然后带着凛冽的破空声原地弹起,呼呼作响的朝这边飞越过来。南过抬起胳膊,精准无比的将锤子接在手里。
面对着南过冷漠的眼神,梁察反而却镇定了下来,一个人所能调集的斗气都有一个总量,用于进攻的斗气多了,那么用来防守的斗气自然就会减少,梁察是个善于防守的人,这是因为他行事谨慎,或者也可以说他是胆小怕死,现在如果他彻底放弃防御的话,换取来的攻击能力未必就不能为自己搏出一条生路。但是无论如何与南过正面硬碰都不可取,那锤子有多重,那胳膊有多猛,梁察的心里都是有数的,正所谓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现在只需要一些障眼法来阻碍视听,然后梁察就有机会施展出自己不留余力的致命一击。
梁察将手插进怀里,颤巍巍的抓出那两颗山核桃,臂骨断裂的伤势让他的手抖个不止,但是将两颗山核桃掷在地上这样的举动他还能勉强做到。
手中的山核桃并非是他平常盘的那两颗,这是机巧物件,是二哥洪芝珠当初亲手所赠,其中一颗里面藏的是烟雾弹,另一颗藏着至幻药粉,两颗机巧核桃只要有一颗见功,梁察击杀南过的把握就能增添五成。
梁察冷哼一声,绝然的将核桃摔在他与南过之间的青石地面上,在这一瞬间里,他死死记住了南过现在所站立的位置,只待片刻之后,他将发动自己凝聚着全部斗气的巅峰一击,一切顺利的话,即便南过不死,也该变得缺胳膊少腿了。
梁察保持着冷笑的表情,冷汗却唰唰的开始从额头上淌了下来,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南过依然清清楚楚真真切切的站在他面前,至于那两颗机巧核桃,梁察也说不准去了哪里,他明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扔出核桃,骨折的胳膊都甩成了皮鞭状,但他却连核桃落地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忽然,梁察想起了上一场对擂的那个术师,立即就明白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合身扑倒在地面上,发了疯一般想要剥开脚下那一块块青砖。
“啊,你等等,啊,你先等等!”他一面扒着青砖,一面歇斯底里的大喊。
南过没有言语,他俯视着匍匐在地的梁矮子,呼的一下举起了锤子。梁察翻过身来侧仰在地上,以断折的双手护住了头,周身上下每一缕斗气尽数释放开来,形成琥珀色的一道道壁垒,就像蚌壳般的将梁察护在中央。
“我知道了,我认输了,真的认输了!”
力若千钧的大锤夯砸下来,嗡轰一声裂响,那声音听着就像抛石机抛出的巨石打碎了一口硕大绝伦的铜钟。
斗气屏障被这一锤直接打碎了两层,梁察紧紧捂着自己的脑袋蜷曲在地上,没命的哭嚎叫嚷着。
南过吐了口气,毫不停歇的继续手起锤落,手起锤落,手起锤落,钟楼倒塌的声响也跟着一再响起。
喀拉拉的一道明雷闪电在擂台上方乍然惊现,紧接着,哗啦啦的暴雨骤降,只用了不足五屈指的时间,擂台四边上的火墙就将这场大雨彻底扑灭。
擂台下方,一个苍老的白袍术士打开手印,浮现在他胸前的白色印纹消弭于无形,擂台上的那场暴雨在霎那之间便停歇了下来,如果不是擂台四周显眼的大片水迹,那阵骤雨简直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几个披甲的监差都准备在灭火之后的第一时间里跃上擂台去救人,可是他们透过氤氲的水汽却再也没能寻到梁察的身影,此时的南过已经去了擂台的一角,利用那里的积水冲洗着锤子上的斑驳血迹,而在擂台中央的一个裂坑里,大滩的血肉碎糜之间,依稀还能找到两条相对完好的人腿。
南过擦洗过锤子之后朝地上一杵,然后开始扭腰曲腿的做起了伸展运动。
一班年老监犯赶上擂台,却又都看着中央的那个裂坑感到不知所措,现在时值腊月,天气干冷,台上的尸身血迹都须以热水冲洗,稍稍耽搁就会凝滞冻结难以清理,可是眼前这一摊血泥肉碎已经掺在了泥土里,一时之间就让几个做工的监犯不知该如何着手。
“尽量收集尸身,土坑填平即可,不必再铺砖了,铺得再勤,也赶不上他毁得利索!”
主事人对几个年老监犯草草的吩咐几句,然后信步来到了南过的身边,低声的问道:“那矮子都已经认输了,你何苦还要枉费这般气力不依不饶,难道你已经杀人杀得上了瘾?”
南过暗暗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拢起自己的耳朵,牟足力气大声的对主事人喊道:“你说什么?他刚刚就认输了吗?我耳背,没听清啊!”
主事人无奈的笑起来,南过这副姿态明显是在做给接下来那些即将上台对擂的人看,他要告诉所有人,认输要趁早,否则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你已经蓄意杀了两个。”主事人淡淡说道。
“都是失手!”南过有些不安的看了对方一眼,心中那种不祥的感觉又回来了。
“年终大比不可能在你一个人身上耗费更多时日!”主事人垂下眼睑说道。
“那怎么办?”南过搓起了手,搓出了一坨坨乌黑的泥垢。
“你既然蓄意杀了两个,那么下一局你同时就去对战两个人吧,如果再有死伤,你对擂的人数就继续累加,人都死光了,我们就去外面的牢营临时征召人手,那些人也死光的话,我们就用狱卒和监差,然后再派上几位门主。”
南过的心下一沉,这是无论如何也要灭了自己的节奏,现在回头想想,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打死了个嘴贱的家伙,都怪自己太沉不住气了。可是尽管心里翻江倒海的悔青了肠子,他嘴上却半点也不肯服输的说道:“你们还真是知道体谅人啊,我这一锤每次只打死一个人,确实有点大材小用了,还是批发着来的更好。”
“也就是现在,你还能有力气耍两句贫嘴,接下来,你连上茅房的空当都没有了。”
“我就地解决!”
主事人嘴唇嗫喏,顿了片刻之后才语重心长的叹口气说道:“一浩,如果我现在带你去见狱典老爷,你肯跪下服个软吗?”
“我给他跪下拜年,他就肯定会放我一马?”
“至少能讨回来几分好印象,那样一来我为你说话也就会更加容易些。”
南过笑眯眯的看着他,两只手继续搓个不停,长条状的黑泥从手指缝里掉下来,就像大小不等的一条条虫子。南过觉得自己好像聪明了不少,因为他看穿了主事人的打算,自己认输服软之后,应该就会被某些看似顺理成章的理由送到狗场之外,一切的一切都是在以削弱余快为最终目的而做出的种种安排,只要理清了这一条线,任何旁枝末节也都不再令人迷惑了。
或许从前这些在牢营里当官的和当差的人,并没有将余快当成一回事,直到前几天余快跑去南门碉楼,将马六打成了傻叉,这些人才开始正视北门门主身上的巨大隐患。
“耍袖子的,你是个好人!为了让我喘口气,就陪我慢悠悠的闲聊了这么久,我歇过劲来了,去把下一局的两个冤大头喊上来吧。”南过有些沾沾自喜的说道。
“下一局你将挑战的并不是人,而是鞳利尔班小王爷带来的那头蛮兽。”主事人摇摇头说道。
南过的眉头瞬间皱成了两把飞刀,“怎么是蛮兽,不应该轮战十局之后才去挑战蛮兽的吗?”
主事人很无辜的摊摊手,“一开始,大家都觉得应该先让狗场监犯们将你消耗削弱一番,然后再让域外的蛮兽异兽来一锤定音,可是经过这两局的对擂他们发现,人的士气只会越打越低,没了士气和气势,十分的本事就只能使出七分。但蛮兽却不会受到你那些战绩的任何影响,不论何时将它们送上擂场,它们都会拼尽全力以命相搏。待到你击杀了蛮兽之后,不管是体力还是耐力都一定会大幅度下落,那时候再派上狗场的人继续与你轮战,他们的士气和信心就会逐局攀升,效果绝对会越来越好。”
南过咬了两下后槽牙,腮帮上的肌肉一鼓一鼓,这时候,整个演武场的西侧传来轰隆轰隆的沉闷声响,大地随之微微的震颤,就像是有人在拿南过的锤子在地上砸夯打桩一样。
南过朝那边张望了一眼,看到正有十来个人驱赶着一头丈余高的人形怪物向擂台这边赶过来,那人形怪每踏出一步都在地动山摇,肌肉饱满的身躯与四肢上全都覆盖着浓密的红毛。
“那是个什么鬼!简直是放大了十倍的老鹤啊!”南过惊讶的喊道。
“那是地魁!”主事人头也不回的看着南过说道,“大漠人管那也叫食人魔!”
“它是来帮你们挖煤的吗?”南过出神的看着那头地魁问道。
主事人抖开袖子揉了揉眼,看上去他似乎再也没有继续与南过交流的兴趣了,他漫不经心的说道:“如果你在挑战那头蛮兽时跑出了擂台范围之外,你就会在挑战得胜之后继续挑战下一头。”
“这不公平,你看那红毛怪的个头和分量,这一个就得按三个算了吧!”南过说道。
主事人只是象征性的扯扯嘴角,然后便向铁叶大门走去,但他只是行出了两步却又停下,凑在南过身边小声说道:“这段时间,脂粉楼里卖的水酒全都绵劲十足,小酌几杯却也还出不得什么问题,可若是一时兴起喝得多了,酒后两三天里就都会变得昏昏欲睡。”
南过的心里咯噔一下,整颗脑袋都开始变得昏沉起来。
“破伤峰两仪吐纳的效用当真霸道,想必这世间任何一种烈酒也醉不倒你。”主事人面无表情的在南过肩上轻点两下,示意南过自求多福,然后他便了无牵挂的离开了擂台。
那头身型庞大的地魁已经被人驱赶了过来,离得近了,那地魁的身躯看上去就更加魁梧得像座山丘,光是牢牢捆着手臂与躯干的金刚锁链就得有上千斤的分量,七八个精壮汉子就像纤夫一样拖拽着粗大的绳索,牵引着地魁笔直前行,后方还有七八人以皮鞭长矛急促驱赶,片刻也不容得这头怪物停步。红毛地魁的头上缠着一层麻布,整个脑袋只留下一张血盆大口留在外面,地魁耳鼻双目位置的麻布上绘有紫红相间的古怪符箓,符箓的比划弯弯绕绕却又一气呵成,看了就能知道,这些符箓绝对与中土文字毫无关联。
在地魁即将跨上擂台的时候,它突然停住了脚步,提起鼻子用力的嗅了嗅附近气息,似是台上有什么特殊味道引起了它的注意。
南过看了下四大门主的坐席,余快仍然躺在座位上熟睡着,睡得四仰八叉,口水顺着两侧的嘴角兵分两路向下流淌,左右开弓连绵不绝。南过不知情时看到他的这幅睡相,只会由心的称赞他一句实乃大将之风,眼看着即将大祸临头,却还能淡定自若;但现在南过才知道,余快那纯粹是喝多了在睡觉,所以南过越看他越觉得他像个傻叉。
擂台西侧的铁叶门上下都是活的,全部打开之后,就连地魁那样庞大的身躯也能顺利通过,十来个人将地魁驱赶到了擂台上,大部分人放下绳索之后便纷纷逃离这头蛮兽的攻击范围,争先恐后的跑下了擂台,地魁身边只剩下了一位金刀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