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好些了,殿下今天用过膳了。”南星一反常态,问什么答什么,没有丝毫出言不逊的意思,墨若旖倒是听得不大习惯了,她从来都不是个藏话喜欢擅自揣测旁人心思的人,当下便皱了皱眉问他,“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为何我觉得你今日态度规矩了这么多?”
听见墨若旖的话,南星顿时觉得一口气闷在喉咙,出不来下不去的,他步子微微一顿,“我平素也很有规矩,莫要说得我好像对你态度很差一样。”
墨若旖不发一言,那溪玉般澄澄湛湛的眼眸中流动的情绪很明显,一副“你平素态度就是很差”的神情看着南星。
目光微微在墨若旖手上的点心扫过,南星撇了撇嘴,不大擅长地解释道:“我是很讨厌东墨人,因为两国交战,死了很北澜的百姓,但是你是真心对我们殿下好,我自然,就对你和气了。”南星的声音微微低了下去,似乎是觉得一个大男人说这些有些矫情。
墨若旖点到为止,反正知晓了南星反常的原因就好,将话题绕回了北澜璟身上,“你还未回答我,为何阿璟突然想要练习射箭。”
“其实也不是突然,”南星抱着剑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些,“殿下自幼便喜欢射箭骑马,只是后来身体不好了,太医说要静养,但是府上一直都有箭场和马厩,殿下偶尔也会骑骑马,就是很少。”
听见南星这么一说,墨若旖倒是理解了,当初北澜璟代替北澜奕出征,一路上风餐露宿,骑马涉水都能熬过来,想来并没有这么脆弱,只是她太怕他磕着碰着,反而把他想得太虚弱了。
箭场上一字排开陈列了十个箭靶子,四周寂静空旷,时有落叶飘旋而下,跌落在台阶前。
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迎风而立,他穿了一身束腕束脚的骑装,映衬得他身形清瘦颀长,却也显得格外单薄。北澜璟修长的五指拉弓成满月,一双黑曜石般乌泱泱的眼眸像是一泓幽深的潭水,目光凌厉地注视着眼前的箭靶子,与平素相反,他此时神情淡漠,只是眉宇间还透出的几分病态却压下了许多凌厉,倒是让人看着觉得攻击性不强。
五指松开,四支利箭破风而去,直直刺穿了靶心,最中间那个箭靶子甚至承受不了那利箭刺入时的凌厉力道,轰然向后塌了下来,几乎就是在这一瞬之间,身后猛地想起了一道温软欢快的声音,
“好厉害!”
软糯温浅的声音像是叮咚清脆的溪水,夹杂着不加掩饰的赞叹,北澜璟应声回头,便看见墨若旖坐在台阶之上的身影,她小小的双手托着脸颊,一身少年的装束,一张初雪般清丽稚嫩的小脸扬着灿烂的笑容,笑弯了一双犹如玛瑙清溪般澄澄湛湛的眼眸,见他望过来便拍了两下掌,眸中尽是毫不掩饰的崇拜之意。
北澜璟放下长弓,缓缓走到了台阶前,一双黑曜石般乌泱泱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嘴角翘起的墨若旖,嗓子微微有些发紧,他问她,“你怎么来了?”
昨天夜里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白日里墨若旖离开时那副情绪低落的样子挥之不去,他也不知为何总是放不下,大抵是因为,墨若旖真的待他太好了,他有时候会觉得吃力,但是也真的贪恋。
墨若旖琢磨着北澜璟这语气,以为他还为药材的事情生气,微微抿了抿嘴巴,她嘴角的弧度下垂了一些,“早上墨祁㬚不是派人把药材送回来了吗?怎么还生气呢?我真的知道错了。”
她虽然性子不嚣张跋扈,但也真的是实打实被娇惯着长大的,除了墨绯璃,没有人能让她低头服软,眼下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哄着北澜璟,而且她对着墨绯璃服软还是迫不得已,从来没有哄过他,但是对着北澜璟可就真是发自内心地讨好。
北澜璟薄唇微微动了动,原本是想要解释他并不是还在为那件事情置气,只是不知为何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反而是顺着墨若旖的话应道:“那就好。”
“那,”墨若旖仰着小扇子一般浓密的长睫毛看着他,眸光灵动,像只狡黠的猫儿一般试探地问道:“一笔勾销,不再重提?”
北澜璟望着她片刻,眼底终于微微浮起了几分笑意,他用方才拿着长弓的左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梢,嘴角抿出一抹笑意和她承诺道:“嗯,一笔勾销,不再重提。”
这一笔账翻过去了之后,墨若旖就更高兴了,她扯了扯北澜璟的衣袖,示意他也坐在台阶上。北澜璟从善如流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墨若旖便递给了他一个小纸包,
“给你带了街上的药膳点心,淮山糕,上回我问小厨房的厨娘,她说你自小便喜欢吃这个。”
小纸包被打开的时候,那软糯雪白的糕点还热乎着,点缀着一些枣花,指腹触碰到的时候,北澜璟只觉得这热乎的暖意似乎一下子烫到了他的心上,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反倒怔愣住了。墨若旖支着脸颊侧着脑袋望着北澜璟,看见他碰到了那糕点之后便没了动作,便有些担心地轻轻问他,“怎么了?不喜欢吃吗?”
闻言,北澜璟缓了缓神,将那糕点放入了口中,温润的眼眸泛起几分笑意,“没有不喜欢。”
“没有就好。”墨若旖嘴角弯了弯,一边说着将目光移到了那箭场上的箭靶子上,一边徐徐说着话,“阿璟,我没有想过你的箭术这么好,那么你当初,为什么避不开屠洪叶那支暗箭?”
若不是她那个时候刚好出现,北澜璟便要命丧金陵城了。
北澜璟没有说话,黑曜石般乌泱泱的眼眸眸光微微动了动,只是跟着墨若旖一起望向了那些箭靶子。等了许久没有等到答案,就在墨若旖以为北澜璟并不想多说的时候,他的声音却缓缓拂过了耳畔,
“大概是觉着,一样的人,世间上有一个就够了。”
这是北澜璟第一次想旁人吐露自己的心声,他有时候也会在想,也许他这一条命,天生便是多出来的,当年母妃怀着他和大哥的时候,并不知道腹中有两个孩子,临盆的时候,大哥先出来了,后来稳婆发现,腹中还有一个他,早些年的时候,他的北澜奕其实没有分别,好动,聪慧,六艺皆精,不分上下,后来他溺水生了一场大病,身子不如从前,不能长时间练剑,唯独这箭术和骑术,他还能时不时地温习一二,他与北澜奕彻彻底底变成了不一样的人,可是北澜奕那般的人生,恰恰是他求而不得的,虽不得,然心向往之,答应穆胤之代北澜奕出征,其实有很小很小一部分原因,是他想一圆夙愿,可是骁勇善战的奕王,此间一个便足矣,他取代不了,最后也不会成为他。
“可是我并不觉得你和奕王是一样的人,”墨若旖微微直了直身子,小小的双手搭在膝盖上,一双澄澄湛湛的眼眸像是一池剔透的溪水,映照着北澜璟的面容,“在我眼里,北澜奕不如你,他机关算尽,城府极深,不近人情,刚愎自用,而且还,奸诈狡猾,不如你活得坦坦荡荡。”
这些都是墨若旖心里的大实话,就凭北澜奕一边应着与离清舞的亲事,一边又不清不楚地纠缠着她的小皇兄,光是这一条,就足以判他死罪,一个满身罪孽的人,墨若旖真不明白北澜璟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和他一样,她是个直性子的人,不喜欢的人便不喜欢,而且还会越看越不喜欢,来不得半点儿虚假,与之相对的,喜欢的她也会越看越喜欢,没有任何道理,就像她看北澜璟,看哪儿都欢喜,越看越欢喜。
北澜璟只当墨若旖是小孩心性,在他眼中,墨若旖这般直白又不加掩饰的性子确实也与小孩子无二,真挚,却也是涉世未深,想得不周全,哪怕是喜欢也不会长久,总有一天她想明白会变卦,他微微勾了勾嘴角并不反驳,目光幽幽地眺望着高高的墙头,他知道,高高的宫墙里头,他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永远也不会喜欢他,以前他还可以自欺欺人,可是自从皇上赐婚以后,离清舞的种种表现,令他无法不直视,她确实心有所属的事实。
“我想去秋猎,”北澜璟忽然低声说道,眉头舒展出一丝笑意,“我想把这十几年来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都试个遍。”
就像那些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的人,想要在离开前做些什么。
墨若旖仰着看着北澜璟苍白的眉眼,心里头忽然有些堵,顾不得什么礼仪男女授受不亲,猛地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北澜璟吓了一跳,险些被她扑倒在了台阶上,只觉得她小小的双手贴在他纤细的脖颈上,接触的肌肤渐渐温热起来,像是有些发烫,又夹杂着一种说不清的情愫在缠绕,北澜璟的双手不知所措停在半空中,呼吸不由得放缓了,墨若旖像是只猫儿一样脑袋在他胸膛上蹭了蹭,闷闷软软的声音隔着衣裳传来,
“阿璟,有我一日,你便不会死,别怕。”
北澜璟还未琢磨出来她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墨若旖便迅速收回了手,坐直身子的同时将他腰间那块墨湛色的玲珑玉拿了过来,细软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那玉佩上微微凹下去的痕迹,她道:“这块玉佩借我一日,我会给你带来好消息的。”
说罢,不待北澜璟拒绝,她便握着玉佩起身离开了。
墨若旖几乎是跑着回到皇宫的,直奔养心殿。
此时北澜誉正在书房批阅朝廷内务,翻查着司徒齐一案的一些文书记录,守在门外的小宋子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璃公主!”